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侯府内堂,西伯侯见太姒斜靠在小几上撑着头叹气,立刻坐到她身边关切地询问发生何事。太姒把方才和姜子牙的对话说了一遍,忧道,“侯爷,这该如何是好啊?这段良缘还未结成恐就要断了。”
西伯侯似乎有些意外,“我听哪吒他们说,发儿和淑祥处得很好啊。这淑祥都给发儿做衣服了,丞相也不会不知道啊。”
“我让苗苗去问了。”太姒拧眉,“那件披风是哪吒塞给发儿的,淑祥根本不知道,也没这个意思。”太姒揉着太阳穴,“侯爷,丞相的话说得明白,发儿之心注定付之流水了。”太姒骤然直起身子,“侯爷,妾身真怕发儿会孤独一生啊。”
西伯侯捋了一下胡须,“我给发儿占过卦,虽不能夫妻携手百年终老,但也非孤寡之命格。他命中会有五子一女。”
太姒眼睛一亮,“那与发儿结缘的可是淑祥?”
西伯侯皱了一下眉头,“这点本侯不知。本侯不知淑祥的生辰八字,无法测算。只是观淑祥之面相,与发儿确有缘分。”他给太姒斟了一杯茶,“淑祥虽完璧,却也的确许过人家,也的确被夫家休弃,丞相作此猜想这般忧虑也是人之常情。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还是不要过多把握,免得生出无谓波折。”
太姒眉宇不见舒展,只是轻轻颔首,接过西伯侯递过来的茶杯,呷了一口。
丞相府后花园,哪吒等将领表情认真昂首挺胸列成一排,姬发在他们前面长身直立,与哪吒等人相距一步。姜子牙衣袖轻微飘动,仰望碧空云海翻涌。片刻,他缓缓转过身来,冬日暖阳般的目光扫过众人之后,肃声道,“师尊传我一套仙法,为日后伐商之用。我结合天书参悟出一个阵法。现在,我就将此阵法传授于你们,以备来日之战。”
丞相府大厅,马招娣对着即将启程的儿女十二分不放心,紧紧握住他们的手絮絮唠叨。一个下人进来禀报,说是门外有一位约莫三十左右的男子到访,要见姜伋。马招娣当是姜伋的朋友,立刻吩咐请人进来。
下人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引着一位白衣男子进来。男子手持一把折扇,一根系带束上飘逸长发。他举手投足略带慵懒疲惫之感,衣带之间隐隐有丝丝奇香。男子进得厅堂,唰地一声收起扇子,向马招娣施礼,“堂姑,小侄有礼了。”
马招娣怔愣片刻后眼睛闪出泪花,“阿昆,快过来,让姑姑好好看看。”男子正是马招娣的隔房侄子马昆,年纪较姜淑祥和姜伋长几岁。马招娣拉着马昆问了几声后擦掉眼泪,招呼马昆坐下,转身进了厨房去给马昆端些吃食。姜淑祥看出姜伋和马昆有话要说,她不再停留挥袖离开。姜伋请马昆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鲛儿在一旁伺候茶水。
姜伋将点心盒奉到马昆面前,揭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落了十枚玫瑰花状的糯米糕。马昆淡淡扫了一眼,嘴角牵出一丝孩童般地不满,“我从东海跑断了腿赶过来,你就用这个给我接风啊。”
姜伋亲自给马昆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大哥来西岐五日,花销可都算在了小弟的账上。”
马昆扫了房间一眼,“在这说话方便吗?”
