今日难得盛景,几乎满朝文武都在此,外面又因为陆蝉鸣成为监国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边关就算大捷,也不应该由名不见经传的丞相来代为监国。
但是大家心中有数,可不会在此刻表现出来。
侍卫不敢伤到陆巡,但也知晓擅自闯入大殿是死罪,满脸难色。这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丞相府那位被供起来的公子。
陆蝉鸣褐色的瞳孔波澜不惊的看向陆巡,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来,也似乎在情理之中,令人看不出来情绪。只是在目光流转到董薇身上的时候,才收了回去。
那日箭羽偏了一厘米,竟然让这个女子活了下来,实属不该。
陆巡看着上位的陆蝉鸣,他这几日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位父亲。从前他是他心中敬仰的人,父亲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每每有人提起父亲,他脸上都会带有骄傲的神色。
只是现在,看着那个身处上位,似乎对一切漠不关心,背地里还做出那些伤天害命的事情的人,他觉得格外陌生,那个当年意气风发,说要为这山河做出贡献的少年郎,终究被权欲迷失了心智,彻彻底底成为了权利的附庸。
“带公子回去。”陆蝉鸣低沉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大殿上格外响亮,令众大臣不敢抬头看他,丞相这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的雷霆手段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有些知情人也不是不知道江简处境,那流落在外的一年里,丞相府非但没有丝毫表示,江简被寻了回来之后也不怎么来往,再加上皇上的态度,可以说江简曾经的处境就是这二人一手造成。
对自己带大的徒弟都是如此,对旁人又能如何?
陆巡一把甩开侍卫的手,他个子很高,若不是好几个人一起,还真搬不动他。
“你大可放心坐你的皇位,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碍你的眼。”陆巡的声音清朗,说出的话却让在场的人一惊。
虽然陆蝉鸣之心,人尽皆知,但能如此直白点出来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陆蝉鸣这才皱起眉头,威严又静默的看着陆巡,身处上位多年,哪怕不说话也令人压迫感很重。
时间久到让陆巡心底也失去了底气,才听陆蝉鸣缓缓开口:“犬子心智尚未成熟,诸位不必在意,来人,带公子下去休息,暂时不必外出。”
他并未回答陆巡的话,而是让人带他下去。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陆巡,他开口道:“你要禁足我?对吗?像禁足母亲那样禁足我?”
满堂寂静,陆蝉鸣爱妻如命,当年也是有所耳闻,后来丞相夫人病逝丧事也办的轰轰烈烈,为人津津乐道。民间总有传说:丞相之妻乃比肩帝后矣。
如今听见这房中秘事,大家都恨不得没有来这一趟,董薇也意外的看向上位的男人,这倒是没在书中看到过。
陆巡丝毫不觉,继续道:“你若是真爱母亲,不会在外出的时候将母亲关在家中,导致产婆来不及进府,母亲以此殒命。你觉得亏欠,这些年便对我放任,可是你真的是因为爱吗?”
“你是因为愧疚。”
此话掷地有声,落在每一个人耳朵里令人心惊。
“你一直以来都不曾在乎母亲想法,在母亲郁郁寡欢的时候还纳别的女人进门,导致母亲病重,最后也不至于抵不过来。如今你坐到了想要的位置,也将对母亲的愧疚补在了我的身上,如今我要离京,也只是尽一个儿子对父亲的义务,通知一声。”陆巡将话说完,不等陆蝉鸣有所反应,就要带着董薇往外走。
上位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将人拿下。”
原本因为身份原因不敢对陆巡动粗的众人,这一刻倾巢出动轻而易举便将董薇和陆巡围了起来,似乎谁往前走一步就会被当场拿下。
“你以为你能走出这大殿?”陆蝉鸣声音传来,整个殿上顿时剑拔弩张起来,语气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威胁。
原本京城中公认的模范父子如今就在众人面前反目成仇,怎能不让人忍不住看去。
“将董姑娘请下去,这种朝堂上的事情始终不是女子应该参与的。”陆蝉鸣冷声命人带走董薇,自己一时不察便让这妖女迷惑的儿子这般与自己作对,他眼神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众人这才关注到陆巡身边的女人,自始至终董薇都没有开口,众人才没有注意到她,这会被陆蝉鸣提起,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董薇容貌姣好,无论放到哪里都令人瞩目,如今更是因为受伤显得整个人脆弱不堪。
陆巡下意识将董薇护在身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父亲竟然要当众带走董薇,他早就已经快被这些日子的自责逼疯了,若是被带走...那花瓶美人的惨况还在自己面前!
