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周满云的离去,周蘅开启了地狱式的工作模式,没两周就被累病了,南庭知坚决不许她再出去奔波,强迫她在家休养,又让周冰搬回来监督她。
周蘅这么些年来一直忙忙碌碌,从来没有休息过,即使带着周满云出去旅行,她也在各种间隙中把工作处理得妥妥当当,这会儿因病放了个假,本想着很快就能好,然后继续工作,哪成想这一歇,好多病都找上来了,只得走上求医问药之路,温钰也拜访了几位专业医生,从食疗的方向帮着周蘅调理身体。
每回都是温钰在家做好了汤水再送过来,但最近陆行章的老毛病犯了,在家里休养,温钰为了照顾他,不方便出去太久,所以逢周冰下班早,就她过去取,要么就是赶上陆火在家,让他跑个腿儿。
今天又是如此,温钰打电话问陆火回不回家,陆火说快到了,温钰让他快点上楼,她今天做了个汤,已经装好了,让他给周蘅送去。
陆火把车开进小区,暂时停在楼下,进家看到桌上放了一个打包好的超大保温袋,这可不像是一个汤的样子,他拎起来掂量掂量,很沉,不由得说:“这是煲了多少汤?喝不完不得坏了么?”
温钰提醒他要轻拿轻放:“一个汤,四个菜,还有一笼馒头,你周姨吃点家里蒸的馒头,对她的身体好。”
陆火拎着袋子就往外走,路过卧室时向里面探头喊了声爸。
陆行章对他挥挥手,让他快走。
陆火下了楼,驱车到了周蘅这儿,周冰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她总这样,洗完澡不爱吹头发。
周冰正饿得前胸贴后背,陆火来救急了,她急吼吼地扑过来接过袋子,把饭盒拿出来打开,用手捏了块肉搁嘴里嚼吧嚼吧咽了:“我的天呐,这是人间该有的美味吗!”
陆火递给她一双筷子:“别用手抓着吃。”
周冰把手指头放嘴里砸吧砸吧:“我洗了手了,干净的。”
陆火给她抽了张湿巾:“跟你说多少遍了,不是洗不洗手的问题,是习惯问题。”
周冰塞了满嘴的菜,连声应着:“嗯嗯嗯。”
周蘅拿碗盛了汤:“慢点吃,多嚼几下,对胃好。”
周冰哪里顾得上,什么细嚼慢咽啊什么减肥啊,统统抛之脑后,就着菜吃了两个馒头,待她吃饱喝足,便想找个地儿摊肚皮,见周蘅跟陆火还在不紧不慢地吃,她挪到沙发上去摊着,冷气开得足,吃得又高兴,心情非常放松,摊着摊着就迷糊着了。
模糊间感觉有人给她盖了毯子,听到周蘅和陆火在聊天,等她醒过来时,月光已经铺满了客厅,她坐起来,发现电视还开着,她从茶几上拿遥控器准备关电视。
“别关,我还看呢。”陆火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过来。
“我以为你走了呢。”
“睡了一觉,刚醒没多会儿。”陆火调整了下姿势,“吃宵夜吗?”
“吃什么?”
“美食街那边有个小龙虾店,虾肥味道好。”
“那现在走吧。”
陆火把身上盖着的毛毯拿下来叠好:“走吧,拿上防蚊喷雾,那边树多,有蚊子。”
周冰跑去翻出防蚊喷雾塞进口袋里,她对蚊子过敏,被咬上一口,会肿一大片,痒得钻心入肺,挠破了都不罢休,一到夏天就过得腥风血雨的。
陆火关掉电视,跟周冰一起往外走,快到门口时,突然听见一丢奇怪的声音,他停下穿鞋的动作,警觉地竖起耳朵细听,似乎是有人在哭,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周冰扯了他一把:“穿鞋走呀。”
陆火问她:“你听见什么声音没?”
周冰见怪不怪地说:“周女士在哭呢。”
陆火有些差异,但看周冰那么淡定,便知道这已是常态:“一直这样吗?”
