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箬闻言,想也不想道:“不必麻烦裴将军,我自己可以回去。”
重活一世,她本就避裴恒如蛇蝎,又怎会在偶遇之后让人送自己回府。
裴恒视线落在几步之外的少女身上,一如方才沉淡的嗓音:“今夜花灯会鱼龙混杂,你孤身一人如何保证安全?”
不知是前世受此人压迫至深产生了阴影,还是对方身上的威压气势实在太强,即便是这样平常的一句话,落在沈箬心头却如巨石入湖,激起惊涛骇浪。
她不自觉调高了嗓音,冷声反问道:“沈府有护卫跟随,如何不安全?”
“沈箬,听话。”裴恒直呼她名姓,显然已有些动怒。
沈箬打定主意拒绝到底,反唇相讥:“裴将军是沈府何人,又是以什么身份干涉我行踪,让我听话?”
这话说得有些重,裴恒脸色彻底沉下去。
不待他再次开口,一旁的林峥忙上前打圆场,歉意道:“此事因我而起,是峥思虑不周。”
他看看裴恒,又看看沈箬,一时不知为何两人之间忽然间起了争执,又道:“既然阿箬不愿麻烦裴将军护送,那便由大理寺拨出几名精锐一路相护,必保万无一失。”
沈箬听林峥如此安排,虽然觉得牵扯到大理寺的人十分冒昧,但和裴恒送自己回府相比,这法子简直好上千倍万倍。
她向林峥乖巧道了谢,而后一眼都未再看身侧的裴恒,转身就走。
随着转身的动作,少女满头的墨发在夜色中转了半圈,在裴恒半寸远的地方一荡即离,很快就离远了。
林峥见状,也向裴恒恭敬行了一礼,忙转身追随沈箬的身影离开。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很快转过街角被阴影掩去了行踪。
裴恒驻足原地,静静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却不自觉想起沈箬方才抱灯仰头望夜空烟火的模样。
虽是夜色迷离,但她怀里的琉璃灯盏映出的柔和光芒映亮了少女瓷白幼嫩的脸庞,睫羽微颤投下团团轻影,显得那琥珀般的双瞳愈发如星子闪烁。
那时裴恒其实已在不远处驻足良久,心中只有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抱她。
那是一种只想将人牢牢禁锢在怀中,不肯让他人染指半分的霸道与强势。
生而为人二十多年,他从未有今夜这样,想要将一个人藏起来,藏得严丝合缝,藏得不叫人有半分觊觎的可能。
真是疯了。
可他自然也看到了沈箬在发现自己后,脸上瞬间消失的笑意。
自从书房那夜动手打人后,她似乎从未再对他笑过,每次见到他,不是色厉内荏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是出言冷漠,警告他离沈府远一些。
裴恒握紧了身侧的沉金佩剑,脑海中又闪过沈箬对待林峥时,截然相反的温顺亲切的态度。
思及此,裴恒轻“呵”了一声,强迫自己压下心头这股没来由的烦闷,朝身后的巡防军道:“此处无事,分列两队,去应安街和临安街。秦风,随我去城楼。”
——
难得在花灯节出府游玩,沈箬其实还想继续闲逛一会儿,但林峥有事,林萱又不知道瞎混到哪里去了,原本想瞧瞧那位混世魔王的意中人也不见踪影。
沈箬只好带着沉月,由大理寺几名精锐高手送到了回了沈府。
花灯会的主街道与沈府相差并不十分远,回到沈府时时辰尚早,和几名高手礼貌告了谢,沈箬提裙进门。
到底是心有遗憾,她对着府中描竹的影壁,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沉月知道主子今夜不大痛快,安慰道:“姑娘,今日事出有因,以后总有机会出来玩的。”
沈箬恹恹地“嗯”了声,心道既然已经重生,自己也决心不与裴恒有瓜葛,今生就不会像前世那样凄惨被困在落泉院五年。
只要保住沈府,她日后有的是机会出来玩。
思及此,沈箬顿觉心情好了许多,点头道:“说的也是,只是今日见到了不想见到的人,有些晦气。”
不想见到的人?
