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打听个人?”
栖凤宫内,祁霏落下一子,却睁着一双明媚眼睛,像瞧见什么罕见东西似地瞧着沈明嫣。
沈明嫣似是有些紧张了,小姑娘垂着脑袋,一副乖巧模样。
祁霏棋也不下了,笑道:“这可奇了,你陪了本宫这么久,本宫之前就想赏你些什么,你却什么都不要,如今怎么想开了,想着找本宫帮忙了?”
“臣女不敢妄想,只是此事对臣女来说非常重要,臣女想尽力,为家中姐妹做些什么。”
祁霏更觉奇特:“家中姐妹,据本宫所知,你那妹妹对你并不好,你们一道入宫,她却总给你使绊子。若不是你在本宫这,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你并非愚钝之人,想来不会帮她。”
“是臣女的姐姐,沈明娴。”
这名字祁霏自然听过,只是听过也并不会在意。一个侍郎家里没什么名声的庶女,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若非她那好侄子忽然对面前这位沈三小姐表现出了过分的在意和担心,她也并不会让对方住进栖凤宫来。
祁霏懒懒地靠在榻上:“她不是没有入宫来吗?怎么,你想让她也来?”
沈明嫣忙道:“殿下误会了,臣女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左右上宫擢选,实是因庶姐性子温吞绵软,臣女唯恐将来议亲不利,所以才想早做打算。”
祁霏一下直起身子来,她如今倒是越发觉得这沈明嫣有趣了。
往常这等议亲的事,便是有人求到她这,怎么也是镇国公夫人那样的命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等闲把议亲这种事情挂在嘴边,可是有些出格了。
“你姐姐议亲,你来张罗?”
“臣女岂敢,只是想提前打听家中准备的人选,好让庶姐放心。”
“你就不怕本宫将今日你所说之事散布出去?将来旁人提起沈家,便会想起你这般不守规矩,你的姐妹们亦要被此事所累。”
沈明嫣摇头:“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那本宫是怎样的人?”
沈明嫣本是为了沈明娴的事敷衍这位大长公主,可当祁霏以一种似真似假的语气问出那句话时,她却忽有些顿住了。
祁霏是怎样的人呢?
前世她觉得祁霏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她为了权柄在握,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放过,可惜前世的祁珩有裴倾相助,先一步“大义灭亲”。
可今生,她抱着利用的目的,与祁霏相处了不到旬日,却忽有种感觉,对方亦不过是这世间一个想要自己过得更好的普通女子。
这种想法有时会让沈明嫣觉得可怕,就好像她会忘掉前世、甚至前前世经历的种种,而去觉得一个当下对她好的人就是好人。
可祁霏怎么会对她好呢?只怕与祁珩那反常的表现有极大的关系。
她尚且没有搞明白这一世的祁珩怎么屡屡阻挠她,又何谈将祁霏这样的人看得清楚分明。
她说了违心的话,可目光却表现得格外诚挚:“殿下是很好的人。”
祁霏久久望着她,神情似悲又喜,辨不分明。沈明嫣觉得祁霏好像在看着她,又好像是在看一个别的人。
她突然想到一个两世都没搞清楚过的问题,祁霏,为什么没有驸马呢?
“哈哈哈……”祁霏忽然笑了出来,“你且说说,要打听个什么人?”
沈明嫣惊魂甫定,不敢再去看那位大长公主的眼睛:“今春新科进士有一人名叫崔湜,臣女想打听这个人。”
……
夏风徐徐,朱荷打了扇子一下一下轻摇。
祁霏靠在榻上,看着沈明嫣走出宫殿的大门,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
“殿下,沈三姑娘仿佛当真是为了沈二姑娘的事,不是借口。”朱荷有些惊讶。
祁霏点头:“是啊,她确实真心实意为她那庶姐着想的。”
“沈二姑娘在沈家并不出挑,那崔湜又不是殿下挑中的人,似乎帮她们一把也无妨,只是圣上那……”朱荷欲言又止。
前些日他们的暗桩才来回禀,说的是沈家大公子与几位外州士子相交甚密,当时圣上那边的猜测是沈三姑娘想再找个像温公子那样的人。
只是如今看来,恐怕是误会一场。
祁霏脸上挂着迷惑人心的笑意:“叫人把那崔湜好好调查一番,再寻些由头,给他些好东西吧,遑论银子还是书册孤本,只管哄哄他开心。”
朱荷更不解了:“殿下的意思是……”
“那倒霉的年轻人,上京的梦还未开始就要碎了,若不安慰他一二,倘若大梁因此失了个忠臣,那就是本宫之失了。”
朱荷打扇的手停了一下,复又摇了起来。
殿下的意思,那便是不提醒圣上这一场误会了。
圣上前些日暗中盯着那些外州士子,全因以为是沈三姑娘为自己相看而起……
“朱荷,”祁霏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派个人,不,你亲自去,寻机会与裴大人见一面,将此事告知他。”
“连裴大人也牵扯进来吗?”
祁霏如今想到那场面就忍不住要笑出来:“裴倾那人才懒得卷入这种事里,只是圣上一心扑在沈明嫣身上,未知会对那崔湜做出什么来,他本也是个无辜人,因着本宫这一场恶趣味才要矮旁人一截,本宫自当给他找补,裴大人做此事最是稳妥,他又惜才,定能好好处理的。”
祁霏想了想,自己的安排如此才算天衣无缝,这才满意地靠着软枕休憩了。
*
四月十六,微雨。
路上的石板被雨水洗得发亮,上头积了水,明可映人。
雨丝如雾,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行人经过,很快便模糊进雨幕之中。
青云客栈前,一辆乌青顶的马车停了下来,其上走下一位身披墨玉大氅的年轻公子,旁人在雨中大多狼狈,他却仿佛滴水未沾。
这客栈历来多进京赶考的学子居住,因那“青云”二字有“直上青云”之意,故而每每科举春闱,都人满为患。
能在青云客栈抢到一间房子,那必是早早准备,可见上心程度。
如今春闱已放榜,鲜少还有考中的学子住在此处,崔湜便是其中之一,倒不是因为他念旧,只是因他实在没钱。
历来春闱放榜后,这些学子都会得朝中封官,大部分都去翰林院,进了翰林院,便算是入了朝堂,许多人自然要租个院落,定居上京,此后便是几十年的朝堂生涯,但若是实在连初始资金都拿不出来,便只能像如今的崔湜一样,暂且在这客栈中再将就几日。
这几天他心情一直是七上八下。
上的是同科沈明晏几次试探,原是沈家有意与他结亲,沈兄还邀请他参加了一次集会,席上也远远见了沈家的二小姐,当是温良贤淑之人,他父母不在,族中只有大伯照拂,既有上京的贵女,自然不会阻他。
可下的是,同科这几日都得了旨意入翰林院,唯他还在等着,吏部的主事只说好事不怕晚,可哪听说过考中之人还要等这么良久的?
他孤身一人来上京参加春闱,遇到这种不寻常事,连个可以问的门路都没有,他也不好就这么到沈家去,岂不是让人认为他崔湜是一心攀附之人,故这几日正左右为难。
而恰在此时,客栈相熟的小伙计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有个大人物要见他,还不是召他去见,是那大人物亲自来了青云客栈。
这可把崔湜吓了一大跳,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他这悬而未决的官位终于有了结果,反而是——他的仕途,是不是要被什么人顶替了。
裴倾见到那位崔公子时,对方便是那么一副视死如归同归于尽的慷慨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