周冰点头:“嗯,她自己以为蒙着被子哭我会听不见,已经好几天了,每天晚上这个点儿哭,大概得哭一个多小时。”
陆火往周蘅的房间那边看了两眼,穿鞋出门,看来周满云的去世对周蘅的影响挺大,她的情绪应该是积压已久,就是不知道通过这种方式能不能宣泄得掉,估摸还得跟温钰说一声,让她抽空过来看看周蘅。
两人在电梯中,望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各自想着心事,电梯门开,周冰亦步亦趋地跟在陆火身后,找车,开锁,上车,她坐在副驾驶位上,头靠着车窗,手指抠持玻璃。
车子开了半天,陆火侧头瞅了她一眼,说:“请你吃小龙虾还不开心啊?”
周冰没搭话,半天才说:“她总这样也不是事儿。”
陆火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安,知道她心里担心周蘅,但见她这样说,肯定是已经有了主意,于是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想去帮他俩,让南庭知陪着周女士出去走走,散散心。”
“你自己的工作呢?辞掉?”
“还没考虑好,我又不太想放弃我自己打拼出来的工作。”
“你先别着急做决定,和他们一起商量看看。”
“嗯。”
两人到了美食街,点了两份小龙虾,等待小龙虾上来的间隙,周冰给南庭知发了几条信息,说了说周蘅的状态,又说等他回来,有事想和他商量,想了想,再添一句,你少喝点酒。
南庭知把跟周冰互相发的信息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又往上翻了翻,有几条是语音,他逐一点开,从头听到尾,身旁的人见他自从把手机拿出来后就开始嘴角挂笑,不由得问他:“女儿来信息了?”
“是呀,让我少喝酒。”
“还是姑娘知道心疼人,真羡慕啊,我家那小子每次跟我发信息都是要钱,从来也不关心关心他爹是死是活。”
南庭知的心里美滋滋的,说:“你一次多给点儿,抠搜的干啥。”
“这不是给多给少的问题,是意识问题,意识没到位,我给一百万都能花得干干净净。”
一旁有人接茬说:“儿子就得打,你不打,他就上房揭瓦,要是女儿就不能打了,女儿得富养,捧在手心儿里,要啥给啥。”
“富养可不是这个富养法儿,钱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思想和意识,否则保护得太好了,回头爹死了,她自己又没啥生存能力,就被人给撕吧喽。”
“儿子女儿都得好好培养,咱挣一辈子钱为了谁,不就是为了小崽子们吗,要是他们守不住财,咱挣那么多干啥。”
南庭知默默地听他们讨论,觉得自己挺愧对周冰的,说到对她的教育,他除了给钱,旁的什么都没给,一切都托了温钰和陆行章的福,没有他们帮着带周冰,他也没这份儿好福气。
周冰剥虾剥得正乐呵,搁在桌边的手机亮起,她瞅了一眼,是南庭知给她发的信息,只有四个字:爸爸爱你。她没理会他,继续剥虾,她是个幸运的人,她的成长并没有因为缺少亲生父母的陪伴而缺失什么,他们一直以另外一种方式在爱她,而她,也爱他们。
陆火剥了一碟子虾递给周冰,她不要,说他剥得太干净了,没滋味儿,陆火又拿回来倒进汤汁里:“这样吃不就行了吗?”
周冰撇了他一眼:“我喜欢嗦虾头和虾壳,你不懂。”也不晓得谁发明的,啃大骨头或者剥小龙虾的时候非得戴个一次性手套,在她看来,有时候吃某些食物时,只有直接上手抓,与食物零距离接触才能感受到沁人心脾的美味,越是吃得精致,越是失了本真,把手弄脏了又能怎样,用水洗洗就干净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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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庭知回来后,周冰召集爹妈开会,将自己的想法跟两人说了,他们十分赞成,又说创业容易守业难,虽然需要放弃她辛苦打拼的事业,但是要守一份业可比她之前的工作要难数百倍,她得做足心理准备。
于是给了周冰半年时间,让她先从各部门轮岗,虽然日子短,不能了解地非常透彻,但凭借她的聪明伶俐,完全够了,周冰早出晚归地熬了几个月,中秋前夕,爹妈跟周冰说他俩提前放个假,然后把挑子撂给她,俩人出去耍了,周冰一脸懵逼,不是,我还挑不起大梁呢,你们这二位是不打算继续干了吗?
