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走出去,苏檀便眼尖地瞧见一个熟悉的瘸腿汉子,挑着扁担,笑的满脸憨厚,正在人群中行走。
“哎,卖豆腐的!”他喊了一声。
那汉子听见声音就往这边看,见是公子扶苏,不由得惊喜地往这边赶。
“公子!”他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
苏檀带着贲、恬二人凑过去,乐呵呵问:“生意怎么样?”
瘸腿汉子黑黢黢的脸登时透出几分红润,乐呵呵道:“卖了三格,还剩一格,再转悠两圈,估摸着就卖完了。”
四月农闲,天不亮起来做豆腐,压实后去麦地里薅草,回来刚好凑着时间卖豆腐。
“在村落里不大好卖,但是大些的村落都有石磨,依着您的吩咐,愿意学的都教了,舍不得买,自己拿菽来磨也是极好的。后来就往咸阳城中卖给黔首,他们要富裕些,果然爱吃的人很多。”憨厚汉子一一答了。
所以他们分了两波,一波在周边村子游走着,半卖半送半教,一波往城里卖赚钱。
但苏檀记得,他们村都是斥候,能做斥候的都聪慧,没几个真正憨厚的,不过憨厚的面相真的很好卖东西。
他聊这一会儿,已经有两波人来割刀豆腐了,有的拿钱,有的拿豆子,显然是买惯了。
“挺好的,你们先把豆腐往周边教一教,等大家都会了,明年再教你们新的。”苏檀乐呵呵道。
“是!谨遵公子吩咐!”汉子把胸膛拍的震天响。
苏檀突然有点喜欢这个时代了。
你叮嘱的事情,对方答应了,拼了命也会做到,一句士为知己者死,便是拼了命也甘愿。
赤诚的让人心口滚烫。
和瘸腿汉子分别后,苏檀摸了摸胸口,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意义,毕竟黔首脸上那愉悦的笑容,让他看了非常开怀。
一旁的王贲、蒙恬看了,对公子扶苏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他愿意帮店家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不曾想还愿意帮落魄军士。
所以公子扶苏眼里,是有黔首的。
和满脸复杂激动之色的贲、恬二人分开,苏檀便回章台宫去了。
章台宫中,春暖香浓,风中都带着百花的香气。
“阿父!”苏檀心中激动,他一边喊人,一边自己吭吭哧哧的爬门槛。
“子……危……”
他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还未品出味,就见内里一片寂静,说话声断了,而苏檀一走进去,就见李斯、嬴政二人相对而言,面前摆着茶具,显然是在商议政务。
苏檀迟疑着没往里走了,有些懊恼自己开心过头了。
他看见坐在高堂上的嬴政面色有瞬间僵硬,转瞬又冷凝起来,却在他认真望过去的时候,像是一片大海般深邃,根本探不到底。
“阿父!”他面上笑容甜滋滋的。
一旁的李斯便起身,躬身告退离去了。
苏檀和他作揖见礼目送他离开的身影,有些纳闷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后来又想,这桩桩件件的政务,瞒着他的多了。
也不算瞒,他根本没什么知道的资格。
“你知道吗,今日出门先是教店家做豆腐改善菜品,还碰见卖豆腐的汉子,他说在咸阳城中非常好卖!”光是想想就叫人开心的厉害。
他呲着小米牙,笑的眉眼弯弯,挨着嬴政坐下,乐呵呵的说着。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如此甚好,你有什么新鲜东西,尽管拿出来便是。”
苏檀有瞬间迟疑,他觉得他政爹接受的实在太快了,但是仔细想想,政爹是个相信修仙的人。
那他说玄女梦传,岂不是让他以后对修仙深信不疑。
糟糕,现在说没有玄女梦传还来得及吗?
“好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苏檀软糯开口。
“嗯。”嬴政低沉应下。
苏檀趴着他腿上小憩,却在想自己方才听到的东西,他总觉得和他有关,但是没听全部,不敢肯定。
朦胧间睡过去,他能感受到身上搭了柔软的毯子,苏檀翘着唇角,彻底睡了过去。
等睡醒后,就见他政爹一点都没有移动,还是他睡着的姿势,见他醒了,便板着脸将他挪到一旁,低声道:“胡闹!”
