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许年难得很认真的喊了一声姐姐,自从这家伙长大后,就总爱没大没小的直呼她的大名,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小的时候那个一直追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男孩喊自己姐姐的场景。
“今天这么怎么乖知道喊姐姐了。”许岁鸳努力压下心里狂跳不安的慌乱,勾了一抹甜笑。
许年瘫坐在地上,腿部被木质衣柜死死压住,额头因疼痛冒出许多细密的汗珠,可他却笑的轻松,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一股浓烟来袭,他将口鼻埋入事先准备好的沾湿了的毛巾里,深深了呼吸了一口,浓烈的烟味让他忍不住的想要咳嗽,可怕对面的许岁鸳听到,说话前总是先将话筒的位置捂住,确保自己能正常开口了才说。
“我把你抽屉里的洋娃娃弄脏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就知道你喊我姐姐准没没事,弄脏了擦干净就行了,多大点事。”换了往常许岁鸳肯定会跟许年计较一番,姐弟之间总能因为一点小事掐架起来,她们两个也不例外,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许岁鸳没有心思去怪许年,她的眼皮一直在跳。
许年笑了笑,想牵动着身子去触摸在不远处唯一一个没被抛出去的洋娃娃,因侧身的扭动,让原本被压碎的腿骨发出强烈的痛苦,他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被电话那头的许岁鸳听见了。
巨大的不安感像一只无形的双手掐住了许岁鸳的喉咙,她的心一下就被提了起来:“你怎么了?”
许年伸出的右手,一点一点在地面上向远处不断的嗫嚅着,因而不断撕裂的骨头摩擦的疼痛,额头上汗珠一滴一滴滚落在地面上,可他似乎此刻仿佛感觉不到,一心只想拿到不远处被弄脏了的洋娃娃,终于他拿到了。
趴在地上的许年笑了,眼角的泪水融进了这场盛大的火光中,他一点一点用捂嘴的湿毛巾,一点一点擦干净了洋娃娃身上的脏,用力往窗外抛了出去,看着娃娃飞往窗外的那一刻,许年如释重负的笑了。
瘫倒在了地,刚才无视被压断的双腿,此刻的疼痛像是十倍百倍的,蚀骨钻心的沿着脊椎狰狞张狂的蔓延至每一个神经末梢,疼痛的席卷让他失去了表情控制,可他说出口的话还是一贯吊儿郎当欠揍的语气:“什么怎么了,小爷把你的娃娃擦干净了.....咳咳咳....大多的人了还惦记洋娃娃。”
“海边很漂亮吧,但是你看见的肯定也没我看见的大海....好看。”
“不过我可是把你娃娃擦干净了.....要是还脏就不能怪我了....咳咳。”
浓烟实在太呛人了,许年实在忍受不了一直连续不断的咳嗽。
“不会怪你的,天气凉了,记得多穿衣服,别感冒了。”许年今天的话特别多,许岁鸳觉得是他生病了的缘故。
“知道了,你这么那么啰嗦。”许年假装不耐烦的说着,也没给许岁鸳继续说话的机会,他看向了被压在角落里动弹不得已经碎成渣渣的彩虹糖,有些无奈。
“今年给你买的棒棒糖估计也要化了.....以后...每年就不送你礼物了....咳咳...你不会怪我吧。”
“冬天要到了....你手上的冻疮也要犯了.....咳咳咳.....也不知道这个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今年....我就不给你送新的手套了。”
通天的火光和刺鼻的浓烟像是在空中又给他上演了一遍当年在雪地里的场景,这些事他不是不记得了,只是那些年过的太惨他总是想躲避,许岁鸳从那年雪地里出来以后,年年生冻疮可他却没有,他一直都知道。
年年都会给许岁鸳备上一副新的手套,怕他选的不好看许岁鸳不肯戴,总会找各种理由让她自己选然后在买来送给她。
“沈予执在你身边吗?我想跟他说句话。”许年突然问道。
许岁鸳被他问的不明所以,可还是听话照做的把电话给了一旁的男生。
“我弟,想跟你说话。”
沈予执接过手机,喊了一声弟弟,这次许年没有反驳,很淡然的接受了这个称呼,客厅的火光越来越大,冒着浓烟,他知道自己躲不掉了,楼下似乎还能听见有人在叫喊着救火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好像听见了远处传来消防车的声响。
浓烟太呛,窜进喉咙和肺里像是一阵烈火被生吞进去一样,灼烧着人五脏六腑都极具不适,许年只能借助湿毛巾来寻求短暂的呼吸。
他的声音变的有些模糊,意识也有些涣散,语气还是一贯的金贵欠揍:“提前喊...咳咳..你一声姐夫吧....其实看见你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姐会选择你......你要是....对我姐不好....我.....”
