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玲被家丁抓住了命运的后颈,扑腾着两条小短腿,还是没能挣扎开。
听到小公子的问话,燕玲怯怯的想,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她是燕家的女儿。
一是因为兰世英禁足了她,她目前还不能出门,要是被发现了,依照家规她会被兰世英惩治的。
上一次偷跑出去被发现,兰世英命人拿带有倒刺的藤条打她,打得她后背血肉模糊,直接晕了过去,她亲娘差点哭晕在燕父的脚边。
那种倒刺扎进肉里,再被狠狠拖拽,硬生生要把她的肉撕扯下来的痛苦,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二就是,兰世英一向注重燕家的名声,想要把燕家满门野蛮武夫的印象给改过来,不允许有人在外惹事败坏燕家的名声,就连她的亲儿亲女犯了事,一样都会被罚。
要是知道她在外面和人打架,还自曝燕家女的身份,她回到家岂不是死得更惨。
三则,这小公子虽然长得粉雕玉琢的,但实在黑心黑肺,她一个小女孩恐斗不过他,还是隐瞒身份的比较好。
于是,燕玲弱弱的说道:“我无父无母,家住桥底下。”
燕玲在心中默默上了一柱香,对不起爹爹娘亲,她不是故意的……
岂料那小公子轻嗤一声,问道:“无父无母,那你是孤儿?”
小燕玲怔愣了一下,挠了挠头。
无父无母,那她应该是孤儿吧。
“昂……”小燕玲弱弱答道。
“家住桥底下,那你是乞儿?”小公子冷不丁的又下了个定义。
“昂……”
小燕玲又点点头,接着,那小公子眼底仿佛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一阵风吹来,他咳嗽了几下,用沙哑但有力的声音说道:“那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怎么会武功,怎么穿丝绸,怎么会戴首饰金钗?”
燕玲的小心脏扑通一跳。
是啊,她一个无父无母的乞儿,怎么会白白嫩嫩,穿金戴银呢?
因为她是燕家女啊。
虽然兰世英刻薄她,但是燕家好歹也算家大业大,再怎么样也不会短庶女的吃穿用度,首饰衣服。
毕竟兰世英最重脸面与名声,表面功夫还是做的很好的。
但是她忘记了这件事,燕玲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虽然不是说绝好,但也是一般人家买不起的。
更别说头上戴的白玉簪子,脖子上的纯金长命锁。
哪个乞儿会这样?
小燕玲嚅嗫着说不出话,只能默默的瞪着他。
“说不出来了?”小公子淡淡道。
“我就说,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怎么会用得了这些东西,想必……”他停顿了一下,随即眼神凌厉的看向燕玲。
“是你偷来的。”
小公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字字珠玑。
“你,你血口喷人,我才没有偷呢!”燕玲挣扎着两条小短腿说道。
小公子斜睨她一眼,没有和她继续揪扯下去,淡淡说道:“既然不是你偷的,那我们就上官府去判一判吧。”
上官府?
那怎么行,她不想暴露身份,就是因为兰世英知道后,会打死她的!
燕玲气呼呼的看着这小公子。
只觉得这病秧子,一小个,说两句话都要咳一下的人。
表面看起来温和无害,内里却十分歹毒。
这长大还得了!
肯定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男。
“我,我告诉你,上了官府,你刚才想要打死良民的恶毒行迹,我也会告诉官老爷哒!”小燕玲绞着小手指气呼呼又怯怯的说道。
说起来真是惭愧,她一个身体健全,力大如牛的小女子,却胆小如鼠。
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她鼓起了很大勇气的结果了。
还没有眼前这个病秧子随意说两句话有威严。
小公子冷笑了一下,一阵冷风又吹过来,他抱紧了怀中的暖手的小炉,说道:“你尽管去告好了,我看看有没有人敢治我的罪。”
小燕玲噎了一下,顿时察觉他的身份不简单。
想要反悔,但小公子已经不愿理她,命家丁押着她一同去官府。
后来,燕玲回想起那天,她最后是怎么逃脱的呢?
