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来的应该是「旗会」。”

    太宰看向侧门的方向，屈指抵唇，若有所思。

    一堵墙，两扇门。

    外面爆炸连连，里面一片安静。在经历枪林弹雨和各种异能力的轮番轰炸后，这个诊所小楼竟然还没有倒塌，意外的特别结实。

    叶月的灵魂已经进入时空夹缝，去寻找连接现实世界的通道。病房区内，只剩下太宰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等待结果。

    收回目光，太宰弯起唇角，鸢色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冰冷。

    “那么，「你」会安排谁来，对付我呢？”

    这时，诊所正门的方向，突然传来大量物品坠落的声响。

    有人从那边破门而入了。

    太宰看一眼身旁的叶月，见她神色平静，显然是进展顺利，于是交换了握在她腕间的手，转身正对向那扇病房区唯一的门。

    闯入者身手老练，也极其谨慎。从破门的动静传来，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任何脚步声或者其他细微声音传来。

    就好像暗夜中潜行的猫，每一步都踩在环境音上，完美隐藏自身的行踪，无声无息，悄然接近。

    太宰并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的到来。

    门把手轻轻转动，紧接着，门被猛地推开。闯入者双手握枪，冲入进来，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站在房间里的黑发青年。

    相似的场景重现。

    太宰脸上的表情微微凝滞，笑容逐渐消失。即使早已预料到眼前的一幕，当真正面对时，依然不可避免地心脏一抽。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不得不承认，瑟琳娜这一步棋走的确实好。

    太宰收敛情绪，对上闯入者诧异的视线：

    “果然是你，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武装侦探社的社员之一。几周前，他为了解救后辈，与名为「太宰治」的港口Mafia首领进行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现在，为了侦探社同伴的安危，他只身来到这座废弃的诊所，没想到遇到的还是同一个人。

    眼前的黑发青年，无论是外貌，还是衣着打扮，都与港口Mafia首领一般无二。然而，他身上的气质，却与那个「太宰治」大相径庭。

    不仅如此，这个房间也很奇怪。还有太宰治身旁，那个背对着门、对周遭一切都没有反应的女人，也很奇怪。

    织田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有说不出个所以然。到最后，也只是握紧手中的枪，问出心中的疑惑。

    “……港口Mafia的首领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绑走芥川和孩子们的？”

    太宰微微一愣，有点哭笑不得。他并没有回答织田的问题，而是说：“织田作，我们打一个赌吧。五秒后，你会主动放下手里的枪。”

    ——五秒？为什么是五秒？

    织田刚刚生出疑惑的情绪，下一瞬，异能力「天衣无缝」被动触发，预告五秒后的未来：他会因为全身麻痹，松开手里的武器，瘫倒在地上。

    从预知未来到未来应验，这个时间差非常短，但对曾经是顶尖杀手的织田来说，足以做出任何反击。

    抵在板机上的食指向里收紧，只要轻轻按下，子弹就会在一瞬间击穿对面男人的脑袋。

    五秒过去，子弹破膛的声音没有响起。

    织田的双手失去力气，五指松开，手枪跌落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紧接着，他便如同无骨鱼一般，滑落跌倒，最后只能依靠门框的支撑，才避免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太宰看向织田，语气轻快地说道：“织田作你的异能力，能够预知未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危险，时间大概是五秒到六秒。所以，我在正门那边，还有进入病房区的门把手上都做了点手脚。只有从正门闯入，然后打开病房区的门，才会中招。这样一来，当异能力「天衣无缝」预知到危险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说起来，这个点子还要感谢安吾提供思路呢！”

    织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心里却装满了惊讶和疑惑。曾经的杀手生涯，让他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格，像“异能力的具体效果”这样隐秘的事，只有得到他信任的极少数人才知道。

    ——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会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港口Mafia的情报收集能力已经恐怖到了这个地步？

    ——还有最后那句话，说的是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政府和港口Mafia？

    疑问越多，越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到最后，就变成了无言的沉默。

    织田静静地听着，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直到一声亘古的钟鸣猛然敲响，震颤灵魂，引来大地、海洋和天空，乃至整个世界的震动。

