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通电话，高逸川语气有些急，说：“抱歉，我这边出了事故，今晚不能请你去家里吃饭了。”

    医院出事故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要么医疗事故，要么医闹，夏之昕不好多问，赶紧道：“没关系，工作重要，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嗯，我没事，再见。”

    “再见。”

    听到高逸川说没事，夏之昕安心了些，刚才听到“事故”两字过于紧张，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手心竟出了一层薄汗。

    高氏私立医院只是高氏医疗集团的产业之一，自从高逸川回国开始接手医院事务之后，高子昌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高氏医疗器械公司，只每星期参加一次医院的高层会议。医院出事故是大事，现在高子昌不在，高逸川全权负责处理。

    夜里十点，一向安静的vip病房家属接待区吵吵闹闹。主治医生古辰和高逸川被病人家属团团围住，要说法，要赔偿，情绪异常激烈。

    作为一个年轻的天才医生，古辰从上学实习到现在，见识过不少医疗事故，但发生在自己病人身上的医疗事故，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对于今天的突发状况，庆幸的是发现及时，病人抢救过来了，现在情况很稳定。

    即便这样，家属也是不依不饶地闹。

    病人的妻子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平时跟医生护士交流挺有礼貌的，这会儿脸红脖子粗，嗓门儿比平时大了不止一倍，质问穿着白大褂的医院代表。

    “你们收费这么贵，还差点儿闹出人命，我老伴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跟你们没完，非得告到你们破产！”

    老太太指着古辰的鼻子骂：“还有你，什么狗屁天才医生，草菅人命的刽子手还差不多，我呸！”

    说完还真就往一尘不染的浅色瓷砖地面吐了口浓痰……

    老太太的一双儿女扶着她，也加入了谩骂的队伍，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在场的医生护士饶是见多了这种场面，被这么骂着心里也不舒服，还不能还嘴，只能面不改色地受着。

    高逸川站在人群中间，手握成拳，面色越来越冷，眉心紧簇。

    家属遭遇这种事，心情糟糕需要发泄可以理解，但现在事故原因未明，责任未必在医生和院方。一味的谩骂指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寒了人心。

    半小时过后，大概是骂累了，或者词穷了，家属们总算暂时停了下来。

    古辰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跟家属解释自己的诊断和用药没问题，因为徒劳无功，钻牛角尖在气头上的人是没有理智的。

    高逸川不带任何情绪地开口了，“对于您家属的遭遇，我们深感抱歉，医院已经尽力抢救并免费给患者升级到了vip病房，患者现在情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他在这里会得到最专业的治疗和照顾。医院的事故调查组已经开始行动，待查明原因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现在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高氏的vip病房不是有钱就能住得上的，更何况他们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年轻男女没有吱声，转头看向自己母亲。老太太看着高逸川，这个年轻人气场太强，竟有点不敢反驳。考虑到自己老伴儿的病情，她思索片刻，点点头算是应了。

    白大褂们集体松了口气，一言不发鱼贯而出，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家属陪床的陪床，回家的回家。

    高逸川跟着古辰去了他的办公室，折腾到现在，两人都有些疲惫。古辰冲了两杯速溶咖啡，把其中一杯递给了高逸川，“给，提提神儿，今天辛苦你了，来住院部第一天就遇上这种事儿。”

    古辰比高逸川大三岁，三年前博士毕业后回国，在高氏肿瘤中心工作。他是高逸川姥姥好朋友的孙子，跟高逸川住在同一个小区，小时候还经常带着高逸川玩儿，两人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校友。

    高逸川接过一次性咖啡杯，喝了一口，出声问道：“你觉得问题可能出在哪儿？”

    古辰瘫在椅子上，当年叱咤风云的学霸校草如今被工作折磨得形象全无，满脸胡茬一窝乱发尽显沧桑。他昨晚值夜班，白天还在睡觉就被夺命连环call到了医院，只来得及套上衣服飞奔医院，形象什么的哪有患者的命重要！

    “病人转来我们医院的时候就是胃癌晚期了，家属和病人心里都清楚没得治，活一天算一天。所以宋氏的新药招募临床试验志愿者的时候，这个病人就参加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他运气不错，几个疗程下来，病情好转，一直没有观察到什么严重的副作用，就一直用到了现在。白天护士注射完，病人突然产生了免疫原性反应，幸亏抢救及时。我觉得应该暂停使用宋氏的新药，对医院的所有库存重新做质检。”

    高逸川从小就把古辰当哥哥看待，在他面前有什么说什么，“宋氏的这款新药刚刚开完轰动业内的发布会，这个时候要是爆出新药有问题，对他们的影响非同小可。如果只是批次质量问题还好，要是新药本身有安全隐患，我担心他们会数据造假拒不承认。”

    古辰点了点头，“涉及每年上亿的销售额，你的担心不无道理，那你有什么计划？”

    高逸川：“我打算把所有批次交给没有利益相关的第三方去检测，同时通知宋氏，到时候可以比对两方结果，以防不测。”

    古辰双手捧着咖啡杯，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高逸川，“小川啊，你考虑挺周全的啊，难怪高叔叔放心当个甩手掌柜。”

    高逸川捏了捏眉心，“这件事交给我，你就别管了，安心做好你的工作，现在挺晚了，要一起回去吗？”

    为了方便上班，古辰三年前在福康苑买了一套房自己住，现在跟高逸川又是邻居了。

    古辰喝完了一杯咖啡，神没提起来，说话愈发有气无力了，“不回了，我得在这里守着，万一病人有个不测，或是家属再闹，我这个主治医生得在场。你自己回吧，开车小心点儿。”

    高逸川临走前问了句，“要我明早帮你带剃须刀过来吗？”