苏檀讨好的给他捶捶腿,昂着小脑袋甜滋滋道:“在阿父身边就觉得很舒服,忍不住睡过去了。”
他爱死这种感觉了。
也许是雏鸟情节,也许是政爹身上特有的人格魅力,他就是慢慢地喜欢他。
嬴政的腿被他枕麻了,他还要来给他捶捶,他面色黑沉地拎住他脖颈,长臂一伸,将他扔至一旁。
苏檀:QAQ
他被政爹扔了?
方才还爱着,咋睡个觉就不爱了。
他乖乖坐在一旁,拿出笔练了会儿字,便觉得有些无聊,在竹简背面偷偷画只小肥啾。
他先前学过画画,此番画来,格外相像。认真地盯着看了半晌,不由得赞叹自己果然是个画画小能手。
然而——
竹简上突然有人影的轮廓,苏檀心里一惊,想要把竹简翻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他抿着小嘴巴,抬起头,冲着他政爹讨好的笑了笑。
秦王政眸光深沉,拿起他面前的竹简,看着上面的小肥啾,低声道:“拿去给匠人做成玉雕来。”
听他这么说,苏檀登时激动地双眸亮晶晶,做来送给他,他岂不是拥有第一块奢侈品了。
“然后寡人戴着。”嬴政补充。
梦想破灭。
苏檀垮下脸,心想他想多了。
就见他政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温声道:“再做个小的给公子戴。”
苏檀:耶~
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以后会多哼唧两声的。
达到目的后,苏檀就回甘泉宫去了,刚到就看见楚姬立在门口,见他回来,笑着道:“扶苏回来了,阿母有话跟你说。”
苏檀先是见礼后,这才请她进屋,笑着请喝茶,温柔道:“阿母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楚姬却显得有些迟疑,华阳太后找着她,说是此番对抗长信侯嫪毐,楚系一脉损失惨重,她有些绷不住了。
然而由于华阳太后、赵姬对朝政的把控,秦王连王后都不肯立,更是不愿意再让她干涉。
苏檀看着楚姬纠结万状的表情,便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劝慰她:“扶苏猜到你的意思了,只是阿父心中是有鸿鹄之志的,他想要的是六王毕,四海一,要的是海晏河清,万象更新。”
“面前若是有石头拦路,他会毫不犹豫地搬走。”
长信侯嫪毐、楚系外客、吕不韦系都属于石头,他政爹必搬不可。
“阿母,你想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再走以后的路,若是想和阿父携手相伴,那就装聋作哑。若是想掌权,就去和阿父对抗,保护楚系来作为自己的根基。”
只是对抗秦王政,一般人怕是没这个手段气运。
苏檀说着,在楚姬愣神间,从怀里掏出一支鎏金桃形金钗,笑着递给她,软声笑着道:“今日晌午在外头用膳,瞧见了就觉得适合你,阿母生的漂亮,戴上肯定又添三分光辉。”
楚姬摩挲着手中的簪子,登时什么都忘了,乐呵呵的抱着扶苏亲了亲他小脸蛋,快活道:“扶苏真好~至于楚系的事,等我想明白再说。”
苏檀听她这么说,就窝在她怀里,笑的眉眼弯弯,奶里奶气道:“你想想华阳太后把持朝政这么多年,还有长信侯食客三千,多大的势力,都解决不掉的人物,阿母你要和他对着干作甚?”
谁知——
楚姬搂着他,满脸惆怅道:“可是华阳太后说,若是阿母愿意帮她,她就愿意告诉我们一个关乎你生死存亡的秘密。”
苏檀:?
他作为秦王儿子,能够牵扯到生死存亡的秘密,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是伪子!假儿子!
要不然他三岁半的小崽,又不会造反,根本谈不上生死存亡。
他一骨碌爬起来,凑到楚姬跟前,小小声的说悄悄话:“扶苏是秦王亲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