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13章

    裴恒一路吹着冷风回了大帐,直到坐在榻上,尤不能平息心头莫名涌上的戾气。

    他端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压着心绪去沐浴洗漱。

    又逼着自己斟酌本不急用的京都布防,这才慢慢散去了心口的闷窒沉怒,闭眸躺在了床榻上。

    睡意袭来,他坠入梦中——

    落泉院中,那道熟悉的娇俏身影站在廊下,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物,像是在等人。

    裴恒绕过回廊,抬步上前,那少女便扬起些许的笑颜,踩着小步跑过来。

    裴恒熟稔地伸手抱住人,看沈箬清澈杏眸中映出的光,他不自觉柔了嗓音,道:“站在风口做什么,你身子弱,到时候喝药又要哭鼻子。”

    沈箬摇摇头,将手中的物件捧到她面前,希冀道:“裴恒,我亲手绣的,你喜不喜欢,送给你呀?”

    裴恒视线下移,看到了那双瓷白细腻的双手中捧着的东西。

    他冷峻的眉眼忍不住一顿。

    是条腰带,应该说是一条质地稀有,绣制精致的腰带。

    其上绣制的纹样精妙绝伦不说,右下角用暗色的绣线绣了个“恒”字,字的旁边又绣了极小的一丛翠竹。

    那丛翠竹便代表了“箬”字的上半边。

    沈箬见他视线落在那字和竹上,脸上发烫,磕磕绊绊道:“我……我在落泉院中不能出去,就想着能够随着这腰带,让它替我去看一看,还有……陪着你。”

    裴恒视线落在少女满是希冀的脸,沉沉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见他久不回答,沈箬两道黛眉微微蹙起,更加局促,连眸中的笑意也收回半分,像是在担忧他会拒绝了这份礼物。

    裴恒伸出手接过了那条意义非凡的腰带,沉声道:“多谢。”

    听到他回答的一瞬间,沈箬眸中闪过明显的失落,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心情,重新扬起了一抹笑,朝裴恒“嗯”了一声,拉着人往屋内走:“裴恒,你是不是尚未用膳?正好我也没有,小厨房刚送上膳食,我们一起用一些吧。”

    裴恒点头:“好。”

    沈箬便又高兴起来,边拉着他往里走,边轻声说着细碎的琐事。

    只是,她眼眸里那抹难过却更浓了,掩在勉强的笑意里,不肯示于人前。

    倏尔,画面一转,又是落泉院的主屋内室。

    此时正是晚间,窗外天色漆黑,一点月光都无,只有屋内燃着的一豆烛火照出了亮光。

    沈箬已经睡下,他突然回来吵醒了她。

    小姑娘从榻上起身,迷迷糊糊地揉眼睛,看到烛火中的他,茫然了一会儿,问:“今天为何回来得这样晚呢?”

    她看看他,再次将目光落在了他腰间。

    见沈箬这样,裴恒甚至觉得,这样的动作她一定从前做了很多很多次。

    沈箬又揉揉眼睛,似乎还没完全清醒,悠悠叹了口气,突然道:“裴恒,如果你喜欢为什么不戴呢,可既然不喜欢又为何要接呢?”

    这样惆怅哀凉的话,像是晚秋的寒冷,丝丝密密从四周渗入躯体,不至于太疼,但却觉得心慌。

    裴恒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正要开口安抚,画面却再次突转。

    这一次,他站在落泉院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寒风彻骨,呼啸而过。

    院门作响,从内打开。

    沈箬的婢女沉月打开了门,见到是他,沉月一双红肿的眼中落下泪,几番强忍泪意,才哽咽道:“我们姑娘说,她曾在将军处留了一条腰带,却从未见将军戴过,想来您是不喜欢的。既如此,便请将军行个方便,让它物归原主。”

    风霜刀剑于他只能伤在皮表,可沉月的一番话却如锋利匕首,一下扎进心口,鲜血淋漓。

    沉月伸出手,哽咽着求他:“劳烦将军高抬贵手,姑娘留在世间的东西已不多,您将腰带给了奴婢,奴婢好将它送到沈氏祖坟,勉强做个衣冠冢。”

    衣冠冢?沈氏祖坟?

