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招娣双手死攥一只蜡封匣子连跑带颠,紧跟在她身后的姜子牙虽然相对稳重但也是脚步匆匆面色凝重。四公子姬旦自成婚以来便开府别居,府邸位置与西伯侯府隔了些许距离,倒是和马招娣的聚美堂成了邻居。当初选择府邸时,西伯侯原是相中了丞相府后面的一处宅子,本打算扩建翻新一遍后赐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没想到姬旦得知后竟然再三推辞,还说因为南宫氏极爱聚美堂的胭脂水粉,所以宅邸需得距离聚美堂越近越好。西伯侯被姬旦这番孩子气的话逗得哭笑不得,又拗不过他于是索性由他去了。而姬旦在聚美堂近处开府也果然很捧聚美堂的生意,姬旦府中仆役名正言顺地在聚美堂内外进出来往,带着聚美堂的门口越发地热闹。尤其是今日。天子车架、太姒车架、南宫府车架、丞相府车架齐聚四公子府门前,引得素日深居简出的辛瑶都忍不住抛头露面倚门而望。马招娣和姜子牙先后跳下车来急急奔入府内,才进内院便听见撕心裂肺的呼喊之声,仿佛一支支利箭一下接一下地刺穿人的耳膜。候在内院门口已是望眼欲穿的南宫适见到姜子牙和马招娣立时像等到了救星似的扑上前去抓住姜子牙的手臂就往里走,手指染血鬓角汗珠直冒的南宫夫人更是连句招呼都顾不上直接拿走了马招娣手里的匣子转身就冲了进去。屋内姬旦焦心不已坐立难安,太姒和姬发也都是一脸的担忧。姜子牙和南宫适碍于礼数止步在了门边,马招娣疾走进去到了太姒身边切声问道,“文后,四夫人的产期不是还有十多天的吗?怎么突然就发动了?糖糖怎么说啊?”
太姒伸手把马招娣请至身边坐下,握上马招娣的手凝眉说道,“我也不知,我接到信儿赶过来的时候情况已经不好了。糖糖说她连年生产身子虚亏得厉害,又是胎位不正,刚才切了参片给她含着,后来又问你要藏香,招娣,这藏香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藏香就是一种香嘛,焚上之后会令人精神舒缓。”这藏香是姜淑祥和马昆鼓捣出来的,在姜淑祥给一个病人剜疮的时候用过。施术时点上此香,病人觉察不到任何痛感,甚至还能同家人谈笑风生。才刚听太姒说姜淑祥给南宫氏含了参片便暗道不妙,又用上了藏香怕是要剖腹了。传闻大禹剖背而生,虽得以存活然其母身亡,剖腹生产虽能救命但风险实在太大,姜淑祥也说这种医治手段尚不成熟,鲛儿是神仙都差点承受不住,何况南宫氏一个凡人,万一有个闪失……马招娣狠狠闭了一下眼睛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反手紧紧握住了太姒的手。熬油似的等到翌日凌晨终于盼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随后便有侍婢满脸欣喜地自内室欢快跑出,“恭喜四公子,夫人已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提心吊胆守在门里门外的闻得喜讯俱是长长舒了口气,仿佛他们也跟着南宫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一般。姬发起身走到内室前面,姜淑祥甫一出来便立刻上前一手扶住姜淑祥的手臂一手揽住姜淑祥的肩。姬旦快步上前向姜淑祥大礼道谢,姜淑祥微微颔首,脸上倦意浓重郑重叮嘱,“此番虽保了胎儿平安出生,但产妇仍未完全脱离险关。我已留下神农尺镇于内室,但愿能保四弟妹性命无忧。”
“多谢二嫂。”姬旦听到南宫氏性命犹处于危险之中不禁顿时神色大变,脑中原本放松下来的那根弦儿又陡然紧绷了起来,“请教二嫂,小弟该如何照顾?”
“你二嫂已留下神农尺,你这府上又有这么多的医工,你只消遵照医嘱便好了。”姬发抢在姜淑祥之前张口,微微发青面容上似有一丝怒气自眼角眉梢隐约流出,“娘,四弟,岳父岳母,南宫将军,既然母子平安,我们夫妇就告辞了。”
姬发扶着姜淑祥径自离去,马招娣见状也跟着出言告辞拉着姜子牙离开四公子府。太姒撂下脸走到姬旦身边小声斥责,“如何?可受到教训了?你若听你二嫂的嘱咐,你媳妇也不必吃这苦头!幸得母子平安,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怎么跟你岳家交代?”
