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过,寒假也不再遥遥无期。
一月五号开始,考完试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放假回家。
谈音一直忙到了一月二十号,手上的事情才告一段落,虽然不用去学校,但事情还是需要继续做的。
她留在宜城一天,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拒绝了陆为霜约她去西南小镇游玩的提议,二十二号登上了飞往港城的航班。
陆为霜辞了之前的工作,打算去做她喜爱的文创产品,之前她就想学考古专业的,奈何分数不够,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圆梦。
由于上一次的教训,谈音也不敢玩什么惊喜,老老实实把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纪临白,包括航班号以及……打车去机场的车牌号,几乎是实时汇报。
坐上飞机,谈音有一种忙碌过后的松弛感,从包里掏出一本书,翻开看。
“谈音”,迟倦刚才在机场大厅看到她,本来确定了人,奈何他舅舅硬说不是,两人还没来得及揭开答案,人就不见了,没想到会在同一个航班上再次遇见。
谈音抬头:“迟先生。”她把书放到了身侧。
迟倦笑:“没有想到我们的目的地是同一个”,他转过头,对着身后道:“舅舅,你看你的眼神。”
谈音这才发现迟倦身后的人,站起来打招呼:“邹老师。”
邹钧儒也不恼:“主要是我一天前见你的时候你还不这样”,他的手在脑袋上比了一下。
谈音了然,笑道:“临时起意。”
前天老师和师母邀约他们师兄妹几人去家里包饺子吃饭,算是提前过年。
邹钧儒道:“不用这么紧张,现在是放假,而且学校也没规定不能做”,而后他从自己侄子身后绕过:“我和你换一下座位。”
“为什么?”迟倦道。
他们买票是临时的,再加上现在是年底许多人已经准备回家过年,而且学生放假也成了高峰期,是以买到的座位并不在一处,舅舅的座位就在谈音隔壁,而他的和这里隔了三排。
邹钧儒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有哪个学生希望自己的老师坐在身边的,你这是想让谈音在这两个小时的旅程一直在要不要跳飞机的边缘反复纠结折磨嘛。”
谈音弱弱道:“……其实我不太介意。”
是真不介意,因为她对老师没有那种害怕的情结,更何况邹钧儒在她心里就是一位儒雅偶尔又有些顽皮的长辈而已,而且她要是有问题也正好可以问。
迟倦挑眉看向邹钧儒,一副看你怎么圆的欠揍摸样。
邹钧儒就差手把手教这两人,不过还是作罢,道:“那我介意,我好不容易放假了想当一条咸鱼不想突如其来加班。”
也不是不喜欢谈音,相反还很喜欢,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去找另一个教授要了一个名额了。而谈音,学习态度端正有时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会经常被她的问题带着绕进另一个空间去,等他绕出来就如同桃花源记那般,不知时间过了几何。好几次和她讨论完回家都没饭吃了。
“可以可以”,迟倦也不揭穿他,看着他不放心似的看了自己好几眼才走到自己座位,颇为好笑。
谈音等飞机起飞,才问道:“你们去港城游玩?”
