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君翊殿内跪满了几十名颤抖不止的医官,为首的俞跗聚精会神地给姜伋诊脉,姜子牙、敖丙、阎罗王皆守在榻边。泰山府君从外面匆匆掀帘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却不是水草马明王而是手执折扇的马昆,“公子因何突然呕血,可查明?”
泰山府君口称公子并未对姜伋直呼其名,姜子牙闻言扭头冷冷一笑,“怎么,泰山府君这会儿相信我儿是清白的了?”
“本君就事论事按律而断,即便公子日后责罚,本君也问心无愧。”泰山府君义正言辞一脸坦荡,姜子牙怒哼一声面色铁青,“我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冥律规定生死簿阳卷因其可修改性不能作为判罪依据,而泰山府君却单看我儿生死簿上的寥寥一言便将我儿夺职幽禁,这就是泰山府君所谓的就事论事按律而断?”
泰山府君无话可说,因为在他接到西海龙王的控诉时就已经凭借自己对姜伋的了解而认定在此事上姜伋并非无辜。马昆瞧出泰山府君的尴尬立刻上前,“姑父,万事待家主清醒再做道理亦不迟。”
“贤侄言之有理。”姜子牙硬生生地压下复杂情绪转过身去,即便他心里清楚马昆这其实是在替泰山府君解围。那边俞跗诊察完毕面向泰山府君跪倒叩首,身后敖丙和阎罗王俱是神色忐忑,“禀君上,公子呕血是胃脘出血所致,臣怀疑这是疫情期间公子多番试药的结果。”
“什么?”泰山府君与姜子牙同时一惊,敖丙含泪匍匐阎罗王哑声解释,“公子在酆都指挥抗疫时不幸感染瘟疫甚至一度停了呼吸,但是公子顾全大局遂下令封锁消息,并且交代孔宣有何药方尽可拿他来试不必顾忌。”
“这孩子……”姜子牙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夸自己儿子有担当还是该骂这个孩子太逞强,泰山府君则是望见姜伋躺在榻上毫无醒转迹象眉心九折。马昆拱手道,“君上,姑父,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你是公子长兄,有话尽可直说。”泰山府君抬手示意姜子牙亦颔首附和,马昆俯身一礼轻声说道,“阿伋这几年疾病不断,我寻思着是不是该给他添添喜气去去霉气呢?”
“大公子,请你谨慎言辞。”姜伋乃冥界上殿尊贵无比,从来只有福气哪里来的霉气?阎罗王面露不悦竖眉呵斥,泰山府君挥退阎罗王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添喜?是要为公子娶妻纳妾还是……”
“君上,以阿伋在冥界的地位娶妻纳妾不会添喜只会添堵。”马昆否决泰山府君的提议,握扇敲了掌心两下后说道,“您看这样可好。阿伋刚得一女甚是疼爱,君上不妨册封此女为王姬,这对阿伋而言自然是一桩喜事。”
“简直是荒谬!”阎罗王瞪了马昆一眼掀袍跪地,“君上,唯冥王之女才可封为王姬,公子再尊贵也是冥官,岂可僭越犯上?公子素来最重体统规矩,这个马昆胡言乱语累及公子清誉,当以重法裁之以儆效尤!”
“阎罗王此言差矣,阿伋身为冥官,君上却破格册封他的女儿为王姬,如此荣宠这才叫添喜,不若如此,你以为该如何?”
“我以为就不该搞什么添喜去霉的名堂,治病就当遵医嘱!”阎罗王委实不解身为神农谷少谷主的长兄为何会突然说出这般荒谬的话来,还是当着俞跗的面儿。马昆瞧出阎罗王的心思淡淡一笑,心道阎罗王这个执事纵不出彩却也不算失职,“所谓添喜,不过是为了令阿伋有精气神儿治病罢了。阎罗王请想,阿伋无端被栽害,他的师尊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出言维护,反而听信一片之词将他夺职幽禁。阿伋满腹委屈才会中了圈套走了极端,如若君上安抚,俞医官救他一百次,只怕他会走一百零一次极端。我建议泰山府君下旨施恩,是为了让阿伋知道,他的师尊是相信他的。阎罗王,你现在还觉得我的提议是荒谬的吗?”