“母亲,儿子记下了,以后再不会了。”姬旦垂下脑袋心中也是懊悔不迭,南宫氏二胎产子之时姜淑祥就曾说过,南宫氏身子虚弱短时间内不适合妊娠,奈何姬旦和南宫氏都不以为意,以为有药材滋补着当无大碍,再加上身边婢仆言语挑拨,认为是姜淑祥没有儿子担心王位旁落才出言制止南宫氏怀胎,再者若要避孕,则势必要夫妻别居,若在此期间姬旦耐不住寂寞……南宫氏不敢冒这个险,思索再三到底还是把姜淑祥的话撇到了一边儿。太姒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媳妇不比你二嫂,长于闺阁方寸之地,难免眼界窄了一些,她糊涂,你可不能跟着糊涂,你跟你二哥是兄弟,但你们更是君臣!”
“谨遵母亲教诲!”姬旦忙俯下身子,额间明显有一滴汗珠儿明晃晃地滚落下来。姜淑祥被姬发带回西伯侯府后就立刻被姬发按到了床上,看着覆在自己身上厚重的棉被,姜淑祥哭笑不得,“二郎,真的不必如此。”
“还是小心些好,师尊不是吩咐过,你这会儿可不能着凉。”姜淑祥自雁城回来后不久西伯侯府突然有刺客闯入,姜淑祥为保护姬发在与刺客周旋时不慎遭到攻击,登时便惨白了脸色。刺客击退后,姬发立刻为姜淑祥解衣检查,发现她衣裙上洇染大片血迹赶忙为她扎针止血。孔宣闻讯匆匆赶来,摸过姜淑祥的脉后一脸地凝重,“周天子也通晓医理,想来不需要我多言了。”
姬发深深注视着姜淑祥安静睡颜,“我与淑祥都过了育儿的年纪,膝下有子那是天赐的福气,若是没有,那也是自然之道不可违逆。我只要淑祥平安同我白首,其他的事姬发不作妄念。”
孔宣捋须感佩,“难得周天子有这般胸怀。”略顿片刻,孔宣出言提醒,“明日之事明日方知,周天子倒也不必如此,只不过有些事情提前做好准备是必要的,毕竟姬家是真有王位需要继承的。”
“多谢师尊提点,此事姬发自会与岳父商议。”姬发整衣向孔宣行了一礼,姬发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孔宣却是听得脊背蓦然一寒。斟酌出药方复留下医嘱默然起身告辞离开,心中暗自计较许久,还是选择避开耳目悄然进入了丞相府。姜子牙夫妇打姬旦府上回来,这会儿夫妻正感叹着聊些家常闲话,眼角余光瞥见孔宣马招娣被吓得登时跳起了身子,“孔小鸟,你尊重一下我们夫妇哈不好,进屋之前能不能先敲个门?”
“且莫挑理,我来是有正事跟你们谈。”孔宣严肃表情径自坐下,凝重了脸色低声说道,“不久前,西伯侯府闹起了刺客,糖糖为保护姬发受了伤,下红不止。我给糖糖诊过脉也下了药,糖糖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恐怕日后难以成孕。”
姜子牙夫妇闻言心脏俱是猛地一沉,马招娣更是下意识地紧紧挽住姜子牙的手臂。姜子牙深吸一口气令自己镇定下来,袍袖一卷带着马招娣和孔宣瞬移到姜伋的房间。姜伋这会儿才吃了药正闭目休息,听罢姜子牙和孔宣讲完事情经过后唇边了然微笑,“爹,孔谷主,两位其实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什么最坏的打算?”马招娣疑惑地看了看丈夫,又扭头看了看孔宣,脑海中突然咔嚓闪过一道霹雳,“你们是想……这……合适吗?”
