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偏不倚,既不以物移也不以星转,但有一样例外,那就是人的主观感受,让时间有了情感有了色彩,也有了“长短”,是以,既有了度日如年光阴似箭,也有了下半周比上半周、月尾比月头、年尾比年头都过的快,明明感觉还很远,一不留神一年就快过去了。
纪临白的生日是12月26日,在一个星期二。比起已经工作的纪临白,作为学生的谈音显然拥有更多的自由时间。
那一天,一连阴沉了一个星期的天气忽然放晴,久违的阳光虽然还是不怎么有温度,但那炫目的光足以让人心情很好。
谈音上午有课,要上到中午十二点,一向喜欢拖堂的老师那天却破天荒提前了两分钟下课,她很顺利地在学生下课之前的高峰期打到车,路上没有意外也没有堵车,准点坐上了飞机,飞机也按时起飞,又整点落在了港城机场。
来之前就查过天气预报,港城雨夹雪,谈音飞机落地的时候,雨刚停不久,连机场都有些冷清,但这并未影响她的好心情。
只是之后,仿佛是被之前的好运反噬似的,她就像遇上了水逆一般,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先去蛋糕店取早已订好的蛋糕,蛋糕上黑色的巧克力天鹅那细长优雅的脖颈却在装盒的时候不小心卡住,断了。工作人员赔了不是,又给她重新做,她便在店里等着,一边发消息问纪临白在哪里,但他没回她,应该在忙。
终于拿上蛋糕出门,谈音听到了手机信息铃声,刚拿出来准备查看,就被从左后侧冲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下,手机和蛋糕同时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落地声伴随着身后有人喊“抢劫,抓坏人啊”,她几乎是下意识就追了出去,去追刚才撞了她的那个人。
谈音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终于在一条巷子追上了那人,和她一起追上来的,还有两名警察,然后她便和警察一起去了警局,配合做笔录。
纪临白看到谈音消息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了,但他回复的信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试图打她电话也打不通,这种情况在他那里是极不寻常的,他隐约猜到些什么,和邢珂打了招呼后便往公寓赶,可并没在房间找到人,甚至于根本就没有她来过的痕迹。
他先联系了林淼,得到的信息是谈音上完课就走了,说是有事不回宿舍。
他又给陆为霜打电话,一般情况下,谈音要离开宜城或者是去稍远一点的地方,都会和他或者陆为霜说一声以免找不到人,陆为霜倒是接了,但明显像是有事情瞒着他,直到他说谈音失踪了,她才意识到事情严重性,也顾不得会破坏谈音给他准备的惊喜,把航班的信息全都告诉了他。
挂了电话之后,纪临白立马查询了航班,得知已经按时落地,托人查询过乘客名单,谈音确实在飞机上,也已安全到达,但那之后,她就像是从机场失踪了一般,再找不到痕迹。
他甚至联系过陆时屿,但对方显然也没有谈音的消息,两人开始查询港城各大医院新近的信息,还是没有任何的进展。
天一点点黑下去,雨下了停,停了一会儿又开始下,如酥如泣的阴郁着,夹杂在当中的落雪反而被悄无声息掩盖过去了。
纪临白急得快疯了,都已经准备报警了,却意外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
谈音做完了笔录,工作人员让她打个电话让监护人来接,她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不知道掉哪里去了,还是被抢的那个小姑娘把她的手机给捡了回来,但手机磕在花坛的边角上屏幕已经碎了,根本开不了机。除了她,工作人员也很无奈,好在她记得电话号码,便让工作人员给她打了一个。
纪临白来得很快,到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小姑娘拉着谈音的手泪眼婆娑说着颠三倒四的感谢的话。他先拉过谈音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只有右脚裤腿处有点脏之外并没有明显受伤,才和工作人员进了办公室。
“在这里签字后就可以带她离开了”,工作人员说完自己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啊,原来已经成年了呀。”
纪临白拿过来,但迟迟没有落笔,看完后问道:“能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想着现在也没什么事,而且这小姑娘也的确帮了大忙,便把事情的大概讲了一下,而后道:“你这女朋友是学长跑的吧,从淮宁路一直追到了文宇巷三条街,别说那抢东西的人,我同事也累得够呛,要不是她可能要跟丢,不过你也告诉她啊以后还是要有安全防范意识,保护自己的安全才是第一重要的,她这次追到的这个是个初犯,也就一个人没什么经验,抢了东西只知道跑,我们上次抓到的是一伙人,有三个,而且还带了刀,遇上这样的她就危险了。”
“谢谢您”,纪临白听完心有余悸,但面上表情不显。
“她摔了一跤你记得给她看看不行去医院”,工作人员忍不住操心。
“好的”,纪临白刚走出办公室,本来坐在椅子上的谈音像弹簧似的站了起来,刚才和她一起的小姑娘不见了,只有她一人,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小朋友,有些可怜巴巴的。
刚才在办公室里听着工作人员描述她有多勇敢他真的是又气又怒,但此刻见她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心里的那股气就消散了,他微微叹口气,走过去,先蹲下身体,把她右脚的裤腿卷起来,只能看到膝盖有些红,但没破皮,他用手指轻轻按了下。
“没事的,只是有点疼”,谈音声音闷闷的,此刻才敢看向他,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发顶。
“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的?”纪临白把她的裤腿放下。
“没有了”,谈音回答。