阎罗王别脸垂眸闷声不语,泰山府君越过俞跗走到榻前低头凝望犹自昏迷不醒的姜伋,“传本君法旨,即日册封公子之女为王姬,赐号徽柔。”
“在下马昆替舍弟领旨谢恩。”马昆表情郑重下拜叩谢,姜子牙全程旁观直到泰山府君下达法旨后方悄悄将马昆带至殿内一僻静角落,“添喜这个主意,是泰山府君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
“姑父英明,是家主的意思。”马昆低声回答眼眸清亮,姜子牙脸上表情捉摸不定,“在姑父的印象里,你一向都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马昆神色平静嘴角甚至还稍稍带上了一痕笑意,姜子牙倏然懂了马昆的难处于是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姑父明白你的难处,姑父不怪你。不过以后要是再遇见这种事你记得跟姑父打声招呼,你还小,不晓得其中的利害。”
“喏。”马昆面容恭敬地应了一声,姜子牙看似欣慰地微微点了点头。册封姜伋独女为徽柔王姬的法旨省略冥官复议一环直接下达昭告三界,半躺在东阳紫府内的东华帝君阴沉着脸色缓缓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君翊殿内经俞跗救治而清醒过来的姜伋得知此事立时惶惧不已,敖丙明事地上前扶起了他,“君上,彼时臣以为自己难逃一死,才会厚颜哀求君上善待臣的妻女。现在臣侥幸活命,臣又岂敢领受此等殊遇?还请君上收回成命,莫要因为臣而遭臣民非议啊。”
姜伋病体虚弱,这两句话说得气若游丝断断续续,不时还夹杂了几声干咳。敖丙拥住姜伋的身子好令他不至于君前失仪,泰山府君看着姜伋惨白脸颊心疼得眼睛都快淌出水儿来,“本君旨意既发便断无收回之理,伋儿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臣之清白已经得证了吗?”姜伋褪尽血色的薄唇轻轻开合,见泰山府君沉默不语眨了眨眼,“师尊相信伋儿吗?”
“为师相信。”泰山府君犹豫片刻后一把握住了姜伋的手,姜伋闻言翘起嘴角似笑非笑,“君上,臣既未证清白,便不可在君翊殿逗留太久,请君上准许臣返回未央馆听候审判。”
“君上不可!”榻前俞跗抢在泰山府君前来叫出声来,膝行上前伏地相劝,“公子胃脘出血必须要精心护理,未央馆那种地方实在不适合公子养病啊。”
“我现在是戴罪之身,不可以公子称之。”姜伋扭头批评了俞跗一句转而看向泰山府君继续说道,“君上,臣家中有几位长辈就是因患胃脘出血而去世的,这个病,臣还是知道一二的。冥律森严,君上实在不宜为臣破例太多。只是臣俗务缠身,君上可否给臣一些时间,请臣的妻子、父母、兄姐前来,让臣跟家里交代一些事情。”
姜伋的语气没有一丝不稳,但任谁都听得出来姜伋这分明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泰山府君强压下心中莫大的恐慌遣阎罗王遵公子吩咐行事,姜伋病痛难支闭阖双目渐渐歪到了敖丙身上。不多时似有手指搭上自己腕脉,姜伋缓缓睁眼看见姜淑祥在给诊脉不由一笑,“可是死脉?”
“家主长命百岁!”马昆匍匐在地口诵一声,姜子牙搂着泪眼婆娑的马招娣拧眉呵斥,“伋儿,你胡说什么你!”
“人总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姜伋看透生死一派超脱的淡然模样,水一样的眸光慢慢扫过父母兄姐后却开始发起紧来,“主母呢?主母因何未到?”
“主母此刻在神农谷内,故而未到。”姜淑祥沙哑着嗓音答了一句,姜伋闻后明显松了口气,“她是去瞧季儿了?”
“主母重伤濒死,家师正在抢救。”姜淑祥单刀直入措辞上没作任何修饰,声音不大却不啻一道惊雷在君翊殿内轰然炸响。姜子牙夫妇和马昆毫不知情俱是怔愣在旁,泰山府君则是不敢置信脱口呵斥,“氐氏明明无恙,你岂可与我伋儿乱打诳语!”