沉月下意识地想到花灯会上一身铠甲的裴将军被姑娘呛得吃瘪的样子……
她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她家姑娘已经厌弃裴将军如此了么……
从前姑娘爱慕裴将军时,常常制造机会“偶遇”,她身为贴身侍婢,有幸也接触过几次。
那的确是位沉稳内敛又俊毅超群的人物,在她心中,裴将军是整个上京之中难得能够配得上她家姑娘的少数才俊之一,且占据首位。
不过现在局势转变太快,姑娘突然就厌恶上了裴将军。
明明前几日还情根深种,非对方不嫁来着,今日就到见面都不愿多看一眼的地步了。唉,不然有句话怎么叫女人心海底针,说变就变呢。
沉月一边可惜自己看好的姑爷人选化为泡影,一边又担忧自家主子心绪不佳伤了身子,便极尽浑身解数逗沈箬开心。
沈箬正提裙往内,怀里抱着那盏林峥赢来的琉璃灯,边走边聊着今夜花灯会的热闹。
沉月一连声应和,只拣有趣的说,又适时岔开话题道:“白日里奴婢听说小厨房新采购了几样做凤凰糕的稀有食材,姑娘前几日不是说想吃么,今夜回去得早,要不奴婢吩咐……”
话未说完,她唇上忽然盖住了一根纤纤细指,被迫噤了声。
沈箬不知何时已停住了脚步,收回手指,将沉月往矮树后的阴影处一拉,压低了声音问她:“方才你瞧见了没有,在东边的花圃后面,是不是有一道灰色的身影径直往小门外去了?”
“啊?”沉月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她刚才光顾着说凤凰糕了,根本没关注到周围的动静啊。
沈箬见她这副反应,便知是没瞧见,只好压低声音解释::“府中下人皆穿青衫,而此人却着灰衣趁夜离开沈府,且从小门潜出形迹可疑,我们得去探探。”
探探……是什么意思?
沉月脑袋一时卡壳,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免后怕道:“外头人多眼杂的,我们孤身去探,万一姑娘出了危险,老爷会打死我的。”
沈箬视线落在沉月有些惊惶的脸上,轻飘飘道:“此事关乎沈府安危,你既怕受罚,那便我一人去。”
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影而已,怎么就上升到沈府安危了。
而且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她便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随护姑娘左右,不敢离开半步的!
她立刻道:“既如此,姑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沈箬等的就是这句话,带着沉月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往那道灰色人影消失的小门追去。
索性那灰衣人许是心虚,一路上左顾右盼十分谨慎,沈箬主仆二人隐在街头巷尾的阴影处追得并不困难。
只不过,却慢慢发现了那人所行轨迹的异常。
这一路,怎么那么像是去皇宫的?
沈箬心中狐疑,就见灰衣人已快步跑到了距离皇宫正门十余步外的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前,与早已站在门口的一名掌事太监模样的人低声谈论着什么。
两人靠得很近,看起来十分熟悉。
此门并非能随意出入,而是专供宫门下钥后却有急事入宫的大臣们面圣所用。
普通大臣府邸的下人怎有怎有资格在门口逗留,且与身份不一般的太监搭上了话?
沈箬心头一突,便知事情必没有这么简单。
她站得远,只看得到小门外两人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听不清谈论的内容。
既然都跟到了这里,不听听他们在谋划些什么,岂不是白来一趟?
这般想着,沈箬低声命沉月在原处放哨,自己则一弯腰借着天色的掩护靠近,躲在了距离小门极近的石柱后。
掌事太监尖利的嗓音被刻意压低,断断续续传入耳中:“陛下让你潜伏这么久,你竟半点有用的消息都不往宫里送,陛下留你何用!”
灰衣小厮惶恐道:“公公息怒,千万得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沈凛这老匹夫狡猾的很,愣是没让我查到当年那事的只言片语。公公,你说是不是消息有误,其实沈府根本没……”
“慎言!”掌事太监厉声打断他的话,“如果是消息有误,陛下还会纵容你在沈府浪费这么多时日?实话告诉你,陛下对此事已无多少耐心,如果再查不到消息,就干脆……”
说着,他阴沉着眼神,凶神恶煞地合平五指,以掌为刀往半空虚无劈了一记。
灰衣小厮听得两股战战,正要求饶——
忽然,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哗啦”一声,碎瓦断裂的声音。
“谁在那里!”掌事太监脸色骤变,几乎瞬间转身,循着声音就往石柱后寻来。
石柱后,沈箬十指紧紧蜷着,瓷嫩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变成了一片苍白。
她方才听到二人对话的内容,又惊又惧,加上站在风口吹久了冷风,脚下一软,不慎踩到了脚边掉落的瓦片暴露了藏身之处。
身后掌事太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加上她犹未从刚才所听到的消息中回过神,唇瓣控制不住地颤抖,心中乱成一团。
即便是看不见,沈箬也感受到了这夜色中越来越浓的杀气。
怎么办,该怎么办……
要不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拔腿就溜?胜算是小了点,总好过坐以待毙啊!
打定了注意,沈箬朝原处藏在阴影后的沉月摇了摇头,示意她原路退回搬救兵,自己则迅速拎起裙摆抱在怀中,深呼吸一口气,只等往左侧深巷中扔出石子转移对方注意力后,就要不顾一切地往反方向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