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
老师站在讲台上宣布,最近有场美术大赛。
傅猫昴手里转着笔,眼睛晶亮,回头问斜后方的陈淮南:“哎,淮南兄,你要参加吗?”
陈淮南的座位在玻璃窗边。
外面刚下过雨,侧脸向外看,能嗅到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参加什么?”过了几秒钟,陈淮南才从小雨风景中回神,抽空回复傅猫昴。
讲台上秃头成地中海的老师低头收拾教案,大致介绍着美术大赛的内容:“能在大赛中获奖的学生,可以获得美院的保送资格。”
陈淮南无波无澜的声音冒出:“吹牛逼。”
傅猫昴坐在陈淮南前面,最清楚、最先听到样貌端正清隽的陈淮南,一本正经说出这句话,憋笑痛苦,死死抿着唇瓣,转回身子,在自己的位子前坐好,脑袋垂的很低。
终于。
傅猫昴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越想陈淮南的这句话越觉得好笑。
“噗哈哈哈哈!”
马上要准备上课了的安静教室中,猛地爆发出傅猫昴的仰头大笑。
其他同学见傅猫昴捧腹大笑,脸颊和脖颈都笑红了,眼泪控制不住地狂飙,跟着爆笑。
叫张一的老师拼命拍拍桌子,压下这些调笑声音:“安静!”
张一严肃起来,气势十足,两手扶着教案,在讲桌上用力一拍整理好。
伴随教案在桌上发出的清脆一声,张一正色道:“开始上课!”
陈淮南瞥前头忍笑困难的傅猫昴,手撑着下颌,目光有意无意瞟向窗外,不甚在意这场闹剧的起点是他自己。
陈淮南手中没了画笔,对万事万物都不再上心。
窗外。
何温以跟着何凡,来到母校一中。
何温以个子矮,路过教室外,堪堪露出半颗小脑袋。
画面钻入陈淮南视野,换来他的一瞥注意。
陈淮南看着远去的那抹双马尾,盯着何温以粉色蝴蝶结的头绳出神。
傅猫昴笑过了劲,摊开书挡在脸前,趁着台上的秃头老张不在意,伸出长手在陈淮南面前摆摆:“喂,在想什么呢?”
陈淮南回过味,收回目光,拿起手边的笔,无意转了两圈缓解奇怪的感觉,“没什么。”
粉色蝴蝶结的头绳,晃悠着,晃进陈淮南心间。
他的手虚虚掩在后脑勺,柔软的黑发钻入他指缝。
陈淮南思索着,眼睛被头发丝碰到,感觉痒,皱着眉头揉了揉眼睛。
眼前世界变得漆黑,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清晰。
陈淮南记起来,他手机上的何温以也有这个头绳。
这个头绳,是何温以小时候就戴到现在的。
想着,陈淮南眉梢一滞,腾的从位子上站起身。
反应极大。
心跳反常。
“陈淮南,”秃头老张站在讲台上,手里捧着教案,扶了扶鼻梁上的金框眼镜,狐疑拧起眉梢,“你要做什么?”
陈淮南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老师。”
他吞咽口水,忽然想通了:“我想参加美术大赛。”
张一是高二接手的陈淮南这个班,是知道陈淮南的学习成绩一绝骑尘,不知道他的美术生过往。
哦了声,反问:“你比得过那些美术生吗?”
傅猫昴坐在前面,手捂着嘴巴,又要噗嗤笑出声。
他扭头,脸躲在立起来的书本后,嘲讽跟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陈淮南,居然有天会被人问比不比得过那些美术生。
最让傅猫昴感到好笑,感到这句话最强的一点是。
老张头用的是平静的疑问句。
真的——
纯粹是为了真心询问下陈淮南,关切陈淮南的美术水准。
陈淮南不爽,敛睫睇一直在偷笑的傅猫昴,压低声线,咬牙切齿:“我忍你很久了。”
傅猫昴对外的性格很腼腆,对内对他的好哥们儿陈淮南,很皮。
很皮很皮。
皮到陈淮南这种常年波澜不惊性格的人,有时候都想抓住傅猫昴衣领,给傅猫昴一巴掌。
陈淮南的手摸到腰后,整理校服衣摆,回答的漫不经心,随心随性:“老师,这您就不用担心了。”
老张头僵在讲台上:“……”
他怎么觉得他被学生小看了。
老张无语抿唇,很想说陈淮南两句。
但介于陈淮南是整个年级最好的学生,老张摆摆手,让陈淮南坐下,跳过这一段离谱的牛头不对马嘴的剧情。
“哥哥,这里就是你之前在北川上高中的地方?”
