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南对现实生活中降临的何温以的保护和照顾,有对出于陌生妹妹的关怀。
更多的是他对网上那个何温以的连带作用。
陈淮南下了楼梯,站稳身子,找地方靠着低头看手机时间。
身后,是何温以和橙笙上楼的动静。
直到那份声音消失了,陈淮南才回过头,看向楼梯连接着的尽头。
他想知道,他眼前的何温以,到底是不是他想象中的何温以。
何温以回了房,先洗了澡洗了头,顺手洗漱完,换了身干净清爽的睡衣,慢悠悠爬上床睡觉。
橙子待在旅馆玩了一天,累了,躺倒在被窝中呼呼大睡。
何温以和橙笙回房来,并没有吵醒困意深重的橙子。
橙子沉沉睡着,怀里抱着自己的玩偶,睡姿豪迈,弯曲着一条腿,小肚子露出。
有蚊子嗡嗡飞过,咬了橙子一口。
橙子皱眉,翻了个身用手抓抓被咬的胳膊,哼唧两声,没醒。
橙笙瞥见橙子的模样,找来花露水和消毒酒精,温柔倾身,帮橙子被咬的地方消毒。
再然后,在橙子睡觉的周围喷了花露水。
何温以窝在沙发上,同样很想睡觉,眼皮抬不起来。
“姐姐。”何温以说话软绵绵的,透露沙哑与疲倦,“包里的电蚊香要插上吗?”
橙笙先步动手,招呼何温以:“你和橙子安心睡觉就可以了,蚊子的事情我来解决。”
何温以看着橙笙站起身,顶着头顶的日光灯,去拿行李箱中的电蚊香。
橙笙皮肤白,被灯光一照,就更白了。
何温以瞌睡的劲儿上来,最后阖眼前,注意到一个细节。
好像橙笙习惯了自己包揽、解决问题。
海边的这所旅馆,店主收养了一条流浪狗,取名大黄。
隔日,何温以跟随橙笙和橙子,下楼吃早餐时,看到了传闻中的大黄。
早餐时间,一层的旅馆坐满了人。
大黄安安静静躺在过道中间,睁着亮晶晶的无辜圆眼睛打量路过的人。
人们走过它身边,也会有意放轻脚步声,绕过大黄躺着的地方,免得踩到大黄。
大黄乖乖蜷缩着爪子,趴在那,守在客人身边,趴在离主人最近的地方。
何温以视线落于大黄身上,跟随大黄向谁摇尾巴的方向,看到了这间旅馆的店主。
店主慈眉善目的,手里端了一小碗狗粮,轻轻晃一晃,叫走大黄出去吃饭。
陈淮南起得早,吃早饭也早,坐在门口吹风,抱着画板发呆。
许久,他落不下简单的一笔,思绪乱飞。
何温以神不知鬼不觉,跟随大黄和店主的脚步,慢慢吞吞跟着出去,来到陈淮南坐着的门口。
何温以心思不在大黄和狗粮,目光飘忽不定,佯装看天、看地、看狗,半晌憋不出真心夸赞大黄的话。
何温以蹲身,白色的裙摆拖在地面:“啊,这狗,这狗真……”
陈淮南坐的位置在何温以的后侧方,循声瞥她。
何温以挤出笑容,摸摸性格温顺的大黄的脑袋瓜,由衷说道:“这狗真,黄啊。”
黄……啊。
黄、啊……
何温以浑身僵硬,心里辱骂自己都在说些什么话。
居然夸了一条大黄狗长得真黄。
店主大概也没见过有客人这么夸过他的狗,放下装有狗粮的碗,噗嗤笑出声,眼角的皱纹跟着舒展,漾成一朵岁月的花。
何温以知道自己话说的不对,脸涨得通红,如芒在背,蹲在地上,没勇气直起腰肢,与迎面而来的尴尬僵持着。
陈淮南默默计算时间,知道何温以脸皮薄,起身时,有意加重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让何温以知道他已经离开了。
店主同样蹲下身,摸摸大黄脑袋,笑咪嘻嘻的,样子是和善的弥勒佛:“小朋友,淮南你哥哥吧?”
何温以张唇想说话。
店主大叔接着出言:“我看他这两天都挺担心你,一直在观察你呢。”
何温以马上垂下脑袋,蔫吧了。
经由店主大叔提醒,何温以心头冒出的勇气小芽被连根拔起。
算了。
她和陈淮南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何必纠结必须要认识。
何温以抿唇,告诫自己,她不能再给陈淮南添麻烦了。
“等等。”何温以转溜漆黑的眼珠子,后知后觉仰起脑袋,看向店主大叔,重复店主大叔刚才对陈淮南的称谓,“淮,淮南?”