姜伋一笑,“若是这里不方便,那这丞相府哪里都不方便了。”
马昆歪着头,“我在茶寮听书写事悠哉游哉,你小子是瞧我这几年过得舒服眼红了,所以给我找了这么个苦差。”
姜伋语气淡淡,“看来大哥这几日过得充实。”
马昆撂下扇子叹了口气,“阿伋,大哥不是不知道你不容易,可大哥打理聚美堂真的合适吗?依我看,你干脆把聚美堂盘给伯侯府算了,”
“不瞒大哥,之前娘性命攸关之时,我确实这样想过。可是当我发现,有人盯上铺子之后,我就改变了主意。”姜伋眯起眼睛,“聚美堂已经不单单是一家胭脂铺了,大哥想必也探过水的深浅。”
“从堂姑接受西伯侯任意开设分店免税三年的条件开始,聚美堂在西岐就很微妙了。聚美堂成为西岐粮草最大的提供者后,朝歌那边就采取了行动。然后你在西岐出现,马家确实很难独善其身。”马昆食指关节轻敲桌面,“天下大势走向的大致轮廓业已清晰,赌西岐不会输。只是,能赢多少,大哥还真没底。”
姜伋一笑,“大哥错了,我从来都没想赌这一局。外公临终之时说过,他此生最大的失误就是和比干扯上了关系,我不会重蹈外公的覆辙。聚美堂是娘开的,但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现在姓姜。大哥是姓马,可商界谁不知道,大哥被我这个不肖的弟弟扫地出门了。”
马昆面露愧色,“我把一个混乱的摊子抛给了你,是我对你的亏欠。”
“大哥不用放在心上,我让大哥接管聚美堂,也是想给马家留一个后路。聚美堂是夺命索还是救命绳,要看大哥的把握了。”
“我逍遥了这么多年,是该做点事情了。”马昆嘴角微扬,拈起一块糕点品食起来。
姜子牙回到大厅只看到马招娣一人,于是问道,“糖糖果果走了?”
马招娣道,“糖糖走了,果果和阿昆在房里说话呢。”她露出一个笑容,“相公,我堂侄马昆来了。”
姜子牙想起此前姜伋弥留交代过若是马招娣不接手家业就交给马昆,于是微微点了一下头。马招娣见姜子牙额角有汗意,遂取出手帕为他拭汗。
姜伋和马昆并肩出来,鲛儿跟在姜伋身侧。马昆见到姜子牙施礼问安。姜子牙看马昆打扮像是文人墨客,心中道了一声怪哉。
“娘,我仔细想了想。阿玄不在了,姨母和大娘暂时不能去胭脂铺。您呢,留在丞相府最为稳妥。所以,我让大哥做掌柜,娘觉得可好?”
马招娣自然没有异议。姜伋看向马昆,马昆摇着扇子,“贤弟放心,愚兄已将话本写好。不出三日,兄弟阋墙的故事就会在茶楼上演。”他用扇柄轻轻顶了顶姜伋的前胸,“记得来捧场哦。”
“大哥辛苦了。”姜伋向马昆行了一礼后,携鲛儿向姜子牙夫妇拜别而去。马招娣瞧了一眼马昆玩世不恭的模样,皱起眉头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你跟果果说的都是什么啊?”
“不可说,总之阿伋用心良苦。”马昆向姜子牙夫妇告辞,马招娣问道,“阿昆,你不住丞相府啊?”
“我住胭脂铺,才合情理。”姜伋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潇洒地出了大门。马招娣看着马昆离去的背影,嘟囔着,“这俩孩子,打什么谜语呢?”
聚美堂内厢,马昆坐在席子上,往香炉里洒了一星点磨得极其细碎的白色粉末,霎时异香盈室。马昆衣袖轻轻拂过缭绕的香气,右手伸向身旁。
香气渐渐聚拢成一个人形,待香气散去,一个曼妙女子跪坐在马昆身旁,安静地靠上马昆的肩膀。她的手搭上马昆的手掌,马昆四指合上,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阿瑶,我们在西岐至少要待上一年,你会怪我吗?”