“不可以!”陆巡厉声道。
可他一个人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眼见着侍卫的手堪堪要碰到董薇,董薇眼神一凛,她可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小白兔。
抬手间,外面响起踏步的响声,回荡在空中,一双金丝长靴踏了进来,长身玉立的男子面容是一贯的冷漠。
“你们这是要带她去哪里?”少年清冷的声音很特别,像腊月初雪无端沁人心脾,此刻却无一人敢反驳他。
江简身穿甲胄,马不停蹄从边疆赶了回来,途中不知道换了几匹马。
董薇已经伸出去的手垂了下来,她呆愣在了原地,上一次见江简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几个月的时间,就如同过了几年一样。
“江简...”
“江兄!”陆巡也没想到江简会出现在这里,他惊喜的走了上去。
江简透过陆巡欣喜的眼神看向董薇,目光最终落在了董薇肩膀的伤上,他轻轻皱起眉头。
陆蝉鸣指尖轻颤,他为什么没有死在边疆?他应该如同他那个多管闲事的父亲一样死在边疆!
“简儿,你回来了。”所有的汹涌被陆蝉鸣垂眸压下,他故作亲昵的走上前去想要触碰江简。
因为边疆大捷,不止军心大振,就连百姓也时时将江简这个名字挂在嘴边上,说是大魏的救世主。如今他凯旋而归,虽然悄无声息,但还是令人惊讶的。
毕竟当时他走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死在边疆,如同这些年死在边疆的战士一样。
江简无意理会这父子二人,抬步走到董薇面前。
男子几月不见身躯愈发宽厚,似乎能彻底挡住董薇一般,董薇仰头看他,却见江简几日未曾合眼,眼下乌青。
“你...”
江简抬手轻抚董薇的脸颊,眼神中是董薇从未见过的缱绻,那情绪似乎如同大海一样要让董薇吞噬。
“瘦了。”江简薄唇轻启,淡淡吐出两个字,倒是让其余人忍不住侧眸。
这不是陆巡带过来的女子吗?怎么就和江简有关系了?而且这两个人看上去,可是关系匪浅。
原本董薇心中倒是还无感觉,可是当她对上江简的目光的时候,突然间这段时间所有发生的事情,好的也罢坏的也罢,都化作委屈萦绕在她的心头。
沈将军站在大殿门口,冷哼一声看着陆蝉鸣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江家养着你,你倒是学会谋权篡位了?”
他一贯不喜这些文臣,只会搬弄是非,现在顶上没有了压着的人,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一早上实在是太过热闹,可这谋权篡位的大事可不能随便乱说!
陆蝉鸣面不改色看着外面江简带回来的精兵,道:“边疆战事未断,简儿你独自回来怕是不妥吧?”
“我非朝廷诏命,乃是自发,与陆丞相又有什么关系?”江简转身看去,表情已经恢复冷漠,几月奔波让江简彻彻底底变得更加稳重。
“陆丞相还是想想,你私自命人侵吞民田,压榨百姓,夺去皇子封地自立为王的事情,应该怎么和天下解释吧!”江简一句话大家心惊一次!
这几个罪名都非同小可!
陆巡愣了一瞬,不相信的看着江简道:“江兄,你在说什么?”若是之前他还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父亲不是那种人,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可说不出这种话。
“简儿,我知你心里有气,可是这种事情也不能信口开河。”陆蝉鸣的语气中带了些微的警告,藏在袖中的手摸到了一个东西。
大臣们没想到今日竟然要面对这种情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否则听了这些密辛可不是死得快吗?但是一向为民着想的丞相大人竟然做这些事情?
他们是不信的。
“江简,你虽然在边疆立了战功,但是你也不是代表朝廷,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耀武扬威?”一向与丞相交好的御史大夫时常自诩清流,又仗着和丞相关系甚好,不少背后推波助澜。
有些之前和陆蝉鸣也有来往的官员这才想起来,江简从前可什么也不是,现在也能站在他们头上了?如今监国可不是他!
“江简,凡是要讲证据!”
江简目光扫过去,他记得这些人,在他父亲的葬礼上,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那个才华与能力能压他们一头的人,终于死了。
他挪开目光,眼神中透露着冰冷,令人不寒而栗。微微抬手拍了两下,沈将军走出门外将人证物证带了进来。
“这是在六皇子身边的老奴,在六皇子得到封地以后便前往了景门城协助管理城池。”江简波澜不惊的语气响起,众人眉心一跳。
那老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自从六皇子死后他们生活的如履薄冰,尤其是丞相大人接管城池以后。
陆蝉鸣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他怎么也没想到远在边疆的江简竟然能将手伸向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