    古辰气笑了，摆了摆手道：“我就算这样也能迷死一堆妹子，时下流行颓废风，懂吗？赶紧走你的吧。”

    *

    闹钟还没响夏之昕就醒了，心里惦记着事儿就睡不了懒觉。她昨晚有些担心高逸川，又怕打电话会打扰他，便在睡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问他那边怎么样了，等了半小时没回复就睡下了。

    她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微信，高逸川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回复了她，说暂时处理妥当了，见面细说。

    那么晚才忙完，肯定很累吧，想来他今天应该会晚到医院，夏之昕在心里琢磨着。

    天刚蒙蒙亮，今天多云有雾，院子里的植物看不真切，像蒙着一层纱。今天起得太早，夏之昕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跑完去洗澡的时候，阿姨才开始做早餐。

    再次下楼的时候，阿姨已经弄好早餐端上桌了。

    夏之昕坐下吃早餐前对阿姨道：“阿姨，麻烦帮我装一盒草莓，昨晚陆渊送过来的那个。”

    阿姨还在厨房忙碌，“好嘞，给你拿最大的保鲜盒。”

    陆渊送过来的牛奶草莓个头儿大，吃起来香甜可口，是王谢家的生态农庄产的。夏之昕喜欢吃草莓，高逸川好像也喜欢，上学那会儿两人经常在学校的小树林里一起吃。夏之昕喝着小米粥，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

    到高逸川办公室的时候，夏之昕吓了一跳，“你怎么这么早？”

    夏之昕飞快地扫了眼高逸川的衣服，跟昨天的不一样，看来不是在办公室过夜的。

    高逸川昨晚回到家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了。他睡得不踏实，很早就醒了，随便吃了点面包就开车来了医院。一大早看到夏之昕，他的心情立马好了不少，笑道：“你也挺早的。”

    夏之昕把装满了草莓的保鲜盒放到他桌子上，趁机近距离观察了一下高逸川，眼睛带点血丝，脸色也不太好，一看就睡眠不足，“吃过早饭了吗？尝尝这个草莓，甜的。”

    高逸川看向那一颗颗红得鲜艳欲滴的草莓，表面残留着水滴，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果香味儿，让人很有食欲。他拿起一颗，“吃过了，不介意再多吃一点儿。”

    夏之昕见高逸川吃了一颗又一颗，心里高兴，眼里盛满了笑意。

    “你喜欢就好。这是黄水山脚下那里的农庄产的绿色有机食品。”说完才想起来那次去温泉山庄高逸川也在，想想那时两人的对话，呃，有点尴尬……

    高逸川吃了一小半，停下动作看着夏之昕，“味道确实不错，你是特意带给我的吗？”

    “是。”夏之昕毫不犹豫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高逸川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恍惚，在这一刻，他仿佛透过眼前的女人看到了十年前的少女，久违的熟悉感回来了。

    两人重逢以来，夏之昕刚开始对他横眉冷对，后来误会消除，对他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怎么说呢，就是总感觉说话是端着的，放不开。这还是第一次有当年“敢做敢说”的范儿呢。

    高逸川：“谢谢！”

    夏之昕：“昨天的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高逸川：“我们初步怀疑是药品质量问题，我打算找一家第三方检测公司测试医院的库存药品，小米联系了几家规模较大的公司，至少一个星期才能出报告。这个时间对我来说有点久了，我现在急需确定是否为药品质量问题，才好跟宋氏交涉。”

    夏之昕一听就理解了其中要害，“是什么类型的药品？我以前做过一些药品分析，大概知道哪些是关键质量属性，对于这些属性的分析也都会，我电脑里有全套的分析方法。”

    高逸川眼睛一下就亮了，他的昕昕真是及时雨啊！

    “是宋氏刚发布的新药，一种单抗药物。在我们实验室可以做测试吗？”

    这还真是自己做过的类型，夏之昕更有自信了，说：“可以的，你们当时本来就对生物大分子药物感兴趣，所以做销售方案的时候有给你们配大分子分析用到的耗材，我换一下相应的备件就可以做了，方法都是现成的。”

    自己实验室能做最好不过了，也算提前展示了这笔投资的价值，高逸川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你估计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夏之昕粗略估计了一下，“我今天上午可以把仪器和方法调试好，下午可以开始测样品，一个样品十分钟左右，今天下班前得到的数据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不过，你们新实验室暂时还没通过认证，出具的结果不具备法律效力，如果今后要走法律途径，还是需要第三方检测公司出具的报告。”

    高逸川的神色放松了一些，忍住了把人抱怀里的冲动，说：“太好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谢谢你昕昕。”

    冷不丁又听到“昕昕”这个亲昵的称呼，夏之昕心尖儿一颤，胸腔暖意四溢，她突然就不想去纠正了，就这样吧。

    “算是我的份内之事吧，HC的售后服务向来很好的，你得感谢你自己当初的购买决定。”

    高逸川点了点头，高深莫测地看着夏之昕，“那HC得感谢你，是你让我觉得HC与众不同。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

    怎么感觉自己又被撩了？！还挺开心是怎么回事……

    这话没法往下接了，夏之昕笑了笑岔开话题，“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实验室准备吧。”

    “嗯，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好啊，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你做的饭呢。”夏之昕说完就拿起自己的笔电离开了办公室。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饭，高逸川望着夏之昕离去的背影这么想着。

    因了这次事故，本来排在最后的生物大分子项目挪到了现在。实验室只有一个博士以前是做大分子的，其他人几乎帮不上忙，只能围着夏之昕虚心学习。

    下午的时候，药房送来了保存在4摄氏度的待测药品。

    夏之昕排了一个自动进样的序列，第一个样品很快出了结果，百分比定量显示药品聚集体含量过高。而聚集体含量过高会影响药物安全性，难怪会出现这次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