南庭知说你行的,反正有事问老崔,他会帮你搞定。
周冰只想吐血,早知如此,她花钱给他俩雇个职业经理人不行吗,何必搭上自己呢,但已经跳进了这个坑,半途而废的事情她也做不到,只能咬牙忍了,中秋节那天,别人都休了,她没得休,在办公室处理完所有活儿以后才回家,桌上是陆火给她带回来的饭,他们中午聚餐,她没去,就给她单弄了一份,她坐在桌前慢慢地吃完,抱着陆火不撒手,说她已经确定了她就是捡来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陆火搂着她好生安抚了一番,才把情绪稳定下来,就接到了南庭知打过来的视频。
两人那边非常安静,似乎是在山上,周冰看到他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身旁生了一堆火,上面架了个锅,里面煮着东西,不晓得是什么,冒着好大的热气,南庭知跟她招手,下一秒就调转了镜头,问她能看到星星吗?
周冰仔细瞅了瞅,说能看到。
南庭知说,送你一轮圆月和满天星星做中秋礼物。
周冰一头黑线,她在这边也能看到月亮和星星啊,大过节的俩人把活儿丢给她,爬山上去吹风看月亮看星星,她这个爹是真“浪漫”。
南庭知跟她说他和周蘅这些天走了哪些地方,吃了什么东西,又说回头带她一起体验体验。
周冰赶紧说不想去体验,跟他念叨半天,又听他说发了照片给她,可漂亮了,让她看,然后就关了视频,周冰打开手机查看照片,一张是周蘅和她身后漂亮的烟花,一张是他端着大茶缸吃饺子,一个一如既往的优雅,一个抛却了平时的束缚回归天性,周冰也发了张自拍过去,说我快累死了。
“你看他们,红光满面,再看我,灰头土脸。”周冰搂着陆火的脖子来回蹭,“我觉得有必试试那个方法。”
陆火被她蹭得发痒,问她:“想什么鬼主意呢?”
“采阳补阴。”周冰说着,上手将陆火的衣裳扒了,“我不管了,我也要放假,做三天三夜。”
陆火笑她做梦吧,回头他没累死,她累死了,周冰说我怎么会累死呢,陆火说叫太大声,力竭而亡。
两人早上睡到上午九点才起,刷牙洗脸的功夫,听见门响,周冰咬着牙刷出来看,顿时觉得魂儿都没了,温钰和陆行章拎着两包东西站在玄关处,正在换鞋,见着她,温钰向她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你爸说你这几天熬得黑眼圈都出来了,让我过来给你做点好吃的,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想着你是没睡醒,就直接过来了。”
听见卫生间有哗哗地水声,温钰又说她:“刷个牙怎么不关水龙头啊。”
周冰想回身关门,却已是来不及,温钰眼尖,看到了在洗脸的陆火。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两对父母极少来他们的住处,一是觉得打扰他们的私人空间,二是他们经常回去,所以两人毫无顾忌地在对方那里夜宿,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结果因为爹妈的“担忧”,就将隐瞒的事情曝光在父母面前。
“怎么回事儿?”温钰看到两个人都穿着家居服,一些可疑的痕迹遮都遮不住,这让她一时无法接受,心都梗了,陆行章让她放缓呼吸,她哪里缓得了。
周冰刚要开口,温钰制止了她:“让陆火说。”
陆火只说了一句我们在一起了,就被温钰抡着瑜伽棍劈头盖脸地抽:“丧尽天良啊陆火,你怎么下得去手,她是你妹妹!”
周冰上去拦着:“妈妈别打了。”
温钰喊陆行章把周冰拉走,接着打:“她还小,不懂这些,你比她大那么多,你不懂吗!”
“她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你怎么做得出!”