孔宣垂下眼眸握了握拳头,姜子牙则是抬起泛了红的眼睛望了望房顶叹了口气。姜伋手指自觉地敲起了凭几似在斟酌,片刻过后方沉声说道,“长姐毕竟是国母,而且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程度。到目前为止,姬发没有做过对不起长姐的事情,对咱们家也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所以,爹不妨先探一探姬发的态度,也许并不需要做得那么绝。”
姜子牙沉色道,“不管姬发的态度如何,爹都会做好把事情做绝的准备。人心是会变的,即便姬发现在对你长姐情深义重,也难保他日得了天下之后不会翻脸无情。”
“可是爹,王室无继,这就是长姐的过错,世道就是如此,爹反殷商是顺天应命,但与姬发撕破脸的理由,世人无法接受,爹又早已贤名在外,闹到最后长姐必然会背负祸乱社稷的罪名,甚至比苏妲己还不堪啊。”
“他们敢!”孔宣闻言立时瞪起了眼睛,“我神农谷少谷主悬壶济世誉满天下,凭她苏妲己再如何端庄淑惠才貌双全,到底于国于家未立寸功,你长姐再不济,又怎会比她还不堪?”
姜伋垂下眼眸叹息不语,马招娣下意识地握上姜子牙的手,眼睫不知何时挂上水意一点,“我儿顾虑的有理,相爷,还是要请你三思啊。”
“夫人的意思为夫明白,夫人放心,为夫有分寸。姬发既请了孔宣给糖糖瞧病,他自然也能料到孔宣会来找我,夫人,我们这就去西伯侯府。”
“子牙。”孔宣起身叫住姜子牙夫妇,表情极其严肃认真,“有必要现在就去见姬发吗?不若等姬发来见你?”
“果果话糙理不糙,这事儿我们姜家确实不占理。我们夫妇去见天子,这是去请罪。”姜子牙搂着马招娣抬脚便走,也不管体统规矩直接跪到了西伯侯府姬发的面前,这一举动着实把姬发吓了一大跳,“岳父岳母,先起来,坐下慢慢说,这是发生了何事啊?”
姜子牙抬手制止姬发搀扶动作,携马招娣俯身叩拜,“孔宣已将糖糖今后不孕的事情告诉我们夫妇了,王后失德,是子牙夫妇教女无方,姜家有负先王,有负天子,倘天子有废后别立正宫执意,子牙夫妇觉悟异言,只求天子念在子牙尽心尽力辅佐天子,效忠大周的份上,准许子牙夫妇带小女回家。”
“岳父岳母,请起。”姬发凝重了表情请姜子牙夫妇入座,自己则是坐到了对面,与马招娣亲切笑道,“岳母,淑祥身子不适,您可要入内探望于她?”
“多谢天子。”马招娣闻言怔愣转头看向姜子牙,见姜子牙朝自己略略颔首,这才依礼道谢起身进入内室。姜子牙目光追随马招娣,待马招娣身影没入帐帘方才收回视线与姬发对视,“天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微臣?”
姬发敛容道,“不敢吩咐,乃是请托。我既膝下无子,则或纳妃,或过继宗室。我们夫妇商量之下都觉得纳妃不可。其一,江山未定,前朝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此时纳妃,必然会打破现有的平衡,其二,我们也是为人父母,单是为了子息而纳妃,未免委屈了人家姑娘,纵然是为了大姬,我们也不能做这个孽,因此,我们夫妇以过继宗室之法保大周世传有续。我四弟长子伯禽,聪明贵重,器宇不凡,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眼下还不是宣诏的时候,等到了那一日,只能劳烦岳父多多费心了。”
“天子是否还相信侯爷的那支卦,以为日后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姜子牙深深凝睇姬发,姬发竟释然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姜子牙悄然松了口气,俯身下拜,“臣,领旨。”
“多谢岳父。”姬发下拜还礼,未至礼毕,散宜生乱着脚步匆匆进来。姬发和姜子牙一脸疑惑地先后直起了身子,散宜生稳了稳心神向姬发和姜子牙依次见礼。姬发和姜子牙回礼,姬发问道,“散大夫,有何急事?”发觉散宜生似有些顾忌姜子牙在场,姬发立刻笑道,“丞相又不是外人,散大夫尽可直言。”
“禀天子,是日前行刺您的刺客,他已招认了,并供称幕后主使是……”散宜生瞥了瞥姜子牙,涩着嗓子说道,“是王后。”
“什么?”姬发和姜子牙闻言俱是惊诧,互相对视一眼后,二人的脸色皆彻底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