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整个京城白雪皑皑,一派静谧。
就在旭日破晓而出之时,一声比一声洪亮的鼓声陡然响起,划破沉寂的京都城。
这鼓声极为震撼,声势浩荡的席卷在街头巷尾。
路上的行人为之一震,面上的困倦瞬间化成好奇。
“这鼓声是……有人在击鼓鸣冤!”
“京都已经数年不曾响起登闻鼓声了。”
“走,我们快去瞧瞧!”
人流嘈杂地涌向府衙,争先恐后地向前挤,都在好奇是何人鸣鼓。
府衙门前共有三人,站在登闻鼓前的是个清瘦女子,她细长的手指拎着鼓槌,神情格外悠哉。她身后站着一位白衣少年,眉眼半垂,周身气质脱俗,像是从不曾沾染过人间烟火。
少年脚边躺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人,他面容颓废,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
宋稚无视周围探究的目光,猛地抬手,用力抡直胳膊,狠狠砸向鼓面。
牛皮鼓面重重凹下去,又弹起一片薄灰。
宋稚后退两步,朗声道:“我今日状告太尉宋崇安,一告他忘恩负义,负妻弃子!二告他夫人柳氏寡情少义,□□!”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不禁联想起近日太尉府的传闻,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忍不住高声问道:“小姑娘,你和宋太尉是什么关系啊?”
宋稚微微勾起嘴角,目光扫过人群:“我正是传闻里,太尉的私生女!”
她一指地上的黑衣人,冷声道:“而此人就是太尉府派来取我性命的杀手!”
“太尉府实在欺人太甚,我今日报官,就是为了给自己求一个公道。”
围观百姓短暂安静一瞬,随后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宋稚听着这些声援她的声浪,很好奇宋崇安见到这一幕,会是怎么样的神情。
她敛下眼,攥紧手中鼓槌,听见脑海里的系统正在热情欢快地播报:【宿主,恭喜您的八卦探索度达到80%】
*
半盏茶的功夫后,一位披着官袍,趿拉着布鞋的中年男人急急从府门处跑出来。
李恒欲哭无泪地看向登闻鼓,想他做府尹多年,自认是兢兢业业,不敢马虎,可这登闻鼓一响,岂不是在打他的脸!
他板起脸,下意识地看向击鼓之人。
宋稚倚在石狮子旁,手中的鼓槌有一下没一下的向上抛着,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你这小姑娘,这登闻鼓岂是随便敲的?”李恒摆出自己的官架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你有诉状吗?之前去过县衙申诉吗?”
“你知不知道像你这般莽撞击鼓鸣冤的,本大人可以判你越诉,再打你五十杀威棒的!”
宋稚却是丝毫不慌,众目睽睽之下,李恒要是敢对她动手,势必会犯众怒,她抬起眼问道:“大人,你知道我今天要状告的是谁吗?”
李恒正要再次呵斥,却被身后的官差扯住袖子,只听他在耳边低声说道:“老爷,这姑娘就是太尉大人的私生女。”
李恒闻言怔住,关于宋崇安私生女一事他也有所耳闻,起初只是听个乐子,没想到这事居然捅到自己的面前,那堂堂太尉又岂是他能得罪起的?
他两眼滴溜溜一转,声音放得极低:“还不速速去请太尉大人过来!”
说完,他又换上一副温和笑脸,朝着宋稚招手:“小姑娘莫怕,你有什么事随我进府里仔细说,本官自然会替你伸张正义。”
“是吗?”宋稚站在原地没动,挑眉反问道:“大人,我要告的是当今太尉,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官官相护,将此事遮掩住?”
李恒一甩袖子,“荒唐!你这是污蔑,我们断案向来是……”
“既然如此,我要状告太尉夫人林婉仪雇凶杀人。”宋稚出言打断他的话,“还望大人即刻动身,前往太尉府捉拿真凶。”
四周嘈杂的谈论声渐渐变低,百姓们探究的目光落在李恒身上,让他有如锋芒在背。
然而此事非同小可,他若听信此女一面之言去太尉府拿人,只怕乌纱帽不保。李恒心中下了决断,对着宋稚厉声喝道:“你既然说此事是太尉府所为,可有证据?”
