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心抬眼一望,原来喊她的人是薛桂宝,他九尺的个子高壮魁梧,跑起来震得地面咚咚直响。
檀心以为出了什么事,却见他跑到面前照例一脸呆呆的憨笑,“掌门,我想明天回趟家。”
“行,回吧。”她爽快应道。
薛桂宝的家在山下鹤归镇,家里做小买卖,是众同门中唯一一个爹娘都健在的。
当初邱长老在他家的小摊上喝咸豆腐脑,听到他娘伤心地跟人哭诉,儿子被人欺负做爹娘的却无能为力,于是随口搭了几句话,就这样机缘巧合地将他收入了竹爻门。
檀心忽然想到,平时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家一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本无需请示。
于是又道:“家里人都好吗,没什么事吧?”
薛桂宝嘿嘿傻笑道:“我想给我娘带几片稽麻叶子回去。”
稽麻叶子?檀心觉得有点耳熟,好像是旧有那几株灵植中的一种,便问道:“带这叶子有何用?”
薛桂宝老实道:“我娘最近有头疾,煮水喝了会舒服。之前都是问五哥,今天五哥说来问掌门。”
萧千风为何让他来问她?
檀心倏尔反应过来,道:“那叶子既然你娘吃过几次都不能断根,说明它用处不大,你去那片新的灵植园子里找更好的,找到了整株带回去,争取彻底医好你娘的头疾。”
薛桂宝还是嘿嘿傻笑道:“好的掌门。”
檀心又道:“还有,以后新旧两片灵植园都交予你打理,若有人要用灵植,量不大的话你自行定夺即可,无须次次问我。”
见他愣住了,她又补充道:“掌门相信你,你一直把灵植照顾得很好,以后也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檀心见识过端木惊鸿的事事躬亲,还是觉得身为掌门应该要懂得放权,否则会被琐事累死。
薛桂宝既爱惜灵植又是个老实人,简直是天选之人,继续把这事交给他管理合适不过。
萧千风之所以让薛桂宝来找她,大概也是有相同的想法,而又觉得新的灵植园他无权决策。
看来她没猜错,之前的事对萧千风打击不小,像他那么狂妄自大的人,似乎也削减了锐气多了几分生疏,在这样的小事上都变得缩手缩脚起来。
“没别的事了吧,那去忙吧。”
檀心交代完,薛桂宝也郑重点头,两人正要分道而行,她忽又叫住他,“等一下!”
薛桂宝憨憨地回身望向她,“掌门请吩咐。”
却见檀心眼中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半晌才问他:“我问你,鹤归镇上有多少人?”
薛桂宝闻言仰头望天掰了会儿手指,诚实回答道:“我不知道。”
檀心坚强地摆摆手道:“没关系,你明天回家的时候喊我一声,掌门跟你一起去。”
薛桂宝听她这么说,笑得露出一排白牙,马上高兴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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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檀心有些气虚地趴在桌上,吹着自己额前垂落的几缕头发玩。
不久前她刚刚反应过来,之前满脑子都是几大仙们,竟把住在四象山周边的凡人给忘了!
不啻于又一次打击,不过已经习惯了,扛得住没有事,偷个懒放空一下就能调整好。
虽说以前常常溜下山买东西吃,却未曾与任何凡人有深交,加上修真界向来的宗旨是不插手凡人事务,以及这几日脑子里被各种事情填满,于是乎妥妥地忽略了。
这回她吸取了教训,又在心里仔仔细细盘算了一遍,应该没有再漏掉什么人了。
薛桂宝家所在的鹤归镇是周边最大的凡人聚居地,除此之外还有零星一些小村庄,粗略估计至少共有几千人。
虽说那些地方离四象山有一段距离,但天祸发生之后,山体崩裂倾覆巨量山石滚落,毫无疑问那些凡人将无法幸免于难。
若说拯救四象仙宗一事有可能托付给仙盟来办,那么谁能去救这些凡人呢?
