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果果又病了?”姜子牙惊得从座位上陡然弹起,甩袖冲下台阶吼声责问前来报讯的阎罗王,“果果的体魄向来不差的,近来为何总是生病呢?你这个执事到底是怎么当的?连起码的职份都尽不到吗?”
“我很抱歉姜先生,我实在是没脸见您。”阎罗王被姜子牙呵斥得脸庞通红,深垂着脑袋低声赔罪。倚在窗边闭目倾听霜风的李长庚这时候睁开朦胧醉眼,从怀中摸出一个酒壶抛给了阎罗王,“忘情酒取相思泪酿制,多少爱恨情仇都会随着酒水的缓缓入喉而凝结消散。拿去给你们公子吧,肯定能帮到他。”
“太白金星的好意,请恕我家公子承受不起。”阎罗王冷睇李长庚轻然伸臂抬掌,被抛至半空的酒壶瞬间化作一缕尘烟消散殆尽。姜子牙不满地横了李长庚一眼,没好气地埋怨,“你还拿我当同门看吗?我都这般焦心了,你还开我儿子的玩笑!”
“姜子牙,你真的是冤枉我了。”李长庚立身正襟,幽暗眸底倏然涤尽素日痞气,“方才凝神掐算,得知伋儿吐血全赖一个情字。故而助他了却情愁,未必不是一个善法。”
“与其说公子为情所困,不如说是氐氏恣意胡为。”阎罗王转头瞪住李长庚,神色凛冽阴狠,“你明知冥王轮回缘由还意图斩断公子情根,你究竟是何居心?”
“我是何居心?”李长庚哼笑连连,直觉得自己万分委屈,“再怎么说姜伋也是姜子牙的儿子,昊天上帝的娇客,我害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阎罗王不屑轻笑,眉间一点怨恨宛若浮水落英,“天界多得是变幻莫测的障目云霭,谁知安坐背后的各位打的是什么主意?”
李长庚听出来阎罗王话中所指,不禁臊恼满怀,“我知自己罪孽深重,可永生永世的煎熬折磨难道还不足以消解抵偿吗?”
阎罗王眼眸煞气充盈,缕缕视线皆是夺命刀锋,“你的罪过,万死莫赎!”
“够了!”姜子牙出言喝止,谦和俊颜上怒火横生。他正为姜伋抱恙揪心,哪里还忍得下去看阎罗王和李长庚因旧时仇怨在自己眼前争执不休。姜子牙拧眉提袖,强按胸中澎湃心绪竭力沉声吩咐,“我这就往冥界一趟,西岐这边烦请师兄费神看顾。阎罗王,鲛儿这会儿应该还在瑶池金母身边,你去把她叫回来。”
“姜先生……”阎罗王无声一叹,眼睫微微耷拉着,“少夫人此刻已在冥界,只是公子下令将少夫人拦在了寝殿外。”
“这……”姜子牙闻言颇感意外,一脸疑惑地边走边问,“不应该啊,难不成是又吵架了?”
阎罗王摇了摇头,再开口时声音里透出了淡淡地不解,“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公子吐血的时候身边伺候的只有敖丙一个。毕竟事涉内廷,我实在不好擅加置喙。”
姜子牙抿住唇角点了点头,朝着阎罗王微微躬了躬身算是表达了自己的体谅和感激。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至饮春居,看见鲛儿忧惧交织地候在殿前不住徘徊,姜子牙即便再心急如焚也少不得要分出些心神来安慰鲛儿两句,“贤媳稍安,果果定是不想你思虑过度才会如此安排。你且坐坐,待为父进去瞧瞧。”
“喏。”鲛儿理了理情绪,螓首深垂侧身屈膝退至一旁。姜子牙匆匆迈入寝殿,正跪坐榻前侍奉姜伋浅眠的敖丙忙俯身恭迎。姜子牙悄声坐到平铺在姜伋身下的被褥上,探手搭上了姜伋脉息。敖丙礼毕直起身子,轻声说道,“孔谷主来诊过脉了,也开了药。”
姜子牙凝神细察半晌,小心翼翼地把姜伋的手腕重新搁进厚实绒被,收回手前不忘给姜伋掖好被角。寂寂之中,姜子牙回过头来睇视敖丙,漆黑的眼眸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小敖,你说实话,果果小两口到底是怎么了?”