今年过年晚一些,要到二月十号。
迟倦摇摇头:“港城明天有一个古籍拍卖会,舅舅看上了一本书,我是为了民国时期一本杂志的一页插画而去的。”
“古籍拍卖会?”谈音好奇。
“嗯”,迟倦见她感兴趣,从包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她。
谈音饶有兴致的翻看着。
“你要是有时间明天带你去”,迟倦道。
“也不是,就是有些好奇罢了”,谈音一页页翻过,大多是她没听过书名的书,少部分的话也只听过书名:“我之前也去过拍卖会,不过拍品多数都是古董字画或者珠宝什么的,这种纯书籍的拍卖会没去过。”
当时她是被陆时屿拉着去的,兴致缺缺,后半程几乎是睡着了,等醒来后才知道她哥给她拍了全场最贵的那颗粉钻,她把她哥的少女心嘲笑了许久,但把哥哥对妹妹的心意小心的珍藏着。
“其实它和一般的拍卖会没多大区别,就是拍品不一样罢了”,迟倦给她解释。
谈音把册子看完,还了回去,坐直身体:“我就不去了。”
主要是,其一她并非这些书籍的爱好者,那没必要夺人所爱,二没有收藏的癖好,就算她自己书房的书,她也喜欢买新书,即便是打算收藏也是买新书,她喜欢看着书本在自己手里随着时光一点点褪了色。
迟倦把册子放回包里。
“我上个月在学校的美术馆里看到你的画了”,谈音想到了另一件事:“是你三年前的那副《他山之石》,感觉很……坚毅,就像古文那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宜城大学的的知行馆,既可以做美术馆也可以做博物馆,但总体上来说,有两个原则:一是不举办商展,除了每年的毕业季都不会向外界开放,主要还是给学生提供一个学习的机会,能更多地看到国内外名家的名作,也能把学生的作品推向外界。第二个原则是除非是已故的人,不会举办个人展。馆内展品随时更换,一般时长也就两到三星期。有迟倦这一期,是展出近十年来国内的优秀星锐书画家作品,《他山之石》便是里边最重要的一幅,被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从天顶上垂直下来,四周是各种字体的书法,悬空而挂。
迟倦笑笑:“觉得怎么么样?”
他年少成名,但随之而来的关注和压力有多大只有亲历的人才知道,他甚至迷失过一段日子,那些画技画法他游刃有余,随便一下就能把玩得很好,但他自己也发现了,那些画,全然变成了技巧,与他来说没有了灵魂,自然也谈不上灵感。那种炫技带来的空虚之感让他几乎不能动笔,就算拿到笔也不知道从哪里下笔,甚至一度想过要放弃,逃避放任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是在那一段时间,他遇见了谈骞,并对他的作品着迷,忍不住临摹,临摹了上百幅之后,他豁然开朗,然后他丢开所有的绘画技巧重新开始画,第一幅便是这《他山之石》。
“不一样”,谈音很认真的想了想:“外公的作品,多为岁月积淀的随心所欲不较得失,你那一幅的画,笔锋行云流水洒脱不羁,但细看之下能看到你稳扎稳打,一层层往上堆叠,像是一种心境的变化,将感情和技巧巧妙融合近乎完美,是以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大气磅礴,很震撼。”
“谢谢你对我评价这么高”,迟倦惊讶于她的敏锐与评价,他没想到这么久了,这幅作品居然还能遇上这么懂它的人,几乎让他回忆起了当初创作时的那种激荡与平静。不过想到她和自己偶像的关系,又觉得不足为奇。
“我说的是我自己感觉到的”,谈音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毕竟不是专业的,甚至于对于绘画来说是个外行,说得不好的你别介意。”
“你是它的知己”,迟倦道。
和我可能只算朋友,但和它,绝对是知己。
“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你最新的这一幅《海棠春睡·晚》”,谈音目光里有艳羡。
老树虬枝的海棠,整棵树爆发出惊人的花量如有实质触感般重重压下却又被轻轻举在空中,盘根错节的树根处盘踞着一只打盹的猫,太半的身子被洒落的花瓣覆盖,堆叠出一个猫的形状,只留下圆溜溜的后脑勺和三角形的耳朵,一条橘兼黑的细长尾巴在花瓣间时隐时现。树上的繁花和飘落的花瓣织成的花毯如同物与影的映照,让人陷入无尽的粉色中。留白天空中那一抹极轻极淡的粉色的云,一不留神就会溜走,却还是被抓住。整个画面给人一种懒散的融融暖意,让人觉得就算是睡觉也不是对春天的辜负。
整幅画采用的是宋院画写生的工笔技法,笔触温润柔软线条细腻流畅,如同拂面的春风。通过画,似乎能闻到西府海棠浓郁香气以及听到小猫起伏间的呼噜声,将视觉嗅觉听觉触觉都交织在一起。
“它也是我近期最满意的作品”,迟倦画画时的那种愉悦与轻松在看画的时候也还在。
虽然争议很大,很多人认为过于柔和了,但他觉得很好,也遇上了觉得很好的人。
接下来,两人各自看自己的书。
两小时后,飞机停在了港城机场。
因为这次要多待几天,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要带过来,谈音收了个大点的行李箱,下了飞机后等着取行李。
邹钧儒在大厅等两人,没想到先等来了纪临白:“小白,你来这里?”