    太宰愣了愣，后知后觉，不动声色地将脸上过分外露，以至于有点孩子气的表情收起。他偏过头，看向身旁的叶月，还有开始出现变化的四周环境。

    “看来是成功了。”

    回去的通道被找到并打开。

    连带着，「书」内世界和现实世界也有了短暂交汇，不同建筑、不同地点、不同景色相互重叠的奇特景象也因此出现。

    而在这两个世界之外，时空的夹缝里——

    瑟琳娜站在虚空中，神色平静地准备迎接属于她的结局。

    叶月静静地看着瑟琳娜的背影，犹豫了下，还是向前走去，走到了瑟琳娜的身边。

    四周是无垠的星空，浩瀚的宇宙。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生命，在这里都显得无比渺小，微不足道。

    “我失败了。”瑟琳娜忽然开口，“不久的将来，「书」内世界会迎来崩溃，而我也会随之消失。很遗憾，最后也没能纠正那个错误。”

    “事到如今，你依然觉得我的诞生是一个错误。”

    瑟琳娜摇摇头：“不是你，是我。”

    叶月疑惑地转过头，等待瑟琳娜的解释。

    “在那间病房，第一次睁开眼，见到那个少年的时候，我触碰了他。这是一切错误的开始。迷茫之时，心性尚未长成之时，就被迫接受大量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经历和情感，所带来的唯有一个结局。那就是精神失常，人格毁坏。是我的诞生，将他推向绝望与死亡的结局，所以必须要纠正这个错误。”

    瑟琳娜并没有说那个少年是谁，但叶月清楚，她说的是「首领太宰」。

    “可是，有人曾经对我说，是因为你的出现，才能衍生出这一个相对美好的世界。”

    瑟琳娜不为所动：“因为那个人是太宰治。站在他的角度，自然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更何况，他说这些话，也是不希望你输给我。如果这不是一个‘错误’，那人人都可以获得平行世界的记忆，这样一来，世界岂不是乱了规则。”

    叶月不再说话。有时候，她会觉得，瑟琳娜有点像过去的自己。只有理性，没有情感，如同一台按照既定规则运转的冰冷机器。

    拥有人类的外表，却没有人类的灵魂。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织田，遇到了中也，逐渐感受到爱与喜悦、离别与痛苦，拥有了喜怒哀乐。

    连接现实世界的通道开始缩小，提醒时间已不多。

    叶月转身，不再逗留，朝着通道的方向跑去。

    行至中途，有片刻犹豫，又停下脚步。

    她微微侧头，留下一句话后，才进入通道，身影消失在黑色漩涡中。

    “——或许，未来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

    两个世界的流速不同。

    在「书」内世界已经过去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而现实世界才过去一个晚上的时间。

    此时，天边刚刚冒出鱼肚白，初日的阳光落下一道分界线，将世界划分明暗两半。

    叶月回到现实世界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黑夜已过，黎明破晓。

    虽说自然景观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事情尘埃落定后，恰好看到此情此景，未尝不是一种美好的预兆。

    叶月收起思绪，环顾四周，开始寻找中也的踪影。

    循着两个世界交叠的奇景向前走，在临近海岸线的公园附近，找到了站在树下的赭发青年。他的周围，依稀还能看到几个人的身影，或跪着，或脱力躺在地上。

    初升的太阳正好照射到这里，光影分界线一点点从赭发青年的脚下推过，将他与那些人影划分在一明一暗两个世界。

    等叶月走近，阳光已经向前推进一大片区域，而那些人影也消失不见。

    “——中也！”

    赭发青年闻声回头，转身朝叶月走来，黑色的长外套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

    两人在路中间相会。

    “……刚刚那些人是？”

    “是我珍视的同伴与朋友，曾经给予我很多帮助，如今都已经长眠地下。能在「书」内世界再遇，也算一种幸运吧。”

    听到这，叶月主动伸手，牵住中也。

    中也回握住她的手，嘴角扯开一抹笑：“他们也知道你。临走前还说什么，很遗憾不能参加我们的婚礼，只好提前送上新婚祝福。哼，搞得好像真有这样的机会，我就一定会邀请他们一样。”

    叶月静静地盯着中也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中也。”

    “嗯？”

