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冬天气温比S市更低，常常低至零下十几度，这个时节，城市里的湖泊河流已经结了厚厚的冰。

    高逸川耳朵里塞着白色的无线耳机，视线从落地窗眺望出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河面上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在冰面嬉戏。人们裹成了五颜六色的粽子，冰面反射着阳光，明晃晃白花花的一片。

    听到夏之昕略带紧张的问话，他牵了一下嘴角，正准备回答，耳机里传来了“哐当”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

    高逸川心想，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小朋友大概是不好意思了，那就发信息吧。

    此刻，在高逸川办公室的夏之昕，正捡起掉在桌面的手机检查有没有摔坏。钢化膜边缘磕破了一点儿，还好屏幕没坏，手机也能正常使用。

    她问出那句话就后悔了，心里一慌，手上不稳，手机就掉了，手忙脚乱去捡的时候不小心摁断了通话。这样也好，就不用听到高逸川的回答了。

    她瘫在舒服的办公椅上转圈圈。夏之昕啊夏之昕，你是不是单身太久急于脱单了？这才解除误会几天啊，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高逸川肯定觉得你特别饥渴！夏之昕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多活了十年，也没见得顾虑少了，只是顾虑的点不一样了而已。

    手机不合时宜地“叮”了一声，打断了夏之昕的自我唾弃。

    屏幕显示高逸川发了微信消息，夏之昕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儿，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打开了。

    逸川：如果是，你会接受吗？

    这是在回答电话挂断前的问题。

    夏之昕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的小人儿说，“接受啊”，本人却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聊天终结神器。

    高逸川果然没再回复。这一茬儿就算这么过去了，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谁都没给个准信儿。

    到底都是成年人了，不像年少时那般一往无前不管不顾。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都在为工作忙碌，默契地谁都没有联系对方。直到周五下班前半小时，夏之昕磨磨蹭蹭地给高逸川发了个消息，问他有没有空，因为到了约定的汇报工作进展的时间了。

    高逸川倒是回得很快，说马上要过机场安检了，一会儿再给她回电话。

    在高氏医院坐班的第一个星期，天时地利人和，诸事皆顺。夏之昕不是傻子，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高逸川对她的照顾。实验室的工作已经做完，她这会儿在高逸川办公室看邮件。许久没查私人信箱，居然错过了自己博导上周五发的邮件！

    大约十分钟后，高逸川的电话打了进来。

    高逸川：“还在医院？”

    夏之昕：“安检结束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两人不禁都笑出了声，夏之昕不开口了，等着高逸川先说。

    沉默两三秒后，高逸川继续道：“我现在在登机口，如果是工作上的事，可以下周见面再说。”

    夏之昕：“一部分是公事，还有一件私事。我周六不能去你家蹭饭了，不好意思啊。”

    高逸川有点失落，试探道：“那……周日呢？”

    夏之昕解释道：“周日不好说。是这样的，我才看到我导师给我发的邮件，他要来S市参加这周末举行的生物学术会议，给我发了邀请函，希望我能去跟他见一面。”

    听完原委，高逸川先前那点儿失落彻底消散，只要不是刻意避着自己就好。好几天没见面，心里很是想念，他现在特别想看到那张最近频繁出现在梦里的脸。

    之前十年没见，总想着能有机会再见一面就好，现在能经常见面了，又想着要是时时刻刻待在一起该多好。人啊，面对自己喜欢的，总是不满足，总想得到更多。

    高逸川：“那好吧，那我们改到周一晚上可以吗？”

    夏之昕惦记着意面和做意面的人，爽快地答应：“好啊，谢谢你。”

    高逸川笑了，“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

    广播里开始播放登机通知，高逸川往VIP通道走去，边走边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家吧。”

    夏之昕也听到了他那头传来的登机播报，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句，“好，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说完这句自己都愣了，这嘱咐家人般的口吻是个什么操作……还好这办公室没别人，她的脸红成了猴屁股……最近口无遮拦的次数略多……

    高逸川心里暖成一片，语气里透着愉悦，声音很轻，像是贴在夏之昕耳边耳语，“好～”

    飞机滑出跑道冲上云端，城市的夜晚灯光璀璨，有一盏灯为他而留。

    *

    生物学术会议的规模一年比一年大，来自世界各地的与会学者齐聚S市会展中心。夏之昕早早地到了会场，陪同自己的导师参加组学分论坛。会议还没开始，两人坐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小声聊天。

    史密斯教授刚过耳顺之年，是组学研究领域的开山鼻祖，组委会费了不少力气才请到他来做本次会议组学分论坛的开场报告。

    夏之昕是史密斯教授最得意的门生，博士毕业就推荐她留校，可惜夏之昕拒绝了，老教授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这次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会议其实带着一点私心，就是来看看夏之昕，顺便问问她有没有改变主意。

    “Summer，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一年半不见，教授的头发和胡须添了不少白发，说话的时候白胡子跟着抖动，笑起来慈眉善目。

    夏之昕点点头，“喜欢。”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高逸川的脸，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听你这么说，我又高兴又难过，哈哈。”

    夏之昕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在这里见到您我很高兴，可以邀请您去我家品尝中国美食吗？”

    她以前念博士的时候，史密斯教授经常邀请课题组的学生们去他家里开party，他很喜欢中国美食，可惜夏之昕厨艺不行。

    “那太好了，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史密斯教授的报告收获了热烈的掌声和一大波提问。学术迷们求知若渴，提问的人实在太多，主持人只好多给了十分钟。

    夏之昕听得也很认真，自家导师每次会议报告的内容都不同，总能学到新东西。

    教授走下讲台，坐回了原位。夏之昕感叹，“这个领域发展实在太快了！”

    史密斯教授：“是啊，它能让我时刻保持一颗年轻的心，这种感觉很好。”

    两人留下来听了其他人的报告，不乏一些有意思的研究成果。史密斯教授听到感兴趣的还会时不时提问，被问到的年轻学者无一不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中场休息的时候，很多人围了过来，大牛难得见一次，必须把握住这种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一些涉及到具体实操的问题，史密斯教授统统丢给了夏之昕。

    “这是我的得意门生，她一直在做生物分析方面的工作，涉猎极广，大分子小分子都做过，关于在HC设备上如何做统计分析，这个问题她比我更清楚怎么解决，她现在是HC研发中心的首席科学家。”

    组学分析圈子不算大，这次会议聚集了圈子里大部分人才，史密斯教授此举算是在给自己的得意门生积累人脉了。夏之昕心怀感激，耐心有礼地回答众人的疑问，不少人跟她交换联系方式，还好她临出门前带了名片夹。

    等到会议结束的时候，夏之昕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哑了，觉得比上一天班还累，好在很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