“师尊?”姜伋仔细观察姜淑祥神色确定她不曾作谎后立刻盯向泰山府君,泰山府君俨然犯了错的孩子低头轻咳一声说道,“氐氏确实来找为师,说她命不久矣求为师看在你的面儿上照顾她的孩子。还说她先前误会了你深感抱歉,想用余生侍奉于你以作补偿。为师只当她想去未央馆见你才编出这套谎话,便答应了她并且派归墟祭祀冰魄北海看顾孩子。”
“主母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行了。日前不知打哪来的一只妖物闯入北海水晶宫,在主母的眼皮子底下生生把孩子给掳走了。主母追赶上去,打斗间不慎扯开腹部伤口,登时血流如注。鲛人失血危险异常,主母抢回了孩子可自己却是命悬一线。待冰魄祭司送她来神农谷时,她已不能自行生血。家师虽承诺尽全力抢救,但说实话,救活的希望十分渺茫。而我那可怜的小外甥女……”
“糖糖!”一旁的马招娣眼看姜伋不好忙唤姜淑祥示意她不要再刺激姜伋,可姜淑祥却恍若未闻兀自继续往下叹道,“家主或许不知,鲛人从出生到第一次睁眼需要五十年,睁眼之后十个月才开始会叫爹娘。在睁眼之前,鲛人不能离开深海,小小婴儿,茫茫大海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这五十年里,鲛人会因各种原因而夭折,北海水晶宫究竟能护这孩子多久,谁又说得准呢?果果,不是长姐杞人忧天,只是这孩子委实太脆弱了,你务必得留下明白安排,免得哪一天事儿出来了,大家手忙脚乱的。”
“噗……”姜淑祥话音未落姜伋便一口血喷了出来,胃脘剧痛折磨得他几乎喘不上气。而姜淑祥仿佛嫌他还不够疼,眼尾瞟了他一眼略略仰头,“长姐来时收到一则消息,龙吉公主拿着昊天上帝的亲笔信往北海去了。”
“是吗?”姜伋的齿缝间散出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儿,漱口完毕厉声说道,“药呢?我要吃药!”
“请您稍候,臣这就去配药。”俞跗俯身一礼正要退下,姜淑祥已自袖中取出一个红塞玉瓶。“冬青丸,虽奇苦无比,但对于止血止痛有立竿见影之效。”
“多谢。”姜伋示意敖丙接过药瓶,去塞之后立刻便有苦味儿溢出直冲脑门。凡服侍过姜伋的谁不知道姜伋素来畏苦,每每服药都要底下哄求良久才罢。可没想到这次姜伋居然二话没说就乖乖把药丸吞了下去,只是吩咐婢仆奉上一杯温水甚至没有露出个埋怨的表情。敖丙单手接过马昆递上来的干净帕子给姜伋擦去额头冷汗,姜伋缓了口气抬眸说道,“姜姑爷,我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可马家不能没有主事之人。我想请大姑娘回来帮我几天,不知姜姑爷愿意放我家姑娘归宁啊?”
“可以,当然可以。”姜子牙眼见姜伋振作起精神心中高兴哪里还能有什么不答应的事情,姜伋颔首一礼后莞尔说道,“既如此,那在我养病期间,马家就由娘亲和大哥共同打理,我再把华云拨过去帮你。现在人间是什么时候了?”
“已是十二月了。”马昆起身回话,姜伋点了点头心中迅速盘算了一番,“将近年关,家家都少不了酒。尤其今岁疫情结束不久众人心有余悸,所以年尾扫房必定比过往要更加精细。大哥,你跟咱们家的酿酒师傅们商量一下,调制出一款专门用于消毒防疫的酒出来,两天之内我要看到具体的方案。把柏叶酒作为主打酒类,在过去的基础上加入一些新的花样。我估计明年八月之前,钱塘都不会有大的客流,所以那边的生意,做到不赔即可。还有,顾客反馈回来的信息及时整理分析,这对我们明年的发展规划至关重要。”
“好,我知道了。”马昆跪坐在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刀笔竹简边听边记,马招娣扫了一圈看到阎罗王已在手里备妥的刀笔竹简眼睛瞬间一亮,“阎罗王,借我用一下。”
“姜夫人,我还要用呢!”阎罗王的脸上写满了不愿意却还是没能拒绝马招娣,姜伋还倚着敖丙在布置工作,阎罗王不敢扰乱姜伋思路只能选择闭嘴噤声。大约半个时辰后姜伋安排完马家的事务道了声退下闭拢双目缓解疲乏,泰山府君这时出言吩咐阎罗王道,“召七十二冥官主殿候命。”
注:小杨看电视剧《清平乐》的时候觉得徽柔这个名字很好听就用了,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