只记得,那日正值夏日,明明艳阳高照,那小公子还穿着雪白的皮裘,走在前面。
一辆运冰的车无意冲撞了他们,一车的冰块滚落在地。
小公子本是冷眼旁观,最后还是看不下去运车人哭天喊地的丧气脸,命家丁上前去搬冰块。
看守小燕玲的人也随之变少,她瞅住机会,狠狠咬了一口抱住她的奴仆。
奴仆吃痛,放开了她。
小燕玲眼睛一转,连忙冲进看热闹的人群,准备溜之大吉。
逃跑时,眼睛暼到那冷漠的小公子,小猫胆子突然膨胀成了大象。
竟不知死活的想要去撩一把虎须。
于是乎,小燕玲逃跑的时候,故意跑过他身边。
狠狠的撞了他一下。
病弱的小公子哪里敌得过她有目的的一撞,当即就被撞到路边的沟里。
小燕玲逃跑过程中,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小公子那白色的皮裘,雪白的脸蛋,都沾满了泥泞。
和他之前欺负的那小泥人一模一样。
小燕玲觉得好笑,笑了一下。
这是她跑出府以来遇到的最有趣的事了。
但可惜的是,她终究也没有笑多久。
因为燕玲看到,那小公子从沟里站起来后,明明一身泥泞,狼狈不堪,看向她的眼神却没有憎恨,厌恶。
反而十分奇怪。
要怎么形容呢?
就像一个常年孤独,身处黑暗的孩子,突然见到了一束光。
觉得十分有趣,想要得到,想要掌控,想要永远拥有。
那眼睛里的炽热,渴望,莫名让年幼的小燕玲,在炎炎夏日里感觉到后背发凉。
……
那是燕玲第一次见到他。
她的前夫。
燕玲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他,俊美的脸苍白而阴柔,渐渐的与小时候的他慢慢重合起来。
像,又不太像。
不像的是,长大后,他的脸更硬朗了,她已经不会武功了,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
而他褪去了病气,处处都散发着身为一个健壮男人的英气。
再没有了小时候的那种病弱感觉,小时候的他,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一样。
像的是,他的眼神依旧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
依旧冷酷而残忍。
小时候还可以说,随意打骂,杀人是儿童残忍的天真,非黑即白的世界观。
长大了,他依旧还是冷漠且残忍着。杀了李家所有人后,像一个主人一样淡然坐在李家主位上,脚下遍布尸体。
而他不置一词,甚至淡漠随意,仿佛杀人的不是他。
他的残忍冷酷,从小就这样,仿佛是天生的。
此刻,他一身喜服,慵懒的高坐在太师椅上。
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她。
燕玲喉咙干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瞥了眼他身旁还在滴血的剑,说道:“好……好久不见。”
其实,两个时辰前他们才见过。
只不过那是上一次的拜堂了,这轮重来,她这位前夫又是“第一次”见到她。
她这一次准备伏小做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都不反抗,不挣扎。
即使他可能会报复她。
先保住小命吧,至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那前夫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对她见到死而复生的自己,竟然不震惊不害怕,觉得好奇。
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走下高堂。
随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燕玲心跳越来越快,眼睛不自觉的就会往他手中收割人命的利剑上望去。
上一次,他就是拿着这把剑,将她一刀封喉。
脖子上仿佛又隐隐作痛,燕玲想摸一下脖子,但还是忍住了。
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直接又给她一剑,让她一命呜呼。
纵使燕玲一个劲的在心里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但路就这么长,时间再怎么慢,他总会走到她跟前的。
他在她面前站立。
“你不怕吗?”她的前夫比她高一头,和她说话,他要低头轻声问她。
燕玲不知道他老人家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心里直打怵。
怕啊,怕死了!
你都不知道你这地狱阎魔的模样,有多可怕!
但纵然心里这么想,燕玲还是尽力的扯出一抹笑意,道:“不怕。”
她的话一出,高堂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安静了太久,燕玲扯着笑,忍不住偷偷向上瞥了他一眼。
只见他黑沉沉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燕玲心里打鼓,又连忙低下头去。
“你还是没变,依旧撒谎成性。”
头顶上传来他冷冰冰的声音。
燕玲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位祖宗真难伺候,很想开口反驳,但还是忍住心里那口气。
先保住小命吧,先保住小命吧。
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病弱的孩子了,她现在打不过他的,小命还被他捏在手里呢。
可不能冲动。
燕玲心中默念。
“是的,对不起,我错了……”燕玲诚恳的低头说道。
但话还没说完,燕玲的下巴就被他用手指猛的抬起,逼得她不得不直视他。
“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