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
嘈杂的赌坊内,清雅秀丽的青衫女子大大咧咧坐在桌前,目不转睛盯着旋转将停的骰子。
“三个一,小。”坊主笑得花枝乱颤,本就不大的眼睛弯成了两条缝,“柳姑娘,自打从弘愿寺回来,您这手气是远不如从前啊。”
“哦,是吗?”青衫女子脸色一变,起身环视一周,一脚踢开凳子,“我瞧着是你这赌坊太晦气,冲了本小姐的气运。”
说罢,素手一挥:“给我砸!”
“使不得啊,姑娘您手下留情。”
坊主脸色大变,哭得惊天撼地,这左相府大小姐在弘愿寺养病半年,本以为能浸染些佛气,回来后收些性子,不想还是如此蛮不讲理,张扬跋扈,死性难改啊!
青衫女子一声嗤笑,轻纱宽袖一甩,大摇大摆走出了赌坊。
京师容泽的气候不同于临安,春日的阳光烈得很,即便再小心翼翼,也怕照得人无处遁形。
青衫女子抬头,眯眼看了看天。她鼓着脸嘟囔了几句,又自顾展颜,原本载着愁绪的凤眸变得明媚,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柳姑娘。”
一道干净清透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她。
青衫女子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加快了速度。
“柳露白!”这一声带了不小的气势,终是止住了她十分想要迈出的步伐。
阳光有些刺眼,她回眸,眯着眼四处搜索,一片嫩绿的新叶从眼前翩舞而落,她也终于从长街的人群中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那人一身绯色绫罗官服,眉目修长舒朗,薄唇微微扬起,似笑非笑,神色坦然悠闲。
柳露白循着记忆对号入座……想起来了。
安国公世子,司空煜,年20,任大理寺少卿,时人对其评价,处尊不自骄,博学不呆板,性格明朗,容貌昳丽,英武不足而清隽有余。
司空煜默默看着盯着自己发呆的女子,不自觉后退了些。
此女向来和他有过节,若非公务,他并不愿意和她有交集。
“坊间都议论,左相千金得了什么病要修养那么久,今日一见,原是痴呆了。”
“你嘴还是那么贱。”柳露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一条手臂骤然挡在了身前:“你不能走。”
“你是狗吗这么喜欢挡路。”柳露白扬起下巴,一脸傲娇,突然想到什么,转而面露震惊:“虽说你我之前有过节,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难不成你要当街强抢民女?”
司空煜嘴角一抽,很是佩服她的脑回路,就算抢人,他宁愿抢一个傻子而不是她。
“太子于三日前失踪,据查证,你是最后见过太子的人。”他掏出腰牌,“大理寺奉命查案,柳姑娘,劳烦走一趟了。”
这下,柳露白懵了。
大理寺狱,虽说不如刑部诏狱让人望而生畏,但也着实没好到哪里。
“啊呀!我全都招!”
嘶喊声比集市卖菜大爷的吆喝还底气十足,柳露白一个激灵,扭头看向隔壁,房内各种刑具一一俱全,审问台上那人惨不忍睹。
看柳大小姐惊慌的样子,司空煜挑了挑眉:“柳姑娘莫怕,不做亏心事自不会有鬼敲门。”
“你在说自己是鬼吗?”柳露白黑着一张脸,“有话快问,本小姐可不愿在这种地方多呆一刻。”
懒得在这里与她吵,司空煜直接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太子是什么时候?”
“三日前,当时在回梦楼天字间,我戌时去的,半个时辰后离开,有太子身旁的张公公作证。”
未经长时间思考,答得顺口,司空煜看了柳露白一眼,朝外面的人招了招手,又问道:“期间张公公一直与你们在一起吗?”
柳露白犹豫片刻,摇头。
他没放过她眉间一闪而过的厌恶,追问道:“据我所知,你进入房间没多久,张公公便被派去城东买点心,你和太子二人在房间又做了什么?”
柳露白抬眸,看向在面前踱步的司空煜,秀眉一竖:“你怀疑我?”
“答不出来了是吗?”司空煜嗤笑,“柳姑娘说谎的本事还是差了些。”
说着,他接过来人递来的一块淡粉布料,展开在柳露白面前。
“认识吗?”
是女子的肚兜,柳露白仔细瞧了瞧上面蝴蝶飞花的绣花,恍然大悟。
“万万没想到,你这个变态,竟喜欢穿女子的衣服!”