“你若拿不出证据,本官便只能判你诬告当朝大臣,将你杖三百,流放三千里!”
周围百姓闻言不满,纷纷叫嚷着为宋稚不平,李恒猛地高声斥道:“闭嘴!再有妄言者,一律押入大牢!”
两队官差齐齐从府门而出,拔出腰间佩刀,凶神恶煞地逼退百姓,并在他们面前挡起一扇人墙。
“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宋稚见状轻笑,她上前几步,直视李恒的眼睛:“如果没有证据,我又怎么敢来击鼓?”
她指向地上的黑衣男人:“此乃凶手,已认罪伏法!”
男人猝不及防被宋稚点到,猛地闭上眼装死,恨不得没人看见他。
宋稚又抬手指向李寻鹤,道:“这是人证。”
李恒为之震惊,见她又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猛地掷在地上:“这是物证!”
宋稚抿着嘴,上前两步,将胳膊横在李恒面前,因为动作过大,原本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这是拜那贼人所赐,给我留下的伤。”
伤口处的痛感密密麻麻地传来,宋稚微微蹙眉,眉眼间戾气又多了几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大人可愿相信我了吗?”
百姓们闻言更是愤愤不平,言辞激烈,纷纷怒骂李恒,即使官差竭力镇压,却仍挡不住他们的愤懑之情。
李恒呆在原地,铺天盖地的怒骂声险些击溃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宋稚轻飘飘的问道:“大人,这些证人可以留着你慢慢审,但是那太尉夫人,你总归要请来询问一番吧?”
那可是太尉夫人!李恒瞪着她,如今他可真真是进退不得,有苦难言。
“混账东西!”一声怒喝从人群中响起。
李恒闻言看去,简直像看到救星一般扑上去,嘴里带着哭腔喊道:“太尉大人,您快瞧瞧这如何是好啊!”
宋崇安黑着脸,脚下生风地走到府门前,一把推开李恒,直奔宋稚面前,抬手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然而他的动作停在半空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看着清瘦的手居然有这样大的力气,宋崇安挣脱不得,咬牙看向面前的人。
那只手的主人是位身穿白衣的陌生少年,他眉眼清冷,神情淡淡的像天边皎月,高不可攀,只是紧抿的双唇泄出他的一丝怒意。
宋崇安被少年下了面子,更是气恼:“你又是什么人?老子管教我太尉府的人,哪容得了你这个外人插手!”
“你没资格。”白衣少年薄唇微张,一字一顿道。
短短几个字,却是掷地有声。
众人心中明了,宋太尉享尽荣华,却不曾惦念过那一对可怜的母女,直至近日,骨肉至亲找上门来,他原本是有机会弥补当年的过错,却因为名誉二字,选择将女儿困在府中,任由娇花零落。
这天底下论起管教二字,宋崇安是最没有资格之人。
宋稚却不在意这些人心中所想,她几乎是立刻捕捉到宋崇安话里的重点,他方才说——太尉府的人?
她从李寻鹤身后探出脑袋,笑意盈盈问道:“这么说,你承认我是太尉府的人了?”
“胡说!我何曾说过——”话说了半截,宋崇安便想到自己方才的话,顿时剩下的几个字卡在喉咙间,憋得满脸通红。
“这不重要。”宋稚似是要出言解围,然而下一句话却让他浑身冰冷,“爹爹,你知道你府上那位温柔知心的林夫人,背地里对却要对你的亲生女儿下死手吗?”
宋崇安与林氏相识数载,最喜她温柔小意,又怎会料到她背地里会下毒手。
他心里直打鼓,但仍然不肯松口:“逆子,你少往婉仪身上泼脏水!”
