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丞相府大厅的气氛久违地沉重了起来,众将甲胄候命个个严阵以待。姬旦扫了一眼阶下分列两排的将领,稍稍抬眸瞄了一眼案旁负手而立的姜子牙,肩膀轻轻撞了一下站在身边蹙着眉头的姬发,小声道,“二哥,丞相每次点将都是这样……肃穆的吗?”
“丞相肯定是算到了凶险,才会下达紧急命令。”姬发嗔了姬旦一眼,“要你别来你非要来。站好,别说话。”
雷震子拉着塔娜风一般的进来,望见姜子牙的严厉表情吓得立时顿住脚步。姬发问他何事,结果雷震子却支支吾吾除了“师叔”“二哥”之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姜子牙瞥了惊慌无助的塔娜一眼,冷冷地问道,“是不是桑部人间蒸发了?”
雷震子回过神来木木地点了点头,姜子牙拧眉,抬手制止塔娜张口讲话。土行孙从地底下钻了上来,呈上一封战帖。姜子牙读罢顺手将战帖递给武吉,吩咐雷震子将塔娜送到内院交由百花仙子和琥珀照顾。塔娜明白过来战帖来自何方,情急之下泪眼婆娑地攥上了姜子牙的手臂。姜子牙甩开塔娜,转过了身去。姬发眼看着塔娜瘦弱的身子被泪雷震子毫不怜惜地牵扯着于心不忍,上前一步请求道,“丞相,大家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吗?”
姜子牙回头,竖起眉毛睇着姬发。姬发眉眼间稍稍流露出一丝惧意,低下头去避开姜子牙的凌厉视线。姜子牙理了理袖子,肃然教导姬发,“二公子,你心怀仁慈,这是好事。但凡事都有个限度,仁慈也一样。二公子,请你务必牢记,将来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必须要掌握主动。否则,你只会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姬发俯身受教,雷震子安顿好塔娜后从内院返回至前厅。姜子牙厉声命令,“哪吒,黄天化及小公子保卫伯侯府;武吉,土行孙及哮天犬保卫丞相府;二公子,四公子及邓九公总领军务稳守城池。另外,通知南宫适将军随时候命,以防朝歌军队来袭。杨戬,你随我正面应敌,李靖和黄飞虎两翼掩护。李将军,战场上你等我号令,可能会用到玲珑宝塔。”
众将承命,姜子牙向姬发颔首一礼后率先跨出了丞相府。姬发凝思片刻,吩咐土行孙,“速去将马昆公子请过来,倘有人中招,他知道如何应付。”
姬旦走到姬发身边,不明所以地开口,“二哥,丞相和平时不太一样啊?之前闻仲兵临城下,也没见丞相如此不留余地啊?”
姬发青白着脸色,深邃的目光蔓延开去,“因为敌方是桑部。丞相说的是,为百姓计,必须速战速决。”
而速战速决的关键,就是李靖的七宝玲珑塔。在姜子牙与杨戬同桑部正面交锋片刻后,黄飞虎突然明白了姜子牙的用意,他的任务也不是协助姜子牙而是掩护李靖。当姜子牙以身作饵主动进入桑部的包围圈将对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喊了李靖一声。李靖立即祭出了七宝玲珑塔。杨戬收回银尖宝戟,跑到李靖身边,眼含焦急地责备道,“李将军,你怎么把丞相也给收进去了?”
黄飞虎宽慰杨戬,“杨将军不用担心。你看李将军这副安然的表情就知道丞相没有危险。”
李靖微微一笑,左手掐了一个诀,右手轻轻摇晃着七宝玲珑塔。突然平地卷起一阵大风,风中还夹杂着浓烈的酒香。一把拂尘横扫过来,七宝玲珑塔瞬间碎成了七块。一名道士乍然现身,轻轻巧巧地收回了拂尘,手随意往旁边一伸,拎出了一个酒壶。杨戬再次亮出银尖宝戟,挡在前面一脸警戒地打量着眼前这不知是敌是友的不速之客。这名道士身着银灰色道袍,发髻稍显凌乱。他仰头灌酒看似逍遥,墨色的眼眸却雄鹰般的锐利,分外留意杨戬的一举一动。一道光雾自地上腾起,姜子牙现身后看了两眼碎了的七宝玲珑塔,又扫视了在地上蠕动的冰蚕片刻,恼恨地唤出打神鞭,朝着眼前喝酒的道士狠狠抽了过去。道士的眼神颇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姜子牙会对他动手。酒壶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酒液喷洒开来,方圆十里顿时沉醉在馥郁的酒香中。姜子牙白着脸色,深吸一口气,作出了一个结界将冰蚕全数困在里面,道士怒气冲冲地对着姜子牙张牙舞爪,“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就为了这一壶酒,我被你儿子坑了多少钱?!我这才喝了一口,你就全给我报销了你!”