敖丙弯下身来双臂撑地,神态恭敬语气却格外坚定,“闲谈莫论主上非,小敖不敢坏了规矩。姜先生还是等公子醒来,再问此事吧。”
姜子牙凝眉不语,心中已然有了判断。他拂衣出去,肃冷着表情把鲛儿带至一处偏僻□□,盯着鲛儿双目凛声责问,“你原原本本告诉爹,你究竟背着果果做了什么。”
“爹明察秋毫,罪妾的确违了规矩。”鲛儿双膝坠地,匍匐答话,“罪妾希图恩宠,未经夫主同意而取药怀胎,逆了内廷教则。”
“你……”姜子牙颤抖伸臂指着鲛儿,只觉得自己脑仁突突地疼,“你这孩子,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干出这等糊涂的事!”
鲛儿叩首在姜子牙履畔声音低弱,“罪妾也知事情严重,故而打算拖至公子大事完毕再行禀告,未曾想这么快便东窗事发。请爹明鉴,罪妾绝无谋害公子之心,真的只是想挽留姜郎心意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铤而走险。”
“简直荒谬!”姜子牙甩袖掷地,额上青筋一根根地凸起,“果果是纳了侍妾还是置了外宅,需要你出如此下策冒这般风险?明知是金科玉律还偏要执意触犯,有谁会信你不是存心断送果果前程?”
鲛儿闻得姜子牙斥问无言以对,只得瑟缩着肩膀不停地啜泣。姜子牙被这缕宛若幽魂般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不禁厉声而叱,“别哭了!这种时候殿阁不能有哭声你不知道吗?”他重重地喘息着,竭力压住郁结心间行将喷薄的愤懑之情。鲛儿已有身孕,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顾念鲛儿腹中血脉,“你暂返水晶宫吧,怎样善后且容我斟酌一番。”说罢不再理会鲛儿,径自挥袖离去。远远望见寝殿周遭鬼影重重,姜子牙的心蓦地咯噔了一下。他急急冲上前去,施法抓住一名垂首疾行的侍从低声喝问,“到底发生何事?”
侍从浑身打着哆嗦,战战兢兢地地答道,“方才公子长兄来向公子请安,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公子心悸咯血。君上闻讯震怒,如今那个长兄已经在偏殿受审了。”
“什么?!”姜子牙惊得横眉团蹙,立刻衣袂翻飞地狂奔入内。孔宣已然到场,正聚精会神地给姜伋施针急救。泰山府君一言不发地守在榻前,殷殷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姜伋的惨白脸孔。水草马明王悄无声息地自帘后移步至泰山府君身侧,不着痕迹地瞥了孔宣一眼后,俯身与泰山府君耳语。姜子牙眼见泰山府居脸色陡然阴沉,更加迫切地想要了解事情经过,所以也顾不得礼数与避忌直言相问。泰山府君颇有压力地在姜子牙的脸庞上扫视了一圈,待孔宣收回最后一根银针后,冷冷召来戍守饮春居的侍卫送姜子牙和孔宣即刻离开冥界。姜子牙表情懵然,孔宣直接跳了起来,“伋儿的病我还没治好呢,君上为何赶我走?”
泰山府君眉梢上挑,水草马明王峻声说道,“孔谷主,容我提醒你,依公子现在的身份,至少在冥界你是不能这样称呼他的。还有,公子自卧病以来便由你照料,可是身体一直都不见有明显的起色。所以,君上考虑更换医者也在情理之中。”
“君上,有道是病去如抽丝,这本就急不得。”孔宣气恼交加,但还是顶着一张紫色的面皮尽量好言好语,“中途换医等同临阵换将,君上千万谨慎哪。”
“本君自有打算,你无须多言。”泰山府君厌烦地摆了摆手,施法直接把姜子牙和孔宣齐齐扔出了冥界,重重摔在了西岐丞相府的后花园。马招娣和百花仙子听得动静立刻跑出来查看情况。见到姜子牙和孔宣浑身泥土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俱是慌得失了神色,忙赶上前去问长问短。姜子牙借马招娣的搀扶站了起来,孔宣轻轻挣开百花仙子的手,一壁爬起身子一壁吹胡子瞪眼,“我孔宣行医三界千万年,居然也会被质疑医德的时候!”
“我没心情计较你的医德,我只知道我儿子现在躺在病榻上!”姜子牙狠声吼了孔宣一句,搂着马招娣的肩膀扬长而去,边走边刻意柔声地安慰着。孔宣以眼作刀剜了剜姜子牙的后背,在谢过百花仙子的关心后回房唤来了姜淑祥。道明了来龙去脉后,孔宣面色凝重地拂衣而坐,“淑祥,你觉得泰山府君究竟是何意?”
