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姜伋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摩言见状立刻嫌恶地避开。姜伋自袖中摸出一块帕子用力擦了一把嘴角的水渍,摩言戏谑地朝着姜伋连连嬉笑,“你爹带你们姐弟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实你应该高兴才是,这恰恰说明你长姐是你爹捡来的,你才是你爹亲生的。”
“滚!”姜伋心底仿佛有万匹良驹瞬间一起飞驰而过,摩言却浑不在意地欺身上前一把抓住姜伋手里的帕子惊呼,“咦?你不是跟氐氏闹掰了吗?为何你还用她织的鲛绡帕子擦嘴?”
“要你管!”姜伋甩开摩言的手,没好气地翻楞了摩言一眼,“我爹发完毒誓后,铁家人作何反应,可有就此离去?”
摩言啧啧,“你爹发完毒誓后,又逼着铁彘拿他的儿子发誓,铁家人当然不肯啦,但又说不过你,爹索性就在西伯侯面前撒起泼来。没想到,你爹啊,更绝……”
西伯侯府大堂,姜子牙一脸不屑地扫了毫无体统的铁家人一眼,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子牙斗胆,恳请侯爷与在场百官脱去朝服,再用杨柳水蘸眼。”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西伯侯思忖片刻后颔首答应。姜子牙单手向上拖出油纸伞一把并缓缓撑开,只见风吹叶摇,一缕白眼自伞中弥散而出,渐渐化成一个人形伏跪在地,竟是一名妙龄少妇。众人怔忪过后皆仓皇躲避,铁彘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身子蜷缩至一角打着哆嗦。少妇仇视铁彘全家泪如泉涌,姜子牙留意到少妇双手指尖陡然伸长尖利,面色一紧赶忙冲上去阻拦,“陆瓶儿,冥律严禁厉鬼擅自寻仇,你万不可做傻事!”
“与你无关!”陆瓶儿直接穿过姜子牙肉身逼近铁家人,面色靛蓝目啖如灯,“铁彘,我陆瓶儿自嫁进你铁家,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就因为我没生下儿子,你们就要杀害我母女,还造谣诽谤污蔑我私通外男携款私奔,害得我死后都不得清净连碗孟婆汤都买不起!铁彘,你当真对得起我!”
“你不能怨我们,要怪就怪你肚子不争气。如果当初你听我娘的,让她用绣花针扎穿那个赔钱货的头,然后你再生下个儿子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你说什么?!”西伯侯听到铁彘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情不自禁吐露而出的真相,当场气得七窍生烟,“淑祥刚出生时你嫌弃她是个女儿,为了求子你不惜偏信民间愚昧之言对她狠下杀手。亏你还有脸口口声声地说你是淑祥的生父,你跟不配当淑祥的父亲!”
“什么不配?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淑祥是我铁家的女儿,就算我们抛弃了她,只要她发达了,她就该帮衬我们铁家!她都给她那个便宜弟弟求来官儿做了,没道理不理会她的亲弟弟啊,她这可是大不孝,白眼狼啊!”
老妇坐在地上哭天抹泪,骂完姜淑祥又开始骂姜子牙。立身一侧的散宜生实在看不下去了,挺身出来厉声斥责老妇,“姜公子能坐上虎贲氏的位子,凭的是他自己的本事,与世子夫人何干?侯爷向来唯才是举,你满口胡言乱语,是在污蔑侯爷不明是非任人唯亲吗?!天下父母,无一不是为了子女幸福而殚精竭虑。你们呢?居然要女儿帮着你们算计夫家,你们处心积虑意图陷世子夫人于不义,其心可诛!”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西伯侯面若玄坛,脸色已然阴冷到了极点。姜子牙竭力按下胸中翻涌恨意,掐诀将陆瓶儿收回油纸伞中,“事情已然清楚明了,侯爷英明,就请侯爷对此事作出决断吧。”
西伯侯颔首,正襟危坐郑重宣判,“事实上姜淑祥自幼为姜子牙抚养,且户籍与过继等一应文书作证,姜淑祥确为姜家女无疑。至于铁家,铁彘为求子而杀妻灭女依律当死,本侯念你为世子夫人生父,世子夫人又刚刚诞下世子长女,不宜沾染血腥,因此本侯赦你死罪。来人,将铁家人押出西伯侯府,就此逐出西岐永不得返!”