姜子牙气得牙疼,“那你知不知道七宝玲珑塔值多少钱啊?你这一招就给我毁了!”
道士眨了两下眼睛,抬手指了指李靖,“他跟你是一伙儿的啊?”
姜子牙一腔的火气直冲脑门,彻彻底底地烧光了理智和风度,打神鞭毫不客气地抡了上去。道士以拂尘抵挡,不停地嚷嚷,“我是你儿子的大金主,你不能打我。”姜子牙气势丝毫不弱,“我儿子金主多了,不缺你一个。把欠下的酒钱立马给我结了,赶紧把七宝玲珑塔给李将军修补好!”
杨戬与李靖并黄飞虎看着姜子牙和这个来历不明地道士追过来打过去,脸上齐刷刷地顶着懵然的表情。日影西斜,马招娣手揣在袖子里仰着头,目光随着天边的太阳一点点地沉下去。姬旦背着手转了两圈,担忧道,“这朝歌的军队都被打回去了,丞相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邓九公沉吟了片刻,建议道,“二公子,干脆让土行孙去战场上看看吧。”
姬发眉头不展,“我已经派土行孙过去了。”他话音未落,土行孙破地而出,“二公子,杨将军他们回来了,还抓了一个奇怪的道……哎呦!”
拂尘的手柄敲上土行孙的脑袋,随之飘过来一把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什么叫抓回来的?姜子牙抓得住我吗?”
杨戬和黄飞虎迈步进来,与姬发见礼。马招娣边盯着门口边上前询问,“我相公呢?还有李将军呢?他们上哪去了?”
杨戬道,“夫人放心,丞相无碍。他带着李将军去拜燃灯道人了。”
马招娣点了点头,姬发朝着道士拱了拱手,“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道士收回拂尘,整衣后微微躬身道,“二公子有礼,在下李长庚,是姜子牙的师兄。”
马招娣俯身施了一礼,马昆闪电般地避入一个角落里。姬发微笑作揖,短短一瞬便已不着痕迹地将李长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外表狂放不羁,浑身透着一股正气。姬发礼毕,笑容越发的诚恳亲切。李长庚对着姬发笑着点头,见姬发举手投足间已显出一代王者该有的霸气,他的笑容渐渐透出丝丝的欣慰和安心。拂尘一扫,李长庚眼角斜向站在角落里以扇遮面的马昆,“马公子,别来无恙啊。”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向马昆,马招娣一把夺下马昆手里的扇子,“你们认识啊?”
“以酒会友。”马昆与马招娣憨笑两声后,走到李长庚面前,弯腰致歉,“先前在下不知道尊驾的身份,请宽恕我对您的冒昧。”
李长庚大度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难得你我相会,何不痛饮三百杯?”
“他还要回家带孩子,不能喝酒。”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姜子牙在马昆身前现身,甩了一下袖子。李长庚惊讶地看着马昆,“你有孩子啦?儿子女儿?何时办满月宴?”
马昆正要回答,不想姜子牙抬手制止。李长庚嘴角一扬,掐指算了起来。片刻,李长庚正色道,“马公子,我与你也算有缘。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收令郎为徒,好好栽培他。”
马昆怔愣,姜子牙不屑地挑了挑眉,“你教他什么啊?喝酒?说到酒,我侄子比你在行多了。”不理会李长庚微微有些窘迫的样子,姜子牙吩咐马昆,“劳烦贤侄给他煮碗酒,加姜丝,加红枣,加冰糖。”
马昆道喏,退了下去。马招娣挽上姜子牙的肩膀,“相公,李将军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留那什么燃灯道人的洞府里了?”
