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铭偏头看向程欣。
月光下视觉朦胧不清,只能看到一个襄着银光的模糊轮廓面朝这边,在黑沉沉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寂、清冷,但景铭却产生了一种她在对自己笑的错觉。
很荒唐。
周晓凡见景铭犹豫,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写在纸上撕下来给他。
“我叫周晓凡,也是东大的学生。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想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情,我随时欢迎。”
景铭回过头,满不在乎的说:“我和谁走得近,不需要别人来插手,至于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想关心。”
他没拿周晓凡的联系方式,直接转身往外走。
小区绿化很好,一到夏夜蚊虫全冒出来,跟开趴体似地嗡嗡嗡在人耳边乱叫,闹得人心烦,程欣在树下等了几分钟,小腿和胳膊都被咬了几个包。
“太慢了。”她扇开眼前飞来飞去的蚊子,抬起头跟走近的景铭说。
“取件时耽搁了点时间。”
“是吗。”程欣耸耸肩,“你不用特地跟我解释的。”
景铭心平气和道:“我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让别人等我。”
“这样。”程欣拿眼风扫他,笑得有点俏皮。“是我自己想要等你。”
每次他跟她正经说话时,她都会用这股赖皮儿劲对付他,让他无从招架。
景铭终于忍无可忍,用手指掐了掐鼻梁,回去路上,甚至不愿再和她多说一个字。
到了寝室,景铭撕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张席德老爷子七十大寿的晚宴邀请函。
景家和席家是世交,在生意场上也有来往。以前这种场面都是他爸景峥直接出面,他很少掺和,也懒得掺和,今年怎么把邀请函寄给他了?
景铭将邀请函丢到桌上,给沈织打电话。
沈织说:“有啥大惊小怪的,你爸去国外出差了,你不上谁上,再说,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也该提前了解一下咱们的家族企业。”
景铭被她说烦了,可一旦涉及到自己未来的职业方向,他丝毫都不会让步。“妈,之前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不管是毕业前还是毕业后,我都不会碰家里的企业。”
沈织气得恨不能顺着无线电波传送过来痛骂他一顿。“不想碰……那你就趁着我和你爸还有口气,赶紧结婚给我们生个孙子孙女啊!我们就你一个孩子,你说不管就不管啊?有没有点良心!”
景铭不想跟沈织怄气,迅速转移话题,“席德老爷子的生日宴我会考虑的,眼下有件事我想和您说清楚。”
沈织问:“什么事?”
景铭想了想,声音有些低沉的说:“我跟您昨天在寝室看到的女人不是男女朋友。她叫程欣,是我室友程淼的姐姐,因为工作来津芜出差,顺便借住在他弟的房间。我跟她只认识了十天不到,并不熟。”
沈织狐疑:“真的?”
景铭点头:“嗯。”
沈织试探,“你难道不觉得她……长得很漂亮?”
景铭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看到程欣时的情景,嘴巴紧闭,不说话。
沈织继续八卦。“你确定自己这几天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没有对她动心过?”
景铭敛眸,想将那个女人从自己脑海中刨除,可月下那个襄着淡银光边的轮廓突然跳出来,扰乱了他的思绪。
他确定,刚才他和周晓凡交谈时,程欣一定朝他笑了。
他隐约记得她的唇天生就是桃红色的,薄白的月光落在上面,晕染出一层朦胧柔和的滤镜,他看不见她具体的表情和眼神,只依稀记得那个笑容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勾引,和无所畏惧的挑衅。
他不清楚她和周晓凡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也没兴趣听她和其他男人的往事,他只是觉得烦躁。
景铭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依旧沉默。
沈织看这光景,心里明白了大半,却不急着说破,故意慢悠悠道:“呀,看来咱们小景是不喜欢这位姐姐啊,那席老爷子的生日晚宴你更要去了。前几天丹琳还打电话过来问候我,我记得你们俩是高中同学,她小时候还经常随她爸来咱家做客,你们玩得可好了。”
景铭扬唇,毫无情绪的说:“我没印象。”
“你整天就知道一头扎进实验室里,能有印象才怪。”沈织哼了声,和景铭讲道理。“如果你不喜欢姐姐型的呢,丹琳妹妹也不错,妈妈都很满意。无论你选择其中哪一个,还是另有更合心的人选,只要尽快让爷爷奶奶见到人,昨天和你说的约定依旧作数,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织最后还是妥协,把选择权还给了景铭。
挂掉电话后,景铭想了很久。
他了解自己,他有能力和把握经营好一段婚姻关系,却没有精力去爱一个人。
这种情况找个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再好不过。反之,纵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毁人害己,引起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个女人是否也和他一样?