“多谢侯爷还我女儿公道。”姜子牙大礼谢过,对于铁家人的哀嚎求饶充耳不闻。他理了理衣襟回到内厢,详详细细地将当年收养女儿的真实情况向姜淑祥和盘托出。姜淑祥听罢没什么表情,只是沙哑着嗓子说道,“女儿遇到这样的烂事儿,大哥和果果没道理不替我出头,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我有点担心他们。”
“你刚刚生产,身子还孱弱的很,不宜思虑太多。你好好调养身子,其他的事情,爹和你师尊自会处理。”
姜淑祥点了点头,旋即又黯淡了眸色稍稍垂下了头,“爹,南宫氏也有了身孕,我给她诊过脉,九成是个男胎。”
姜子牙明白姜淑祥心里的苦楚,西伯侯长孙非长媳所出,日后定是免不了会有人乱嚼舌头根子了,“爹给你卜了卦,你和姬发命里是有儿子的。听爹的话,放宽心啊。”
“爹,经过这么多事,您还相信命?”姜淑祥嘲讽轻笑,姜子牙未作回答,只是慈爱地拍了拍姜淑祥的手背,“我军已抵达黄河,爹检视过封神台后便要赶往黄河,你定要静心安养,莫让你娘挂心。”
姜子牙安慰过姜淑祥后移步上了封神台,柏鉴见人搁笔起身拱手施礼。姜子牙俯身还礼,望了眼台上仙障一脸谨慎地问道,“柏将军,封神台可还太平?”
“多亏了公子的海棠春,他们个个睡得香甜。韩升韩变也已被押上台,我各自灌了三大碗,姜先生可以放心了。”
“那……黄飞虎之妻贾氏,冥界可有追究她擅自还阳之罪?”
“姜先生既知鬼魂擅自还阳乃是罪过,那也应该知道冥界必定追究。贾氏被冰魄送回封神台后不久便被阴府的冥官押走了,至于遣去哪里服刑,请恕我不能相告。”
“多谢柏将军,子牙告辞。”姜子牙掐了掐手指,唤来四不像赶赴黄河。此刻明明正值春季,黄河近乎隆冬天气,众将士重重铁铠,迭迭征衣,寒气甚胜。姜子牙心中纳罕,寻着姬发所乘船只后簌簌落下。姬发正因黄河白浪滔天一望无际而吓得面如土色,见到姜子牙回来,顿时高兴不已,“岳父可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劳二公子惦记,子牙一切都好。”姜子牙瞧出姬发害怕,正欲护着他进舱安坐,忽然河上生出一个漩涡,水势分开,一声响亮,一尾白鱼跃上船来,在姬发眼前左蹦右跳,四五尺的跳跃高度唬得姬发内心十分忐忑,“岳父,此鱼入舟,是吉是凶啊?”
姜子牙仔细察看了那白鱼一番,逮住机会迅速伸出二指夹住此鱼,干脆利落地将其掷回河中,“二公子莫惊,此鱼颜色与殷商所崇一致,白鱼跃入二公子所乘船只,寓意殷商当灭,周室继商而得天下也,乃是吉兆。黄河今日狂风大作,二公子还是回舱中歇息吧,子牙正好有事要讲与您听。”
“也好,岳父请。”姬发与姜子牙一同回舱,关紧舱门。黄河泼浪滔天,跌浪千层,直把姬发所在的船只泊在浪里颠簸。姜伋冷冷一笑,撂下茶杯厉声呵斥,“是铁家人没脸没皮不知好歹,你难为姬发作甚?”