    为什么要做衣冠冢,为什么要送到沈氏祖坟?

    “休要胡说。”裴恒艰难地开口,发现嗓音哑得厉害,他道,“你家姑娘好好呆在落泉院,哪里也不准去。”

    闻言,沉月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泪水在她脸上肆溢,沉月看他的目光带了恨,哭喊道:“裴将军,姑娘已经去了,你也即将成婚,你还要困着她吗?”

    沉月抹泪跪倒在砖地上:“裴将军,人已死族已灭,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姑娘,让她的衣冠回沈氏祖坟吧。”

    那一刻,裴恒心如刀绞。

    静谧得夜色,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狼吠。

    裴恒指尖一动,瞬间睁开了眼。

    入目漆黑,生铁气息萦绕鼻尖,头痛欲裂。

    心口不停地剧烈跳动着,他抚着胸口想要喝一杯冷茶平复此刻慌乱无章的心绪。

    却发现,最后一杯冷茶已在睡前被他喝完。

    裴恒垂眸看着空茶盏怔愣半晌,哑声对外:“平忠,进来。”

    平忠今夜守夜,后半夜的光景正无聊望天,听到帐内主子传唤,且还是那般紧张沉哑的嗓音,他眉心一皱,暗道不好。

    忙提起插在地上的长剑捏在手中,快步掀开帐帘入内。

    见到独坐在桌边的裴恒,平忠莫名觉得有一种莫大的荒凉孤寂萦绕着这个男人。

    就像是独行于世间,却已然失去了在乎的所有的孤独与悲哀。

    平忠甩甩脑袋,努力这种荒谬的感受除去。

    奇怪,他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将军是足以能够搅弄朝野风云的人物,又怎么会有这般凄凉的时刻,一定是他看错了!

    察觉到主子的视线,平忠忙抱拳恭敬道:“将军有何吩咐?”

    裴恒哑声道:“上回你曾说沈家姑娘曾将自己亲手绣制的腰带剪碎?”

    平忠一头雾水地点点头,这事儿不是翻篇了么……

    而且后来他还贴心地偷偷去将那条被剪碎的腰带捡了回来,本想等主子问起,好邀功献上去。

    万万没想到,还没说几句呢,就被主子以主次不分为由训斥了。

    裴恒的声音哑中带着生硬:“剪碎的腰带呢?拿过来。”

    ……

    半盏茶后。

    平忠在自己的营帐翻箱倒柜,好一通翻找,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那条破碎的腰带。

    他在烛光下仔细看着腰带,很好,除了被剪成了几节,边缘有一些毛边,但绣纹精致,十分崭新,跟他刚捡来时的模样一致。

    平忠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捧着腰带往主帐送。

    就在他毕恭毕敬像献宝贝一样,将破碎的腰带献到主子面前时,他突然看到男人眼眸中瞬间复杂的情绪。

    惊讶,震动,悲恸,还有……茫然。

    对,茫然。

    是一种拨开云雾证实了什么,却又陷入更深的迷雾中的迟钝。

    天可怜见的,恕他胆大妄为,这是他第一次敢用“迟钝”二字形容自己的主子。

    裴恒似乎很疲倦,长指指节抵在眉心:“有劳,下去吧。”

    平忠忙应声“是”,识相地退出大帐。

    桌案前,裴恒垂眸静静看着托盘中暗色的破碎的腰带,渐渐的,这腰带又和方才梦中沈箬赠予的那条交叠。

    他缓慢地伸出手,食指在顺滑的绸缎上轻轻一划,隐在下面的腰带花纹露了出来。

    其上,是一个“恒”字,以及旁边绣了一半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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