何温以跟随何凡在一中的校园内逛了一圈,来到一棵大树下的长椅坐着,在上课期间,逡巡空荡荡的校园。
经由何凡介绍这所高中的口,何温以缓慢将这座校园收入眼底,脑中隐约有了当初的何凡,是如何与她隔着老远的距离,悄悄给她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关心她在落魄的临安过的怎么样。
何温以坐在长椅上,远远看见对面教学楼的长廊上,有个人靠在栏杆上看向他们这边。
“哥哥,”何温以唤身边的何凡,“那边有人在看我们。”
何凡低头刷手机,注意力在与人聊天上,随意瞥一眼何温以说的那人,“被罚站的学生吧。”
何凡在手机上询问张大飞,传闻中的陈淮南长什么样子。
张大飞绞尽脑汁形容,传递给何凡信息:“高高瘦瘦的,肩宽窄腰,碎盖刘海,有时候会戴个低度数的银框眼镜,不太爱说话,经常会臭着张脸……”
何凡认真琢磨着陈淮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照片吗?”
张大飞在那头无语:“我要是有他照片,我不就早发给你了吗?”
何凡点头:“也是。”
何凡提取着张大飞话里的关键信息,长舒出一口气,往后仰靠在椅背,手搭在何温以肩膀,指头点点何温以柔软的脸颊:“温温,你知道陈淮南——”
“陈淮南?”何温以条件反射回头,把这话问了两遍,“陈淮南?”
何凡敛眸,上下打量了一遍何温以:“怎么了?不会是你这种小屁孩也你认识他吧?”
尘封在何温以记忆中的名字被何凡唤醒。
何温以傻笑着,手指将额角的碎发拨到而后,目光往下撇:“没,没有啊。”
何凡:“……”
何凡的手搭在何温以肩膀,脑袋凑近何温以的脸,“温温,你当你哥真是个傻子呢,扯这种蹩脚的话把你哥我当猴耍?”
话音落下。
何凡衣领被人扯住,提溜猴子似提了起来。
何温以感觉身旁视野顿时开阔了。
陈淮南身高腿长,大步流星出现在何温以跟前,拖走她身边的何温以。
“人家就是个小妹妹,”陈淮南声音冷淡,“你犯不着凑这么近和她说话吧?”
何凡第一次被人这样提着衣领,一脸懵圈。
蒙圈之后,是气恼和不爽,以及不屑。
“小,小妹妹?”何凡气得舌头都伸不直,话说不清楚,“犯不着凑这么近和她说话?”
何凡气得咬紧牙关,攥紧拳头,硬生生拨开陈淮南拽住他衣领的手,反拉住陈淮南衣领,质问他:“你他爹的算老几,敢来教我做事?”
陈淮南有意无意,目光毫无痕迹地微妙划过何温以头上的草莓发绳,不确定何温以到底是不是她,不好明说一些事情。
陈淮南在空旷的上课时间的校园内,被何凡用力拽住衣领,思绪逐渐回神,脑子变得清楚。
“我,”陈淮南松开何凡的手,腹诽自己刚才那下为什么这么冲动,“你。”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何凡气笑了,脾气跟着变得暴躁,“你小子谁啊?为什么忽然冲过来教我做事?”
何温以坐在边上,一声不敢吭,愣愣望着陈淮南的侧颜发呆。
像。
太像了。
也太想了。
何温以眼眶迅速泛红,几乎在近距离看清陈淮南模样的一瞬间,就认定了他就是陈淮南。
何温以比这次专程来找陈淮南的何凡,更快锁定陈淮南具体是哪一位。
何温以,是这个世界上,除开陈淮南的直系血亲外,最了解陈淮南,与陈淮南羁绊最深的人。
甚至可以说,陈母都不一定有何温以了解陈淮南。
何温以反应颇大,在陈淮南与何凡持续对峙时,一下子站起身,手里何凡买给她的玩具掉在地上。
何凡被玩具掉在地上的动静吸引,瞄一眼,瞪大眼,不可置信:“温温,你今天的脾气怎么也跟着暴躁了?”
何凡理智回笼,知晓自己不该在年幼的何温以面前表现出暴躁易怒的一面,硬生生压下心头的不快,退开一步,离陈淮南远些。
何凡蹲下身,手摸摸何温以脑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脊背柔声安慰:“温温不怕,哥哥没有和别人起冲突,哥哥就是单纯的和他打闹一下。”
何凡临时编出理由:“哥哥和这个哥哥其实之前就认识,所以刚才是在打闹,温温不用为我担心。”
何温以夹在陈淮南和何凡中间,难做。
何温以眼神复杂,无辜且带着探究,落在面前陈淮南身上。
何温以个子矮,得抬起头看人。
陈淮南穿了整套的一中夏季校服,身上是夏日的一抹蓝。
何温以用力眨眼,压下胸口的翻腾情绪。
装作不认识陈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