“此言差矣。姬发是淑祥的夫君,但凡淑祥受了委屈,那都是他姬发的罪过。”摩言答得理所当然,姜伋见他如此认真不禁有些后悔,“早知你对我长姐这般痴情,当初我就该撮合你们才是。若你作了我的姐夫,不知我会省多少心。”
“得了吧。人龙殊途,你已吃过仙凡相恋的苦头,岂肯让你长姐再尝一遍。何况你长姐根本就无意于我,她那时候肯帮我,不过是看着我可怜罢了。”
“你被诬陷弑父谋逆,我长姐出面帮你洗刷冤屈确实是出于公心。可是摩言,连我不曾想到,你对我长姐的报恩之心,居然会慢慢变成一颗痴心。”
“世事本无常,你掌管幽冥,不也一样看不透这生死轮回么?”摩言淡淡而笑,因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而扯来了别的话头,“晁田察觉黄河气象有变,打算借此异像置姬发于死地。我在你爹跟晁田斗法之时暗施援手,将晁田拖入了黄河漩涡之中。晁田葬身鱼腹,魂魄也被你爹的封神榜给收了。我镇守黄河这么多年,竟从不知道,原来那晁田也是截教中人。”
“水族本有义务襄助姬发,你不必担心通天教主会找你麻烦。我今日来此,不是追罚你对姬发的刁难,而是来知会你,我准备处置你家老头子了。”
摩言闻言,勉强扯动了两下嘴角,“你是说西海龙宫的那个老头子?姜伋,我没听错吧。那老头子最是风花雪月独善其身的了,他会招惹到你,你没弄错吧?”
姜伋勾唇,“老头子若真是无心权位只喜欢风花雪月,有怎会对你这个长子心生忌惮,先是借你继母之手逼害于你,随即有自伤身体驱你入死地呢?摩言,这话你自己可信?”
摩言正色,“姜伋,摩言走投无路之时得你指点避走黄河,又纳你建言收同父异母之弟摩诘为己羽翼。你为我筹谋生路,此恩此德,摩言铭感五内,无论公子对摩言有何差遣,摩言都无一不遵。公子要处置老头子,摩言没意见,但公子若要以此为引吞并西海,那就休怪摩言不念恩义出手阻拦。”
“吞并西海?你真的是想多了。”姜伋直勾勾地盯着摩言,直盯得他心里发虚,“我姜伋不过一介凡人,我的确有心一统四海恢复氐氏往日荣光,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身为氐氏的夫君,我有责任保水晶宫三代安稳。”
“三代?鲛人一代至少千年光阴,三代便是三千年。你爹才敢承诺八百年,你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姜伋嗤了摩言一声,不再多言起身就走。摩言在姜伋身后大声喊他,语调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吃完饭再走嘛,我们家摩诘又更新了菜谱呦。”
“摩诘的手艺是好,可惜有你在,倒我胃口。”姜伋冲着摩言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而去,摩诘从帘子后面蹭了出来,一脸疑惑地扯了扯摩言的衣角,“大哥为何不告诉姜伋,那白鱼其实是我变的?”
摩言凝睇着眼前这个少年,虽与他不是一母所生,却比谁都烫贴他的心,“即便我说了,姜伋也会认为是我指使的你,还是会把这笔账算到我的头上,我说与不说,结果没差。”
摩诘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姜伋处置完爹爹,是否就要奉你为主?你若成了西海新主,能不能……”
“我不知道姜伋打算如何处置老头子,但我会竭尽全力让结局圆满。”摩言示意摩诘坐到他身边,伸出手来柔柔地抚摸着少年那油光水滑的头发,“摩诘,你想当西海龙王吗?”
“当西海龙王有什么好处,会比我现在自在么?”摩诘掰着手指头算账,神态既认真又真诚,“我的本体是条鱼,修炼成龙还不知道是几个百年之后的事情。水族竞争又那么激烈,与其到时候能力不足被踹下去,倒不如安安心心地在大哥手底下呆着,反正大哥你也不会亏待我不是?”
“这是自然,大哥绝不会亏待你的。”摩言笑了笑,脑海中不禁回想起自己初到黄河水府时姜伋说的一番话:摩诘善于审时度势,洞悉世情甚为明达,与其斩草除根,不如收为己用。他照着姜伋的话去做,几番栽培试探下来,这摩诘果然待他忠心耿耿。摩言低眉浅笑,摩诘见状以为兄长又在思念佳人,遂歪头再发问,“大哥可是有想起姜淑祥了?大哥既然喜欢她,那又为什么不去追求她呢?”
“喜欢她是我的事,与她无关,更不必非要她知晓。只要她高兴,我便高兴,如此,于我而言,便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