“你这是往我心上戳刀子!”
“问你的时候还瞒着,说了一堆什么鬼话!”
温钰边打边骂,陆火也没躲,任她打,后背火辣辣的痛,周冰被陆行章拉着胳膊低声告诫她说他们这事儿做得不对,这会儿别去火上浇油,她只能抿着唇站那儿看陆火挨打,她不愿意公开便是因为温钰,她知道这对于长辈来说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一个人的生活圈子本就不大,无非是家人朋友和相熟的邻里邻居,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不出一天就能传十里,亲戚们的看法,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她和陆火可以不在乎,但是长辈们不行。
“我也是老眼昏花,就没看出来你对她动了这种坏心思。”温钰打累了,嗓子骂哑了,扔了棍子坐在沙发上自责,周冰松了一直紧握的拳头,过去挨着温钰坐下,没出声儿,只是去捞她的胳膊,向她示弱,温钰本不想理她,但又心有不忍,“他欺负了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俩是相互的,没有谁欺负谁。”周冰极为坦诚,“只是不敢跟你们说。”
温钰看着她:“我们要是没发现呢,你们就这么过一辈子?”
“嗯。”
“真是任性!”万年不发火的陆行章这回也生了气,“你们以为这只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吗?把父母置于何地?”
周冰低了头不说话,陆火忍着痛开口:“是我考虑不周。”
“是我要这么干的。”周冰见陆火独揽了责任,不愿让他再被父母打骂,于是也往自己身上揽责,“我还干了更任性的事。”
温钰和陆行章齐齐地看她,只听她缓缓地说道:“我带陆火去领了结婚证。”
他们都知道周冰会做一些让人出其不意的事,原本只是以为他们在一起不过是年轻男女的恋爱,分分合合说不准的事儿,担心他们日后没感情了分手了会陷入尴尬境地,哪成想还有更超范围的事。
“你们还干了什么?”
“怀孕了吗?打算生了孩子藏起来吗?”
真是要把人给气死!陆行章和温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往外走,再在这儿待一分钟,他们怕是要把俩人都给打死,还是暂时分开,冷静冷静比较好。
他们一走,周冰忙去查看陆火的伤,后背满是错综复杂的血印子,温钰这是下了死手在打人,她头一次见温钰生这么大的气,去药箱拿了药膏帮陆火涂伤处,问他:“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过分了?”
“给大家点时间。”陆火早已做好被父母打骂的准备,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倒放了心。
“那他们一直像现在这样生气呢?”
“不会的。”
周冰拿了把小扇子在他后背上方扇风:“疼吗?”
“还行,棍子没打折,还是留情了。”陆火趴着不动,以他所做的心理准备,想着得被打断一条腿,现在只受了些皮外伤,比预想的要轻多了。
周冰低头亲了亲陆火,她即没挨打也没挨骂,全由陆火一个人受了。
中午,周冰接到了南庭知的电话,那边上来就问她:“真的假的?”
“真的。”
“结婚证不是伪造的吧?”
“货真价值受法律保护的。”
“好,知道了,我们明天往回赶。”
“你们不会也要来打我们吧?”
“不会,只要你幸福开心,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和你妈妈都支持。”
周冰松了口气,她小声问爹妈:“我们是做错了吗?”
“有错的地方,但也不全错。”这回是周蘅回应了她,“你们瞒着我们,这是错,但你们相互喜欢,这不是错。”
周冰有些感动:“谢谢妈妈,谢谢爸爸。”
跟周冰说完,南庭知让她把电话给陆火,说有些话要单独跟陆火说,周冰把手机递给陆火,想要一起听,结果就听南庭知要求陆火关掉免提,去卧室,不许周冰听,陆火向周冰摆了摆手,拿着手机走远了些,边听边应声,周冰一句读没听到,待陆火放下电话过来,她问他南庭知说了什么,陆火说没什么,就说让他好好待她,周冰才不信,他们才不会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陆火不说,她也懒得再问。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风还是雨,她也不知道,总之温钰很生气,她也挺愧疚,但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