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瓶里一朵花苞库枯败凋落了,马招娣捻帕拭泪唏嘘说道,“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断送了,文后痛惜不迭,妾也跟着心酸。”
姜子牙握住马招娣的手陪着她哀了两句,再多的却也没有了。夫妻俩说了会儿话马招娣便收拾妥餐具漆盘起身出去了,姜子牙则是接着扎进一摞摞的政务当中。行刺案破,主谋固然要处置,但与之牵连的倒也不能一刀切,哪些人该杀,哪些人该囚,哪些人该徒,哪些人该恕,哪些人该免,哪些人该留,他必须尽快厘清写成奏章呈给姬发批阅。再则,姬发终究还是动用武力连根拔起了那四家,既使了雷霆手段自然难免血光,西岐城内与四家有过牵扯来往的概是惶惶不已,朝堂之上亦有些臣子因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而心境变得寒凉,这安抚忍心调和君臣关系的事当然也要姜子牙去费思量,还有兵剿之后的扫尾工作,故而这段日子姜子牙着实忙碌得头沉心累满身疲惫,所以到诸事了结尘埃落定之时,姜子牙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病倒了,宽衣睡下前还特意叮嘱马招娣他只是累着了,并不妨事,千万别当他是要死了。马招娣听出他话中所指立时羞恼,一壁红脸瞪眼骂他死鬼一壁佯作用力将他按到榻上。姬发得信大张旗鼓地亲身过来探望两回,外头闻见,不出三日,那些刺耳的言语便也见见消弭了。过后没两天,姜伋也从北海水晶宫回来了,身后跟随的除了平常伺候的还有一个生面孔。马招娣稍眯了眯认了片刻,蓦地脑中闪过一个画面笑起来问道,“你可是前些时候来找我女儿瞧病的那孩子?”
“正是,奴才小白,见过夫人。”小白脸笑成花儿连忙行礼问安,马招娣虚扶了他一把命人在姜伋房中添一副寝具给他。姜伋向父母请过安后便回了自己房间,喝了口温水正要歇下,门口仆役通禀邓九公前来拜访。姜伋眼角有一丝厌烦悄然爬上,敖丙则是撇了撇嘴角伸手服侍把姜伋身上都脱下一半的衣服重新穿好。邓九公被仆役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坐了半晌嘴上竟全是些闲话。姜伋心中几次起意要赶客撵人,但看邓九公那幅巴巴来求的可怜模样,纵是十分硬的心肠也得软和下来了,“小敖,且屏退左右,你也暂去外头伺候。”
敖丙踌躇着请示,“公子,还是留下奴才吧。”
“不必,去吧。”姜伋料邓九公此番来见他不外乎就是为了邓秀,而敖丙虽隐隐冒出不妥之感,但也觉得邓九公大概不会对姜伋做出什么出格不敬的事情,犹豫片刻到底领命退下,规规矩矩地站去门口低眉候着。约莫半刻,房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惨叫,敖丙心脏突地狂跳,也顾不得规矩一头冲了进去。姜伋下身被毯子裹得死紧,整个人躬在一角,脸色死人似的煞白,双眼血一样的红,双手攥住一把不知打哪摸来的短刀直直朝外举着,刀尖正对邓九公的心口。闻声进来的还有哪吒、李靖和黄飞虎,姜伋余光瞥见他们更是怕惧,急急挥舞几下短刀大声哭喊叫他们不要过来。敖丙看姜伋这样才迈出一半的步子赶紧收了回来,眼角泪花开始一朵挨着一朵地往外冒,“快去请俞先生。哪吒,你速去请丞相和夫人过来。”
李靖伸手把俨然慌了神的哪吒拽了回来。他和黄飞虎进门就注意到了慌张无措的邓九公,虽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害姜伋成了这样,但这事必然与他脱不了关系,“三太子,丞相这两天身子不好,既然有俞先生照顾,我看就先别惊动他了。”不待敖丙回答,他又立马转头吩咐哪吒道,“你这就去把王后请来,记得别惊动太多人。”
“哦。”哪吒应了一声踩着风火轮就出去了,敖丙瞧出李靖和黄飞虎这是要把从此事摁死在这房间里,可他此刻整颗心都挂在姜伋身上,左右邓九公这会儿已经被盯住了横竖也跑不了,他便也先行按下不提,等到姜子牙夫妇知道已然是两日之后,姜伋被邓九公冲撞一事非但没有如李靖和黄飞虎所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反而惊动了泰山府君和东华帝君,姜子牙夫妇街信匆忙赶来的时候,两极已经驾临半日有余。“拜见两极。”姜子牙和马招娣稳了稳脚步上前见礼,泰山府君怒哼一声抬手冷斥,“公子病的这两日,你夫妇倒是安心得很。”
“泰山府君息怒,是子牙近来事务缠身,疏忽了孩子。”姜子牙放低姿态俯身致歉,马招娣陪上笑脸接上问道,“不知果果现下情况如何,可见好了?”
泰山府君别过眼去诚心不想搭理,东华帝君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伋儿病得厉害,用了药也不见疗效,姜少谷主无奈之下只得请了鲛儿过来。鲛儿给伋儿唱了一夜的歌,伋儿这才好了些,这会儿正在榻上睡着。”
“可有查出病因?”姜子牙光听便反应过来姜伋这回不是宿病发作,只怕是失了神智了,而且泰山府君来倒罢了,本该禁在冥界的东华帝君居然也在,由此可推出病因恐非寻常。泰山府君示意了一下水草马明王,水草马明王会意走到姜子牙夫妇跟前刻意低声耳语,“是邓九公,也不知他抽了哪门子的风,竟趁公子身边没人伺候,冷不丁出手扒了公子下衣,对着公子□□那处又看又摸,公子受了刺激,这才不好的。”
姜子牙夫妇听过整个人都凌乱了,好容易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鲛儿都知道了?”