宋崇安身上绣着麒麟的绯色官袍还没有换下,想来是早朝过后便匆匆赶来,乌纱帽也歪向一侧,瞧着有些滑稽,宋稚就这样看着他,突然觉得继续争执下去毫无意义。
太尉势大,仅凭此事不可能扳倒他,更何况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
宋稚慢慢走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开口:“只要你当众承认我的身份,之前种种,我既往不咎,你觉得这样可好?”
宋崇安浑身一僵,声音有些艰涩:“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想让我承认你的身份?”
“是。”宋稚轻叹:“我所求之事,仅此而已。”
宋崇安一言不发,若认下宋稚私生女的身份,于他而言不过是私德不端,而□□一事,若被有心人上奏陛下,那可是涉及官途的大事。
两相权衡,他自然是择善而行。
“你的话可当真?”宋崇安沉声问道。
“自然。”宋稚应声。
宋崇安眉毛皱成了个川字,最终自己的私欲战胜理智,慢慢回身看向众人,“诸位百姓,宋稚的确是我的私生女儿,是我之前一时糊涂,愧对她们母女二人,也是因为我对阿稚不曾上心,才惹出今天这桩糊涂事。”
人群顿时吵嚷起来,他们亲眼目睹这桩谈资的真相浮出水面,更是替宋稚愤愤不平。宋崇安在百姓们或嘲讽或讥笑的声音里,肉眼可见的苍老下去。
他疲惫地看向宋稚:“回府吧,日后你在太尉府里该享有的荣华富贵,一样都不会短缺的。“
李恒见状朝着周围官差使眼色,口中喊道:“行了,行了,都快散了吧,此事就是桩天大的乌龙,别人府上的家事用不着你们来管,都给我散了!”
官差得令驱赶着周遭人群,百姓们三三两两的向外散去,宋崇安也转身走下石阶。
【宿主,恭喜您的八卦探索度成功达到100%,请宿主再接再厉!】
这个任务结束了,但宋稚还有事要做,她耐心地听完系统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然开口:“我还有最后一事。”
她无视周围人投来的视线,干脆利索地说道,“我今日在诸位见证之下,和太尉府断绝关系,与宋崇安再无父女之情,日后两不相干!”
宋崇安身形一顿,猛然回身,围观百姓见事情有变,又纷纷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过来。
李恒眼皮跳了下,指着她连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费这么大的功夫,不就是奔着去太尉府享福去吗,如今都认下你的身份了,你又做出这副——”
李恒自知失言,又将剩下的话咽到肚子里。
宋稚嘴角轻笑,瞧瞧,这些人心里果然是这样想她的,认定这个孤女贪慕权贵,处心积虑想攀上高枝。
可她逼太尉府承认自己身份,是为了完成任务不假,却也是想替原身寻个公道。
原身一生孤苦,为寻生父历经波折,最终命丧乱葬岗,她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而今任务结束,原身身份明了,她与太尉府决裂,则是为自己一博。
太尉府有如金丝笼一般,纵然衣食无忧,穿金戴银,她却不愿拘于此地。
她想要,更肆意洒脱,更自由的人生。
宋崇安脸色铁青,在她面前几度张嘴,最后只恨恨问出一句:“你当真要如此?”
见宋稚点头,他甩袖,气急离去。
一场闹剧就这样收尾,人群四散开来,被捆住的黑衣人也被官差押走,顷刻之后,府衙门前只剩下宋稚和李寻鹤二人。
“你不走吗?”宋稚坐在石阶上,手托下巴,仰头看着他。
“我……”李寻鹤垂下眼,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衣衫,“我无处可去。”
府衙门前的长街熙攘,人流不断。
唯有坐在台阶上的少女和面前的少年双目相对,时间仿若凝滞。
宋稚见他不像说谎,又念及若不是此人出手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雪地。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她垂头幽幽长叹一口气,随后干脆利索地从地上站起,一把抓住他雪白衣袖,声音格外明亮。
“走吧,日后我罩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