景铭捡起邀请函看了一眼日期和地址,直接扔进抽屉。
*
自从那天在广场跳了探戈之后,程欣似乎爱上了这种感觉,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有空就在客厅里练舞,景铭出门时她在跳舞,从实验室回来她还在跳舞,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踮着脚在客厅里飘来飘去,也没个舞伴。
景铭搞不懂程欣在乐呵什么,他把网球包挂回墙上,观察四周,发现有些家具的位置被挪动了。
他眉毛一扬,盯着程欣不慌不忙道:“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过几天就会停下。”
“怎么会。”程欣提起裙边,动作轻盈得像只蜻蜓,旋转着慢慢停在景铭面前。“我明天要去参加一个晚会,想提前熟悉一下动作,帮个忙?”
景铭一听,眼神募的一动,声音漠然。“你上次在广场拉我当舞伴,现在天天在客厅转来转去,都是为了这件事?”
“嗯,对的。”程欣笑着承认。
这个女人竟然把他当成练舞工具,她以为他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垃圾吗?
景铭嗓音微沉,语气比冰渣子都冷。“我为什么要帮你?”
程欣弯眼一笑,有理有据道:“因为前几天我们跳得很合拍啊,我学交际舞也有好几年了,和你跳的《狂野与温柔》是让我最舒服的一段舞。”
她说着抬手邀请他。“可以吗?”
景铭浑身僵硬,耳根倏地升起一抹红,略不自在地垂眸看她,勉勉强强道:“可以,但我只有半个钟头的空余时间。”
“足够了。”程欣上前一步,抬手,动作自然地搭上他宽阔的肩。
景铭绝对不是个特别热情的人,也没啥牺牲自我陪衬他人的情怀,他只是觉得,刚好在那么一个宁静的下午,风轻云暖,他恰好闲来无事,陪她跳段舞也不会损失什么,就当做是饭前的消遣。
景铭熟练地搂住程欣的腰,把人往怀里一带,就这样陪她在客厅里折腾了半个多钟头。
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和程欣跳舞,但即使他们严丝合缝的相互拥抱在一起,心和心的距离也不会多靠近一厘米,这样的默契正是他一直所寻找的。
景铭思绪飞扬,右脚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程欣抬起高跟鞋,踉跄后退,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抱歉,你没事吧?”
“……”
太大意了,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默契。
景铭扯了扯嘴角,摇头。“没事。”
程欣松了一口气,笑容潋滟。“那就好,今天我们就到这吧,谢谢你陪我练习。”
她总是这样,明目张胆的主动迈出第一步,可等别人要靠过来时又猛地退后三步,永远留有两步余地,若即若离,欲情故纵。别人想要和她交心,就必须比她多踏出一步。
和他玩这样的把戏,幼稚。
景铭云淡风轻地说了句“不客气”,连眼皮都没抬,可当天晚上却意外失眠了。
隔天上午,景铭顶着一脸起床气取出抽屉里的邀请函,打开手机,键入号码,还没来得及拨通,门口咚咚咚传来敲门声。
“什么事?”他走过去开门。
程欣穿着宽大的睡裙,赤足踩着光亮如镜的木板,披散的乌发垂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慵懒散漫,像只没骨头的黑猫靠在门框上,一张脸不施脂粉,素净,但并不显得清汤寡水,就像林木红染山巅雪洇,神态间藏匿着一抹生动的丽色,很拿人。
“那个……”她捂嘴打了个哈欠,似被雨雾打湿的双眼轻眨,无意识地舔了舔洇润的唇。
景铭怔了一下,喉咙渴得发紧,手中的手机热得发烫,心里像被无数道爪子来回抓挠,焦灼,蠢蠢欲动。
“我要去洗漱了,限你三分钟讲完。”他现在急需一盆从头淋到脚的冷水来维持体温。
“用不了三分钟。”程欣雪白的牙齿咬着桃红的下唇,苦恼地瞧了他一眼,松开,唇边犹带笑。“我的舞伴临时有事,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参加今天晚上的宴会。”
真不知道她现在这幅模样来敲他房门,是对自己的判断力足够自信,还是对他的自持力足够自信。不过无论如何,她都赌赢了。“时间地点,我考虑考虑。”
程欣食指轻点下唇,微微歪头。“晚上八点,席家主宅别墅。”
景铭皱眉,神色几番变换,盯着她半响。
她眼波流转,掀开长睫,瞳仁黑亮泛着点点水光,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眼底情绪令人难以琢磨。
两人萍水相逢,他本没有必要帮她,可对上她视线的第一秒,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