姜子牙眉毛一皱,森森地瞪着李长庚一言不发。李长庚缩了缩肩膀,“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这样,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将功补过。”
姜子牙抬起眉梢,李长庚看了一眼天色,道,“等你侄子把酒煮好,我们边喝边说。”
姬发道,“既然如此,丞相就先去伯侯府见我爹吧。”
姜子牙道,“子牙也正打算去觐见侯爷。二公子,请容子牙先下去整理衣冠。”
西伯侯接到桑部悍然来犯的消息后坐立难安,直到见到姜子牙,这颗心才算稍稍放下。听到姜子牙关于七宝玲珑塔被毁,李靖不得不暂离西岐的汇报,西伯侯眉头再次锁了起来。姜子牙安慰道,“子牙会说服子牙的师兄李长庚留在西岐一段时间。他是太上老君的门生,且归入了仙班。有他在,子牙相信,应付朝歌的牛鬼蛇神是绰绰有余的。”
西伯侯见姜子牙这般有把握,心底踏实了下来。姜子牙禀报完毕后作辞离去,回丞相府之前特意跑了一趟马家酒坊买了两坛子新酒回来。李长庚纵身跃上树冠,举酒邀月。姜子牙几不可闻地一叹,飞身落在李长庚身前,逆着月光端坐。李长庚微咪起眼睛,“我和马昆是在斗酒大会上认识的,我们意气相倾。至于为何要收马易为徒……”
姜子牙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李长庚的眼角竟然流露出了浓烈的愧悔。李长庚似乎不愿意继续说下去,嘴角一勾换了个话题,“姜子牙,你知不知道桑部为何会突然与你作对攻打西岐?”
姜子牙眸色一闪,洗耳恭听。李长庚坐正了身子,深呼一口气,“三尸。”
“三尸?”姜子牙想到天书上相关的记载,面上一震,“可是,三尸不是已经被斩了吗,怎么还会现世呢?这又跟桑部有什么关系?”
李长庚仰头灌下一口酒,“三尸被斩是东华帝君为了安抚三界而编造的一套说辞,事实上三尸根本无法消灭。三尸最初是由世间的贪嗔痴恨演化而成,伴随着一场场天地浩劫,三尸的力量不断地增加,终于修炼出了一副躯壳。东华帝君斩了三尸的躯壳后,联合泰山府君将其封印在了天台。经年之后,共工怒撞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台下的神龟,甘愿被女娲断足以立四极。因神龟生前负天台于背上,浮游海内,昊天上帝遂以天台为碑,大海为墓,安葬神龟。物转星移,沧海成了桑田,天台也渐渐成为了人间的山脉。因此处曾为仙圣之宅,黄帝去世后就被他的臣民安葬在了这里,世人称他的陵墓为轩辕墓。”
姜子牙眼皮猛地一跳,李长庚瞥了姜子牙一眼,继续道,“自殷商伊始,轩辕墓为群妖所据,在妖气的萦绕之下,加之世道浑浊,三尸的封印越来越脆弱。东华帝君在三百年前加固过一次,以为可以撑到改天换地的一天,没想到玉石琵琶精误打误撞破了封印。九尾狐见闯下大祸,担心天界追究,于是便以为三尸找寻实体为由,将三尸转移到了桑部。桑部正值竞选族长之际,争夺已呈白热化,三尸附身正合时宜。九尾狐又心下盘算了一番,言语挑起了桑部对你的仇恨。借他们灭了西岐那是最好,反过来你灭了桑部,她便借机将一切罪责扣在你头上,从而躲过天界的惩罚。所以……”李长庚挤了下眼睛,耸了耸肩。
姜子牙瞪起了眼睛,脸色晦暗至极,“我是西伯侯的丞相,又不是轩辕墓三妖的军师,为什么我总是要替她们收拾残局?这不该是申公豹的活吗?”
李长庚赞同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这就去碧游宫帮你把申公豹叫过来。”
姜子牙一把将李长庚拉了回来,“想走?听过吃人家嘴软,那人家手软这句话吗?”
李长庚诚恳地摇了摇头,受教道,“我真没听过。这是哪位先贤的领悟啊?太深刻了。”
“我岳父。”姜子牙翻了李长庚一眼,道,“这两坛子酒可是我出的钱,所以李靖不在的时候,你得留下来帮我。”
李长庚随手将酒坛子往旁边一抛,“你岳父在世的时候,我化成凡人去马家酒坊打过酒。你岳父赊了我半年的酒钱,他的这份豪爽不拘你怎么不学啊?”
姜子牙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岳父没跟我说过啊。好了,先不说这个,快告诉我该怎么收拾那些冰蚕。”
“很简单啊。趁三尸元气还没有恢复,将冰蚕转移至离恨天,我师尊……”
李长庚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天崩地裂,漆黑的夜空滑落了一颗拖着长尾的璀璨巨星。姜子牙借助天书神力加厚西岐的仙障后和李长庚闪身过去,围困冰蚕的结界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诡异骇人的巨大浑浊黑雾。一只白色麒麟自云端俯冲而下,口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