店主大叔又是笑起来:“南南——陈淮南。”
他笑说:“我和他父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何温以得到店主大叔的答案,心跳打鼓,发麻的腿脚一时没站稳,往后坐在地上,两手后撑在地面。
“陈淮南。”何温以呢喃着,“他叫陈淮南。”
刚才,何温以下意识就将店主大叔口中的人当成了陈淮南。
当成了她方才还不知晓名字的四海哥哥。
何温以狼狈坐在地上,双腿发麻,下半身无力,唇畔却扬着,眼波流转期待和喜悦:“陈淮南。”
她知道他的名字了。
除此之外。
何温以还想确认一点事。
确认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那么巧合的事。
她居然在北川最浪漫的海边碰到四海,然后还知道了他隐藏在冰冷的机械屏幕后,真正的名字。
何温以吃完早饭,托着一肚子的羞赧回房。
橙笙陪橙子去沙滩玩,不在房间。
何温以缩在床上,抱着亮起光亮的手机发呆。
手机上,传来陈淮南的消息:“在做什么?”
何温以思绪混乱,魂不守舍,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下颌搭在手臂上,纠结怎么回复陈淮南的问话。
何温以没辙,索性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安静的房内,何温以自我思考着,脑中涌现之前她因为作业写不出,挂着电话向陈淮南哭诉,被陈淮南一遍遍教那些小学生题目的时候。
何温以回想今早门口发生的囧事,脸廓烧红,浑身被煮透了,宛若刚从油锅捞出来的河虾,滚烫蜷缩起身子,让自己多点安全感。
陈淮南在手机那头,同样试探着:“你之前说,你要去北川哪里的海边玩?”
何温以咬唇,点入何凡的朋友圈扒拉半晌,找出几张定位在淮南市的相片,发给陈淮南:“哥哥,我前两天就是路过北川的海,我现在回去淮南玩了。”
何温以为了这个谎言的真实性,补充:“和我哥哥一起去的。”
陈淮南在手机那头沉默,仔仔细细点开那几张照片查看,还上网搜了搜,确认不是网图。
所以说,他的预感错了,旅馆的这个何温以并不是跟他聊天的何温以。
陈淮南蹙眉,没那么好糊弄过去,“真的?拍个视频给我看看。”
何温以来不及反应,对面陈淮南直接拨过来一个视频通话。
何温以急急忙忙挂断。
紧接着,陈淮南又拨过来一个。
何温以指尖稍顿,摄像头对准乱糟糟堆着衣服的床铺,“哥哥,我刚洗完澡,还没换好衣服。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吗?”
陈淮南听完,一手扶额,挂断电话:“对不起。没有。”
陈淮南耳廓染着绯红色,腹诽自己真是个神经病。
怀疑一个小姑娘说的话做什么。
还唐突打了视频通话。
陈淮南低下脑袋,把脸埋在臂弯间,手指钻入发丝,掌心被细细密密的痒意包裹。
他在懊悔。
……
他刚才怎么跟个老流氓一样。
陈淮南在思忖,何温以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喜欢偷窥别人洗澡的变态。
何温以松口气,放下手机,平躺在床上大口喘息,庆幸糊弄过去了陈淮南。
这层窗户纸,暂时被她保护下来,没有被捅破。
开展夏令营的几天。
陈淮南放在身边的手机一遍遍亮起屏幕,震动着,显示陈母的催命号码。
陈淮南面对大海而坐,手里握着画笔,左手托着调好色调的颜料盘,眼前摆着绘画架子。
好久,他敛眸,施舍一眼那个号码,指尖按下接通键:“喂?”
陈淮南不知不觉在海边写生的时间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声线沙哑,富有颗粒感。
陈母见陈淮南总算接通电话,顺利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声音,双手捂着胸口,松口气。
陈母脸上的皱纹堆叠成灿烂的笑,说话时握着手机,脑袋微微往前伸,眉心高兴扬起:“南南,你最近在夏令营待得怎么样?写生的还算顺利吗?需不需要妈妈过去一趟,帮你带点东西?”
陈淮南似是早就料到陈母会说这些话,无声舒口气,没让陈母察觉他的无奈。
陈淮南唇角弧度平淡,眼神无波,“不用。”
因为腾出手接电话,陈淮南不得不放下画笔。
陈淮南望着手中的颜料盘,恍惚一秒钟,马上回过神,“真的不用,妈。”
刚才那一瞬间,陈淮南脑中闪出个念头。
他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因为不得不紧握住陈母给的窒息的爱,放弃他喜欢的绘画,背负上陈父的梦想,去淮南念政法大学。
然后,在以后的以后,成为一名严肃的律师。
北川的海边。
天地辽阔,橘红的落日似火。
陈淮南坐在大自然的风景画中,投映到地面的影子被余辉抻长。
并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