水草马明王点了点头,“公子身边有个仆役是从北海水晶宫跟过来的,事儿一出来就跑回去禀告了,姜少谷主是在半途接到她的。”
姜子牙夫妇只觉头上有道焦雷轰然炸开,还未容他们缓回神来,外头便有北海时君大夫并雪魂元君请见的通传直直刺了进来。姜子牙夫妇险些一个摔倒跌到地上,东华帝君沉下神色肃然说道,“本帝君在此,慌什么?宣!”
姜子牙夫妇交握着手强振精神退到一旁,时君和雪魂元君并肩入内行礼落座。东华帝君微笑道,“好些时日没见雪魂元君了,怎地没同秋瞑一起?”
雪魂元君回道,“拙夫近来忙于俗务,这才未能时时侍奉两极左右,等这阵子过了,臣定押他过来向两极赔罪。”
“还要过一阵子?”东华帝君貌似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昊天上帝谋害海神的流言不是都已经压下去了吗?他还在忙什么?”
“自然是忙孩子了。当父母的,总是有操不完的心,是吧,姜先生姜夫人?”雪魂元君不给东华帝君向外绕的机会,直接把话题扯到姜伋身上,“听说公子不适,我与时君大夫特来探望。”
“我儿尚在睡中,两位不妨改日再来。”姜子牙莞尔说出送客之语,雪魂元君却是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便俟公子醒来。”
马招娣下意识地狠狠掐上姜子牙的手:完了完了,这是要等果果醒了就此正法了他吗?
姜子牙皱起眉头额上悄然沁出一层薄汗来:果果到底也没做什么,该不至于那么绝吧。
马招娣登时给了姜子牙一个白眼儿:怎么不至于啊?换作是你出了这档子的事,我也会忍不住拿刀宰了你!
姜子牙陡然感觉一阵恶寒,座上泰山府君的声音这时传至他的耳畔,“这是为何?你们同我伋儿又无事商量,不过探病罢了,怎地就非要今天呢?”
时君解释道,“公子在北海水晶宫份属内臣,外臣探望内臣需先请得宫主旨意,换言之,臣与雪魂元君乃是奉旨而来,若不见上公子一面,回去不好向宫主复旨。”
“时君大夫此话当真吗?”敖丙从内室出来,先按规矩向两极行了一礼,然后冲着时君冷笑说道,“莫怪我有此一问,您可是曾经联合沙不祥发动兵变逼公子撤帘交权的,那矫造一道旨意也不算什么嘛。”
姜子牙夫妇头回知道姜伋以前还陷入过这样的险境俱是倒吸一口冷气,泰山府君脸色已是不善,东华帝君则是直接出言呵斥,“姜伋代掌北海是得了女娲任命,你兴兵反他可是在质疑女娲,不满天庭?”
“臣无此意!”时君面露急色赶紧张嘴辩解,“两极别听这厮胡言!什么逼宫,臣等是看着公子宵衣旰食很是辛苦,所以才编排了一出舞蹈想让公子松松心情,之所以要兵士表演,是怕一旦招了舞姬会叫外头误会,还望两极明察!”
“时君大夫还真是会颠倒是非,发兵逼宫是为了让公子松松心情,那在公子枕边埋伏刀斧手更是为了让公子一夜好眠喽?”敖丙齿缝间到此时是真真切切地有恨意迸出,不只对时君,也是对他自己,他恨自己彼时为何就那般迟钝,看不出公子派他护送百里鹏还阳是有意支开他,看不出公子早已查出平静海面底下的汹涌暗流,看不出公子决意孤身步入刀林独自面对枪雨,他恨自己心怎么就那么大,在那般危险的关头居然没有陪护在公子身边,想到此处,敖丙胸中情绪越发激荡,眼泪不意滚落下来面朝两极噗通跪下磕头拜求,“此二臣,一个造反一个犯上,奴才今日便是殒命于此,也断不敢叫他们靠近公子半步,还请君上顾及公子安危,将这二臣驱逐出门!”
泰山府君眸色森冷,沉声唤了一声水草马明王,时君和雪魂元君白请了旨意却连姜伋清醒都没有等着就被强行客气送回了北海。四星将府掌府官兼近卫长剑胆奉白虎星君令驾鸾车来接,这会儿白虎星君就在府中沧浪亭相候,剑胆回府后便退下了,雪魂元君一入内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那双温柔申请璀璨如星的眼睛。“夫主。”雪魂元君鞠膝一礼轻挪脚步在白虎星君身边坐下看他。她苏醒后,白虎星君便与她分析了如今北海的情势,“鲛儿宫主表面柔弱,其实心中颇有成算,她公爹姜子牙得东华帝君青眼,她夫婿姜伋在冥界是上殿,她女儿也得到了冥界王姬的名分,你若要夺权,为夫无法助你,因为你与鲛儿宫主争锋,是北海内部矛盾,为夫一旦插手,姜伋便有足够的理由动用他在冥界的势力加以反击,届时鹿死谁手真的很难预料。即便我们侥幸得手,你我都无法完全操纵得了定海珠,截教倒是有一位,就在封神台上等着,为夫只怕我们筹谋半天最后也只是白白给别人做嫁衣。雪魂,雪龙一族虽然覆灭,但你在北海尚有根基,好好经营,未尝不会在水晶宫中挣来一席之地。你觉得呢?”
雪魂元君没有立刻答他,她想自己亲眼见识一番再作打算。如今她见到了,心中有计较了,行动上也该跟着做出选择了。白虎星君打量着雪魂元君的表情,知晓了她的选择,笑握上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