    “所以，你这是在变相求婚吗？”

    中也一愣，下意识想否认，强烈的求生欲立刻向他发出示警，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回答压回肚子里。

    这个时候，不管回答“是”或“不是”，都不能真正传达心意。

    认真思考，斟酌再三，诚恳开口。

    “除你之外，我从来没有想过，还会和谁共度余生。只是，现在求婚太过仓促，也不够尊重你。至少也要探明你的心意，确定你已经做好准备，然后好好策划求婚的地点和场景，钻戒、鲜花也不能少……再怎么说，都要让你感动喜悦到落泪才行吧——呃？”

    中也说着说，不经意一瞥，发现叶月的双眼不知何时竟晕开一片水光。他心下一惊，以为是自己讲错了什么话。

    “……已经……已经感动到落泪了！”

    叶月抬手抹去眼角泪花，表情认真道：“中也的心意我收到啦！我也只想和中也共度余生！我们现在就去登记结婚吧！”

    说走就走，叶月立马拉上中也，就要回家拿证件，前往市区役所。然而，没走几步，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迫使她停下脚步。

    叶月转过头，对上的就是中也略显无奈的眼神。

    “先别急，等我去和BOSS说一声。办婚礼、请婚假和度蜜月，这些都要提前把时间占下来。”

    “嗯……好吧。”

    就这样，叶月反被中也拉着，向港口Mafia大楼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

    “……对了，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太宰先生呢？”

    “……不用担心他，我们都能安全回来，太宰那家伙肯定也没事。”

    同一时间，海滨墓园。

    世界的短暂交错，带来的不仅有光影绚烂的奇景，还有突然涌入脑海中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随着时间流逝，织田身上的麻痹效果有所缓解，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心关注这些。他的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最后落在大树底的那座墓碑上。

    “那是……「我」的墓？”

    “没错，那是这个世界织田作的墓。”

    得到太宰治肯定的回答，织田也只是在心里感叹一句“果然如此”，就再没有其他多余的感触。说到底，不管这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身上发生过什么，又与哪些人接下不解之缘，都与他无关。

    纵使拥有相同的名字和身世，拥有相同的灵魂，不同的经历也注定了他们只能算两个人。

    “织田作你不用太在意。现实世界是现实世界，「书」内世界是「书」内世界。这里发生的一切本就与你无关，也没有理由把你牵扯进来。”

    “但是，你很难过。”

    太宰微微一愣，看向站在阴影中的织田。

    “朋友难过，没道理置之不理。如果难过的来源是我，那更没道理置之不理。我想，换做这个世界的织田作之助，也会是同样的想法。”

    太宰收回目光，露出有点无奈，又有点安心的笑：“「人是为了救赎自我而活着」，这个世界的织田作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又继续道，“「书」内世界的太宰治，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被迫接受不属于他的记忆，不属于他的情感。不仅如此，还得知自己所在的世界不过是现实世界的一个投影，随时会消失的投影……”

    迷茫变绝望，向死而生变成一心求死。

    热衷自杀却并非对生命丧失希望的少年，永远留在了十四岁，留下的是一个怀抱着“必须要拯救织田作”这一愿望的执行机器。甚至于，连这个愿望都不属于他，而是无数「太宰治」加注在他身上的执念。

    唯独「死亡」这件事，是属于他的，是他能选择的。

    但这不应该是他的结局，他的人生也不应该在这里结束。

    “我明白了。”织田没有任何犹豫。

    不需要更多言语。

    太宰治了解织田作，就像织田作了解太宰治一样。哪怕在一切回归正常后，两人短暂相遇的记忆会被淡化抹除，于此刻埋下的种子也不会消失。

    光与暗的分界线已经移动到织田脚下，分别的时刻到了。

    太宰没有留恋地转身，挥挥手，以作告别。

    织田看着黑发青年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但他实在不擅长这些，思来想去，最后补了一句——

    “欢迎加入侦探社，太宰。”

    黑发青年停住脚步，侧转过身。

    阳光照射下，两个世界交叠的重影一点点消失，织田的身影也开始化为光点。

    一句祝福，从风中传递过来。

    “你也是，欢迎加入侦探社，织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