说着许年突然有些惘然,在滔天的火光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归途,一个不能为姐姐撑腰的弟弟,不能学着当初许岁鸳保护自己的样子保护她的自己。
被突然倒塌的衣柜压断腿都没有哭的许年,此刻猩红的眼睛无助的留下了泪水,一滴一滴滴在了地板上。
“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对她的。”沈予执虽然不知道许年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可他很庄重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也许是许年觉得男人对男人之间的承诺一向是重如泰山的,也可能是他身临绝境不得不相信沈予执说的话。
松了一口气的许年,让沈予执重新把电话给了许岁鸳。
“你别想太多,我考上大学了,等工作了就可以接你出来住,到时候咱们两个就不用在家看他们的脸色了。”
接过来电话的许岁鸳忙说着安慰许年的话,她觉得今晚的许年很不安,可能是最近李梅林回来的加上许忠和方怡娇又像拷问间谍一样逼问他的缘故。
急诊室的人很多而且也很吵,许岁鸳只能勉强听见许年说了什么,并听不见他那头的背景声。
他的声音变的很弱,似乎说了一句真好,许岁鸳已经听不清了,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轰烈的警铃声几乎是一瞬间那种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不安感像是找到了来源。
许岁鸳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由于忘了脚底的伤口触底的那一刻又瘫坐在了地上,双眼空洞涣散。
沈予执吓了一挑,赶忙去捞地上的小姑娘,胳膊却被她死死的捉住。
“沈予执,我弟弟出事了,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顾浩和段暖刚巧拿着拐杖回来,就看见沈予执抱着许岁鸳奔跑出门的身影,两人追了上去才看见,许岁鸳的脚底已经又渗出来的血迹。
在沈予执怀里的许岁鸳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小鹿,惊恐不已的眼神里流露出来深深的恐惧与无措,一遍一遍的冲着电话叫着:“许年,你别吓姐姐。”
“许年。”
“许年。”
“许年。”
“怎么了这是?”顾浩焦急问道。
“许年好像出事了,跟校长说一声,咱们先回去,顾浩你去开车。”沈予执指挥。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声响,坐在后排的许岁鸳不厌其烦的喊着许年的名字,电话早就被挂断了,许岁鸳不厌其烦的一直打着。
房间被火舌充斥着占据的时候,一丝意识尚存的许年突然瞥见了书桌角落里许岁鸳的录取通知书。
这本录取通知书很早就下来了,他只见过封皮是什么样的,里面的内容没见过,许岁鸳说这个东西很重要,没了就不能进大学了,怕他弄丢干脆就不让他看了,许年虽然好奇但是很听话的没去动。
他太清楚姐姐为了走美术特长生这条路跟家里对抗的多苦,这份录取通知书就是对她逃离这个家里最好的嘉奖,里面有她心心念念想去的学校,想学的美术专业,他一定不能让它有事。
身上的木质衣柜仿佛重有千金,许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蛮力,也顾不得自身腿部的断裂,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衣柜。
断裂的木头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血肉里,从伤口出不断淌出鲜血,染红了满地,漫天的火光都略逊一筹,额头开始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他紧咬了牙冠,面部狰狞全然不顾自己受伤的腿,空气中充斥了浓浓的血腥味,像是要洗涤这场火灾里的浓烟一样。
上半身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朝着书桌的方向挪动,眸子里只剩下躺在角落里的录取通知书,那是她姐姐自由的希望。
终于在他不断的努力下,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双腿终于被解救了出来,窗外的消防车已经开始灭火,可他全然不顾,双腿已经被砸的血肉模糊,有的地方还依稀可见深深白骨,他全然不顾,鲜血早已染红了双手,他一点一点用手拖着惨败破旧的身体,在地板上划出一条血痕。
在指甲碰到通知书的那一刻,他欣慰地笑了。
楼下早已沾满了人,在将录取通知书抛出窗外的那一刻,他用力扯着嗓子呐喊道:“都让一让。”
可惜浓烟太过呛人,他不确定有没有人听见了他说的话,只是希望那本录取通知书没有砸到任何人。
做完了这一切,他终于没了力气,瘫软的倒在了血泊中,双腿早已不能动弹,房间里的窗户没有关上的习惯四面通风,正巧刮来一阵风,将客厅的烈火烧向了许岁鸳的这个卧室,火舌咆哮着要吞灭一切的时候,许年好像在这天漫天的光与暖中,看见了当年跟在许岁鸳屁股后头的自己。
他笑的有些发痴,大雪漫天里,许岁鸳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个别人不要的彩虹棒棒糖,明明自己也把脸都哭僵了,僵的都做不出任何表情来,还不得不强迫撑起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撕开棒棒糖的包装递到了他嘴里,哄着他说一些自己都不信的话。
明明自己也冷的不行,还把穿的衣服脱了一件最厚的,裹在了还在穿开裆裤的他身上,知道自己手都冻僵了牵起他手的时候还不忘搓搓怕凉到他。
雪下的很大,他只知道哭,只知道喊冷,喊爸爸,是姐姐擦了眼泪苦苦哀求着让姥姥开开门,就算是只让他一个人进去暖和暖和也好。
许年精神涣散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伸出了手在半空中虚无的握着,眼角溢出的一滴泪砸在了血泊中。
他的声音缥缈的像是要在消散在空中。
“姐姐,不冷了,我们回到家了。”
“下辈子,换我做哥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