她追人的时候踩到好多水,裤腿湿了大半,不过现在已经自己风干了,就是小腿全是冰冷的。外套因为跑起来她嫌碍事被她脱了不知丢哪去了,捡回来的时候脏兮兮的,除了水还有泥,自然是不能穿了,被她团起来放在了椅子上。
纪临白起身,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牵过她的手:“走吧,回家。”
出了警察局大门,他在她身前蹲下:“背你回家。”
谈音顺从地爬上了他的后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雨已经停了,天上零零落落飘下极小极小的雪花,直到他们回到家,也没有变大一点,却也没停。
纪临白放了热水:“先去洗个澡。”
谈音洗了澡出来,纪临白已经煮好了饺子,是研究中心阿姨离开前给他的。
她先喝了驱寒的姜汤,才默默吃饺子。
两个人就像是在演一出默剧,安静无声。
吃过饺子,谈音抢着收拾碗筷,纪临白也没阻止她,而是去浴室洗澡。
等他洗好出来,便见谈音裹了个毯子,像个雕塑似的靠坐在书房的飘窗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光线把她的脸切割得有些凌厉的冷意。
他提着急救箱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小心地挽起她的裤腿,先把药倒在掌心搓热了,才把手覆在她的膝盖上,慢慢揉搓。
他之前就发现了,她身上,稍微撞一下,淤青都要好几天才会散去。
谈音低头,看他手上的动作一丝不苟,看了好一会儿,话语里谦意浓浓:“对不起啊,搞砸了你的生日。”
她其实懊恼又沮丧,早已订好的餐厅也赶不上了,鲜花没去取,蛋糕也坏了,还让他担心了那么久,生日惊喜着实变成了惊吓,她都怀疑这可能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一个生日了。
纪临白没有立马回应她,而是专心把手上的事情做完,去洗了手擦干后折返,这回是挨着她坐下,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几下:“没有搞砸,你的到来,已经是最好的生日了。”
虽然这个生日,确实惊心动魄,但也实在是印象深刻。
“生日快乐呀”,谈音像是想到什么,说了句:“等我一下”,匆忙穿上拖鞋往客厅跑。
起先还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但后来就安静了,纪临白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人进来,起身去客厅,便见谈音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身边散落一地的都是她从包里翻出来的东西。
谈音见他出来,仰起头表情难过得快要哭出来:“我把你的生日礼物忘在家里了。”
明明出门前她都想着要记得带啊,却被她放包里的时候直接没装进去。
纪临白大概已经猜到,看她整个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在她身边蹲下,道:“你已经给我送来了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谈音还是有些难过,转过脸和他面对面,语调有些委屈:“你怎么没想过给我弄一个定位啊?”那次和他一起去买手机,基本上全程都是纪临白主导,她对这些不懂也无所谓,自然乐得清闲,但他也只给她装了几个日常会用到的app而已。
纪临白在她旁边坐下,而后拉过她坐在他腿上,轻声道:“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
谈音反应很慢地“嗯”了一声,转过头看他。
纪临白专注地看着谈音的眼睛,道:“谈音,对你我并非全然的光明坦荡,也有黑暗面,况且比你想的要多。”只是,他不能真的把那些想法都用在她身上,怕自己的的疯狂会吓到她,更怕伤害到她,所以更多的时候,他都得克制。
好一会儿,谈音都没说话,屋里只有静,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怎么,被吓到了?”纪临白眼里有些自嘲,又有些小心翼翼和懊恼。
自己在关于她的事情上,总是很有耐性却又缺乏耐心。
谈音回神,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没有,只是觉得……更真实了些。”
她有点想明白,自己为何没法拒绝他了,因为从第一面开始,对她来说他就是特别的。她还记得之前拒绝过一个男生,人家哭得梨花带雨控诉她铁石心肠,她不但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还坦然接受,觉得很贴切。但在对待纪临白上,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甚至连她自己都骗过了,可是潜意识里,她始终清楚的知道自己选上他绝非是“善心”,才会放任自己和他纠缠在一起。
纪临白低头凑过去亲亲她的唇角:“你看,我从不完美。”
谈音道:“嗯,我以前总觉得你是老天赐给我的一个特别珍贵的礼物,也害怕有一天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所以,有时候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得意也不敢太大声。
“那现在呢?”纪临白问。
“有血有肉,至少不会消失不见”,谈音捏了捏他的脸。
“要求这么低?”正因为参与过那些个过程,所以纪临白对她的小心翼翼不敢奢求更加心疼。
“嗯,我不贪心的”,谈音正色道:“这对我已经很好了。”
“那我给你许一个愿望吧,我会永远陪着你,就算了厌倦了也不走”,纪临白道,他没说的后半句,是:对你,不会厌倦的。
谈音伸出手,神色再认真不过:“那我们拉钩。”
纪临白配合着她。
谈音已然释怀,但对于他这么一个不怎么圆满的生日还是有些难过,张开手:“求抱抱。”
纪临白顺势把她抱了起来,往卧室走:“走吧,先睡觉。”
至于生日礼物,以后会讨回来的。
屋外的雪终于下大了,隔着玻璃似乎都能听到那强劲的风声以及打着旋簌簌落下的雪声。
谈音星期三下午还有课,早就定了第二天的回程票。
纪临白请了假,送她到机场,把自己手机给了她:“落地了说一声,要接我电话。”
“好”,谈音捏着手机,朝着他摆摆手,转身过了安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