司空煜差点没站稳,生了一场病,柳露白不仅更跋扈了,连脑回路也开始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现在他是真有点怀疑她脑子出了毛病。
手指敲着桌子,司空煜一字一句道:“有人看到张公公一出门,你便随太子去了他在宫外的别苑,张公公不过一个时辰便赶回了别苑,却发现太子已不见。”
“而别苑的人,只见你与太子进门,却从不曾见你们出来。”
“别敲了,吵不吵啊。”柳露白按住他的手,张口否认,“许是那人看错了,我从回梦楼出来的时候太子正睡着觉,也从未去过什么别苑。”
司空煜看着压在自己手上的芊芊柔夷:“柳姑娘,说话归说话,可别趁机占便宜,我不是随便的人。”
柳露白一愣,止住收回手的冲动,哼声道:“谁占你便宜了,手长在你身上,你不抽手关我什么事。”
司空煜以前只知道她嚣张无礼,却也是第一次领会她的厚颜无耻。
他无语地盯着她,抽出手,指着肚兜:“柳姑娘如此私密的东西,出现在别苑太子的卧房,该如何解释?”
柳露白眼珠滴溜溜转了个圈:“你如何知这是我的,是它自己开口说的,还是你见我穿过,司空煜,你趁机公报私仇,小人,伪君子!”
司空煜并不反驳,手指轻轻点上肚兜的一角。
柳露白顺着看去,只见上面清晰地绣着一个十分小的“露白”二字。
柳露白又一次懵了。
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东西是否是她的,因为,她并不是柳露白。
十八年前,左相柳存礼喜得二千金,却被嘴碎的道士预言,一女生而祥瑞,为国母命格,另一女则生而不祥,有乱国之命。
很不幸,她就是后者。母亲因难产而亡,临死前,偷偷将她送到了仙陵外祖父家,自此,她便是姜月明。
半年前,从未有过联系的父亲突然来信,姐姐柳露白失踪了。而生来祥瑞,被定为未来太子妃,有护佑国家之命的人是不能失踪的,这会牵连整个家族。
父亲请求她来顶替一段时间,待找到姐姐为止。
姜月明记了几个月的京师人物关系,了解姐姐的为人和生活环境。
半年后,对外声称于弘愿寺养病的“柳露白”终于回了府。
三日前,姜月明收到太子邀请,便去了回梦楼赴约。
姜月明看向司空煜,咬咬牙:“我可以告诉你实情,但你得相信我。”
司空煜拉过凳子坐在下:“我自有考量。”
“三日前,戌时刚过我便去了酒楼,我进去后,太子便让张公公去买点心。”
“说点有用的。”
姜月明抿了抿嘴,忽地一拍桌子,秀眉拧成了一条:“不曾想那狗太子着实可恶,他趁屋内只有我二人,想要非礼我。”
“注意用词,不然我会以侮辱皇家之名判罚你。”司空煜递给她一盏茶,“接着说。”
姜明月鄙夷地“噢”了一声,继续道:“后来我就将他打晕了,从回梦楼出来直接回了府。”
她盯着桌上那蝴蝶飞花肚兜,柳露白的衣柜里确实有不少类似的款式,且都绣着名字,看来这东西大差不差就是她的了。
可这么私密的东西怎会在太子房间呢?
姜月明抬眸,见司空煜正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她。
猝不及防的目光相撞,二人始料未及,都刻意错开了目光。
“太子失踪与我无关,你爱信信,不信拉倒。”
“若你所说属实,”司空煜看向那蝴蝶飞花,“这东西作何解释?”
她也想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姜月明略微思索,煞有其事道:“我与太子时常走动,他也偶尔去丞相府,许是那变态有特殊癖好,从我房间偷的呢。”
司空煜点了点头,起身:“柳姑娘说得有道理,我会去核查你所说的话。”
姜月明跟着起来,就听他又道:“只是嫌疑未解除前,还要柳姑娘屈尊在这里住上几日。”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司空煜的背影,姜月明一跺脚,果然,柳露白讨厌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夜,司空煜就收到了一封从大理寺狱送来的“陈情诗”。
《我比窦娥冤》:
大人风姿甚姣好,智慧肯定少不了。
不如稍微动动脑,我是好人没得跑。
柳大小姐虽嚣张跋扈,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瞧瞧这首诗,是正常人能写出来的么。
“曹意。”司空煜打了个响指,一个少年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大人,这么晚了你就放过我吧。”
一个脑瓜崩弹在曹意头上,司空煜佯怒:“太子失踪圣上震怒,刑部那些老狐狸,将这要命的案子推到大理寺,要想脑袋搬家你就去睡觉。”
曹意立马清醒过来:“大人有何吩咐,小人这就去办。”
“刑部想独善其身,也得我答应才行,去给左相送件礼物。”司空煜拿起那首“陈情诗”递给曹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