姜淑祥垂眉凝思,推敲片刻后深沉言语,“徒儿以为,泰山府君质疑的不只是师尊,还有整个天界。否则,他不会把我爹一并驱逐。”
“整个天界?”孔宣眸底湍流涌动,表情凝重地低低私语,“昊天上帝该不会又成了谁的棋子了吧。”
“棋子不可能,我看这事儿多半是那小子想多了。”东华帝君懒懒地半躺在东阳紫府内的软榻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一只白底雕花陶杯。昊天上帝端坐在东华帝君对面,神情完全没有东华帝君的惬意轻松,“可是帝君,若冥界借机发难,到时候局面不堪设想啊。”
东华帝君随手将茶杯搁在一旁,嘴角似乎噙了一缕微笑,“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诚意,肯屈尊求一求姜子牙了。”
“我当然愿意。”昊天上帝脱口答应,同时也忧虑地表示,“可泰山府君向来强势……”
“泰山府君那边我自会处置,不必你劳神。”东华帝君慵然支起身子,右手向上托出一盏二尺来高的黯淡孤灯。“翠光两仪灯?”泰山府君嗤笑一声,抬手将冰好的帕子敷在姜伋的额上,“东华帝君未免太瞧不起我们冥界了。”
“本帝君秉诚意而来,泰山府君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东华帝君将翠光两仪灯摆在姜伋的床头,捻指燃起罩内两根灯芯,两道火苗缠蛇般燃起,火信子突突地上飘着,“说实话,我看见泰一比看见你还高兴呢。”
“是么?那你还纵容天界宵小伤他?”泰山府君白了东华帝君一眼,起身将他引至偏殿对坐,挥手示意侍从奉茶,“伋儿是泰一轮回的最后一世,倘若伋儿半路出了岔子,那泰一便永远都回不了。这一点,东华帝君想必是清楚的吧?”
“有诸神齐心护持,伋儿能出什么岔子?”东华帝君蹙了蹙眉,细声驳斥道,“再说了,你就没想过今日之事或许只是因为伋儿那孩子心思过重才引起的吗?”
“伋儿有时候是多疑多思,但他绝不会无的放矢。”泰山府君直直盯着东华帝君,眼中烧出一朵戾气,“昊天养的好女儿,非但害得伋儿情灭神伤,还连累伋儿建功受挫,本君对天界有此怀疑算不得妄想。”
“此话怎讲?”东华帝君眉眼怔忪,仿佛不解泰山府君语意。没错,鲛儿怀胎固宠触犯闺训,称得上是姜伋教内不严,勉强算是姜伋的一个罪过,也确实会影响到冥官绩效考核的最后成绩,可情灭神伤熬垮身体,这未免有点不着边际了些,“伋儿建功受挫,本帝君倒是可以理解。情灭神伤从何谈起?”
“东华帝君何必在此与本君装糊涂呢?”泰山府君怒哼一声,睨笑连连,“无论伋儿曾经是谁,他这辈子就是一个市井生意人。氐氏乃天之骄女,如何就瞧得上了一介区区商贩?”
“泰山府君言下之意……这绝不可能!”东华帝君揣摩一瞬后断然否决,严词说道,“鲛儿乃灼华转世又心思单纯,泰山府君应当相信她才是。”
“心思纯正?果然吗?”泰山府君鄙薄冷笑,言辞之间尽是嘲讽之意,“一介孤女能在弱肉强食的险恶环境中牢牢掌握北海政权两百年,会连半分城府都没有?说到灼华转世,本君瞧那氐氏伺候伋儿,还真有灼华当年迷惑泰一时的妩媚劲儿。”
“你这个老家伙,枉你与天地同寿,竟然也不能免俗。”东华帝君忍不住摇头笑骂,好一会儿才勉强敛容,“我来找你是多此一举了,其实你早就打算好了。”
“本君只管氐氏犯错一事不会引来冥官对伋儿的指责和弹劾,至于姜家还要不要氐氏这个儿媳妇,关本君何事。”泰山府君轻轻一嗤,举茶不饮以示送客之意。东华帝君看得明白,遂不再多言颔首作辞。偏殿倏然沉寂下来,泰山府君低眼凝睇身前冷茶,口中发出一声针尖坠地般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