毫无头绪,她决定先去了解下凡人的具体生活。
翌日,竹爻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薛桂宝家。
檀心原本计划只有他们两人,谁知薛桂宝把这件事跟其他人一说,萧千风首先表态说也要去,余下的人见五哥带头,自然都不会错过出去玩的好机会,于是最后只剩下三位长老看家。
庞长老仍守着“千缕春”和童长老,传音出来说似乎开始有效果了,让千万别进去打扰。
檀心想着把大家都带出去也好,免得哪个冒失鬼误闯进去,便也没有提出反对。
邱长老秀了下他的新法宝,可进行空间传送的“方寸门”,直接将大家送到了鹤归镇边上。
檀心路上特别留意了大家的状态,如今实力大增,个个都比往日精神抖擞了许多,不由感到很有成就感。
但也不是全部人都如此,萧千风则刚好相反。
虽说这人死要面子掩饰得很好,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甚至表现得兴致盎然,还在各种小摊前驻足流连。
不过他的行动已经透露了内心的消沉,瞒不过她雪亮的眼睛。
首先,他花在修炼的时间大幅减少;其次,他也不像以往那般严格要求其他人。
像这种集体出来镇上玩的事情,以前可是想都别想的,他不玩也不准别人玩,所有时间都必须用来修炼。
这种情形说明什么?说好听点是在放松,说直白点是在逃避。
与旁人常有波折起伏不同,从前这人永远都是一往无前,还以为他骨骼清奇经得起千锤百炼,原来也有颓唐脆弱之时。
原先他经常口口声声教训别人偷懒,没想到他自己也有今日吧。
不过这样也好,他不管事不干涉她,她也不用花费精力对付他,相安无事,乐得清净。
不知不觉走到热闹的街市中,蓦地听到几声不友善的叫骂,“臭蠢货!”“死大个!”
她抬眼循声一望,走在最前的薛桂宝竟被人围住了。
几个歪眉斜眼的青年正对他指指戳戳,虽然都比他矮一个头,态度却蛮横无理得很。
薛桂宝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多了几块污渍,有人用巴掌往他脸上扇了几下,他还摸着后脑勺傻呵呵地在笑。
檀心听说过他小时候被人欺负,却不知现在还会发生这种事,亲眼见到这一幕,顿时血气上涌。
莫说今时已非往昔,哪怕是在往日,她也不允许门下之人受这种气!
她抬起右手,玉葱般手指上的宝石戒指灵光闪动,几缕蛛丝般的红线悄无声息从中射出,将那几个青年捆粽子般缠绕束缚住。
再稍稍一收,那些人便如同木柴被捆到了一起,直直摔到地上滚了几滚。
微不可见的细线割破了衣服、划破了皮肤,鲜血从全身各处渗出。
那几人不知发生何事,又痛又怕如同见鬼般嚎叫不已,周围的人见此情形也吓得退避三舍四散奔逃。
戒指是檀心的新法器碧玺天蚕丝,丝线虽细却削玄铁如泥,更别提对付毫无灵力的凡人之躯,此刻她只需稍微勾一勾手指,几副脆弱肉身便会被切碎成片。
可是用这种高阶法器杀这几个凡人,有恃强凌弱之嫌也有损道心,何况檀心根本不想见到那种血腥场面。
待到其他人回过神来,正欲过来阻止时,她已经收了手,用眼神示意辛有伶把那几人带上跟她走。
远离刚才热闹街市的僻静空地上,檀心端坐于大石之上,其余同门呈八字形在她身后排开。
而她面前有两拨人,一边是薛桂宝,另一边是刚才那些混混。
她审视的目光扫过,那些混混吓得抖如筛糠。
眼前的少女既有一张他们从未见过的天仙面孔,也拥有能随手索命的霹雳凶煞手段,一时竟不知她是鬼是神。
但檀心现在不想理会他们,她要问的人是薛桂宝。
堂堂一个筑基期修士,为何还会让一群凡人蹬鼻子上脸?
薛桂宝平日里就不善言辞,此时更如同犯了错的孩子,只顾低着头用手指绞衣襟,不论她怎么问都说不出一个字。
杜守卿上前劝檀心,“桂宝天性如此,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不还手。”
见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檀心只好问那几个混混,“你们来说,为何欺负他?”
那几人听她这么问,马上一迭声认错讨饶,不断重复再也不敢了。
檀心不耐地打断他们,“问什么就答什么!谁要是敢多说一个字废话,就让他变成这块石头。”
说罢她手指轻弹,附近一块大石即刻碎成齑粉。
那几人当即吓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再也不敢随便发出声音。
檀心轻轻一点将他们松了绑,随手指向其中一个人,“你来说,为何欺负他?”
那人咽了咽唾沫,小心又小心地答道:“因、为无聊。”
“说详细点!”