“邹叔”,纪临白停了下来,大方承认:“我来接我女朋友。”
“啊对啊,我听你爸说你交了女朋友,那正好可以见一见,回头还能和他炫耀一番”,邹钧儒说:“毕竟他现在都还没见到。”
纪临白对他父亲和邹钧儒这种相互挤兑的关系已经习惯,问道:“邹叔一个人来的?”
“没,还有你三哥”,邹钧儒道:“在飞机上遇见我的一个学生,倦倦陪着她取行李去了。”
纪临白想到什么,道:“其实我女朋友,邹叔也见过,还很熟悉。”
“我熟悉的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啊”,邹钧儒把人选在心中过了一遍,道:“那是薛家那小秦逸,不过我不是看你两颇有些相看两相厌的感觉,欢喜冤家也不错。”
“不是她”,纪临白看向邹钧儒身后:“谈音,我女朋友是谈音。”
“谈音呀,谈音的确优秀,也不好追”,邹钧儒意识到什么,眼神跳了跳,惊讶道:“你说你的女朋友是谈音,我的学生?”
“嗯,就是她”,纪临白语气自然,还带着点不自知的笑意,特别的……灼人。
邹钧儒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转身看人来了没,毕竟他刚才都还想着撮合外甥和谈音两人的。
不过不用看,他就知道两人已经来了,而且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三哥”,纪临白打招呼:“点点。”
谈音几乎是小跑到纪临白身边,小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工作忙?”
纪临白道:“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啊。”
谈音:“……”这一茬真就过不去了,那就是个意外啊。
不过她也没辩驳,乖乖站到他身旁。
邹钧儒看两人的互动默契而自然仿佛在一起了许久,视线掠过外甥身上时,毫不意外在他脸上看到了很早就知道的表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真是让他闹了个乌龙,好在谈音迟钝。
不过,也怪自己外甥不争气。
迟倦几乎是知道舅舅怎么想,只觉得好笑。
他已经暗里明里给他舅舅提示过好多次了,奈何他还是把他两往一起凑,看来对谈音这个徒弟是极其喜爱的。
纪临白从迟倦手里接过谈音的行李箱:“谢谢三哥,邹叔你们去哪,我送你们。”
“不用麻烦了,我们叫了车”,迟倦出声,因为他舅舅已经不想说话的自闭样子了。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纪临白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轻轻搭在谈音肩头,两人坐电梯下停车场。
找到车子,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纪临白才绕回驾驶座。
谈音把脑袋上的帽子摘了,有些好奇:“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不会把你认错”,纪临白倾过身子,拉了安全带给她系好,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手指轻轻缠上她的发丝,问道:“就因为这个所以昨晚不和我视频?”
他昨晚的视频被她挂断,转向了语音。
“嗯”,谈音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怕你骂我。”
昨天下午她陪林淼逛街说是要买点回家的东西,哪成想东西没怎么买却进了一家美发店,林淼本着新年新气象想要换个发型,看中了一款蓝色,但又怕染坏,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说想看那种漫画里走出来的感觉,再加上和Tony老师两人一唱一和成功把她忽悠到了,好在Tony老师专业技术靠谱,与照片里的颜色出入不大,但她是第一次染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挺好看的我骂你做什么”,纪临白发动了车子:“况且你喜欢就好啊。”
他发现,她能在他面前闯祸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现象。
要是她能黏自己一些就更好了。
但他也明白不能太贪心,徐徐图之也可以。
“会不会觉得我很……叛逆?”谈音摸着自己已经短了点的头发,心想,既然他觉得不错那就再多顶几天吧。
“再叛逆点也没事”,纪临白道。
接下来的日子,纪临白依旧每天上班,不过会在早晨出发前给她弄好早点。而谈音的话,就一直在家里做自己的事,通常午饭各自解决,下午的话谈音会步行去研究室接他,两人在外边吃了饭散步回家,还在周六看了一场《苏东坡》的音乐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