阿瑶微笑,“阿伋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就算作为报答你也应该答应。何况,你们还兄弟情深,手足相依。”
摇曳烛火映在马昆浮着愧色的黑眸。早年被马老爷当成继承人栽培的不是姜伋而是他,他也曾经十分用心地扮演着少东家的角色。可惜他在商场被他自认为的朋友算计多次而心灰意冷,最终埋首于诗文书稿之中,姜伋这才成了马家的家主。姜伋接手家业之后,其实从未亏待过马昆这个兄长。奈何总有人造谣生事,将马家掌权人的交迭说得那般残酷和不堪。姜伋对这些诽谤一笑置之,他知道马昆不喜欢商场的勾心斗角,所以在马昆面前只字不提,即使在他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姜伋依然自己独自抗下所有,只与他笑谈风月。
马昆有一红颜知己名唤辛瑶,家道中落不得已沦落风尘。辛瑶美而不妖,娇而不媚,颇有几分才情。马昆与她一见钟情,为她赎身并许以正妻之位。家人皆反对唯姜伋支持,他甚至还表示要亲自为马昆主婚,风风光光地把辛瑶迎进马家大门。有人指责姜伋居心叵测,毕竟风尘女子撑不起马家的门面,姜伋是想以此彻底断了马昆家主之路。所有冷嘲热讽姜伋不予理会,给马昆筹备了一个盛大的婚礼。
乐尽悲来是话本里经常出现的桥段,也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转折。辛瑶悬梁了,在婚礼的前一天。辛瑶长于风尘却不沾俗味,这样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想要采撷的又岂止他马昆一个?多少人争先恐后地抛下缠头一掷千金只为佳人回眸一笑。辛瑶被一个高官看上了。高官故作姿态,善于钻营的趋炎附势之人为了逢迎便将辛瑶作为了一件礼物献了上去。彼时比干身死,马家在殷商朝堂的靠山已经倒了。马昆不过一介草民,无权无势怎能斗得过他们?辛瑶不忍心马昆断送前程性命,含泪自挂了南枝。
马昆自幼丧父,行年不过四载寒暑,舅父夺母之志。他为商场暗箭所伤,颓靡心志不顾家门将责任全部抛给异姓的兄弟。如今这位兄弟正值新婚甜蜜,他何忍让兄弟陪他苦闷失意。马昆心中悲苦无处倾诉,只得借酒色打发漫漫寒夜。谁知借酒消愁愁更愁,马昆沉迷酒中无法自拔。若非姜伋踢开房门把他揪了出来,他只怕会淹死在酒缸里。姜伋劝他振作,他指责姜伋不懂他的苦楚。姜伋冷笑一声,言道自己早于他丧妻,如何不懂他的苦?他惊愕地看着眼前淡然自若的少年,猛然发现向来着白裳的人不知何时竟换上了黑衣。姜伋递给他一包香料,告诉他此香料名为犀角,燃之有异香,香气沾衣带,即能与鬼通。那时马昆还不知道这包香料姜伋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直到他与辛瑶见面才知晓姜伋冥官的身份,为解他这个大哥的相思之苦姜伋在冥界遭受了怎样的酷刑。辛瑶功德浅薄,不比敖丙曾造福陈塘关,故而没有敖丙的造化,她又是自杀谈不上枉死。姜伋以五百雷霆鞭为辛瑶挣来了在阳间逗留的五十载年限,在马昆寿尽之后与他一同走上奈何桥。
紫藤花架下,马昆与姜伋对饮几杯之后将一张酿酒秘方摆在姜伋的面前,还有他在商界积攒下来的人脉和势力也全部交给了姜伋。姜伋也没客气,照单全收全盘接纳。自此马昆彻底淡出了马家,而外界流传的所谓争产风波则变成了他兄弟俩消遣的笑话。
辛瑶给马昆添茶,“阿伋明白你尝到世态炎凉隐居避世之心,这几年从未扰过你。这次若非他实在不能照顾完全,想来还不会开这个口。”
“是啊。”马昆将聚美堂的账本查了一遍,赞叹道,“姜伋这小子有两把刷子。说实话,我未必会做得像他那般好。”马昆推开小几卧在塌上,手指绕着辛瑶的一缕青丝,“不过我在商场那几年也不是白混的。马家家主我未必会当好,聚美堂这块招牌,我一定扛得住。”
马昆并非虚言,五日的功夫他便已经摸清西岐脂粉业的行情。聚美堂生意回落之后再度上涨,马昆这个掌柜如鱼得水。
西岐的茶楼酒肆出现了新的话本,赢得了满堂彩。午后,马昆独坐房中烹茶,贵客就要临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