“因、为他从、来不还手,我们、几个没事做,欺负他玩。”说罢,豆大的汗珠如雨般从他额头淌落。
檀心听完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指向另外一人,“你也说,不准说重复的。”
这人跟她对视了一眼,马上惊得以头抢地,“我、跟着老大,老大做、什么我做什么。”
檀心目光冰冷,点了第三个人,“你?”
“我、我心情不好,想、想发泄一下。”
说得很好,足够混账,足够该死!
檀心闭了闭眼遏制住心头的怒火,侧头问薛桂宝,“桂宝,听到他们这么说,你生气吗?”
薛桂宝怯生生地抬起眼,却是看向檀心身旁的杜守卿。
杜守卿无奈,“你看我做什么,掌门在问你话,实话实说就好。”
于是薛桂宝老老实实摇头道:“不生气。”
檀心本已经想好,待他回答生气后,她该如何引导他学会反击,听他这么说差点昏过去。
桂宝心地太过良善纯净,心中没有一点恶念,因此也感知不到人心之恶,才会被人欺负了也不觉得愤怒,而愤怒本是人们能够保护自己的自然反应。
她忽然瞥见萧千风饶有兴致的神情,似乎正等待看她如何处理,差点就想冲他喊道:你以前怎么带他们的,怎么把桂宝培养到连保护自己都不会!?
收回目光思忖了下,她忽然想到个点子,便与杜守卿耳语了一番。
随后,杜守卿取出支像狼毫笔一样的东西,凭空画了几笔,随着几缕淡色光芒闪现凝聚,场中蓦地出现一只银灰色雪狼,尖牙利爪目露凶光。
那支笔正是杜守卿的法器“乾坤书生笔”,可幻化出这样有战斗力的灵体。
檀心以前只知道这位大师兄为人一板一眼,没想到他挑的法器如此活泼有趣,可见是平时了解不够,他内里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在杜守卿运气操控下,雪狼直扑薛桂宝而去,檀心喝道:“桂宝出招!”
听到她的喝令,薛桂宝反应敏捷迅速,手中忽然出现一对雷锤,正是他的法器“天梵雷锤”。
他一手拿一只锤,魁梧的身形灵动如狡兔,与那雪狼鏖战了大约半烛香,最终雪狼被击败化为乌有,围观众人炸开了欢呼声。
固然杜守卿在对战时有意让着他几分,大家也都看得出薛桂宝确实有实力,方才他像平日认真练功一样认真对敌,一点都看不出平时软弱可欺的模样。
而刚才欺负过薛桂宝的几个混混,目睹完这战局已经吓得瘫倒挤成一堆,他们身下的沙地疑似出现一滩水渍,兴许是吓尿了。
檀心嗤笑一声道:“看见没有?他不是打不过你们,只是不愿意还手。以后还敢欺负人吗?”
那几人涕泪横流拼命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滚吧!”檀心厌恶道。
于是混混们连滚带爬逃了开去,没跑几步却狠狠栽了个狗啃屎,再爬起来时满嘴是血,看起来摔掉了几颗门牙,但他们也顾不得了许多,继续踉踉跄跄地逃命开去。
檀心猜测是萧千风使了绊子,向他投去一瞥,刚好见他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索性对这人翻了个白眼。
她把薛桂宝唤到跟前,对他道:“桂宝,你可以不用逼自己生气,但一定要让坏人知道你很强,这样他们就不敢再招惹你。如果你不能学会保护自己,当你被人欺负的时候,关心你的人,比如你爹娘就会难过,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掌门。”薛桂宝很用力地点头答应。
檀心见庞吉吉靠着薛桂宝的腿东歪西扭站着,正仰着脸傻乐,便对她道:“你也一样,记住没有?”
“记住了!”庞吉吉回答得很响亮。
一行人继续前往薛桂宝家,离得很远他就开始高声喊:“娘!娘!”
很快薛大娘便听到声音出来迎他,她一身街市常见的普通妇人打扮,额头上绑着防风布带,脸上看得出有病容,慈爱地依着门框张望。
檀心目睹母子相见的开心场面,觉得特别温馨,不由也唇角上扬。
跟着大家进了薛家小院,薛大娘热情地一一迎接众人。
刚一靠近她,檀心蓦地察觉到一股诡异气息,正思索这是什么,忽听一旁的有伶有俐开了口。
双生姐妹俩手牵着手,齐声疑惑地问这名身后空荡荡的妇人,“薛大娘,您背上背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