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源的危言耸听终是起了效果,孟桑榆没敢再乱写乱画,但也彻底不敢画了。
“为何没画?”
看着被还回来的澄心堂纸洁白如初,邓连策满腹狐疑问道。
孟桑榆抿着双唇,不知从何说起。
“听了传闻不想画?”
邓连策自然是知道些楼里关于澄心堂纸的传言,由他提出不过是试探,而当看清楚了孟桑榆的纠结时他的语气变为肯定道:“你不会送银子给你。”
“没有,没有。”
孟桑榆摇了摇头,急着否认。
邓连策却是露出一抹欣慰的神情点头道:“没有就好,楼中的哪一两银子不是大家辛苦挣来的,我就算再胡作非为也不可能一意孤行到这个地步。”
“不过倒是可以……”
……
“所以他依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忽悠你把最新研究的桃花酿承包了?”
羊肠小道上,孟源笑的直不起腰来。
强迫转让成果这事儿说来荒唐,但放在邓连策个不靠谱的家伙身上又仿佛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觉得见怪不怪的事到了孟桑榆头上就成了千金压顶,喘不过气还闹不明白。
在深思熟虑后,孟桑榆决定,“要不我把东西卖给你?”
???
“邓连策是傻,但眼窝里挂着的两个黑疙瘩绝对能用。”
孟源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对方想拖他下水的念头。
对于邓连策此人的脾性他还是了解一二,故在注意到孟桑榆甩锅不成,整个人都蔫了吧唧耷拉下去的样子,宽慰道。
“商人无利不起早,他能给你最新的桃花酿配方,还大发慈悲给你几日休沐必定有求于你,如今他不说,你就当做不知道不就成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
孟桑榆睨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冷冷道。
想着天上掉馅饼这事居然有天能砸到自己,她心里又有些惴惴不安,连带着脚下步伐都快了几分。
“你可别小瞧邓连策的这方子,没准一年后让你腰缠万贯都不在话下。”
孟源快跑两步将人追上,瞧着孟桑榆一副没见过大钱的市井小民样儿,调侃道,“没准儿等你发家致富,惠及邻里了,还能混个村长当当也说不定。”
“我咋不混个当朝公主当当!”
孟桑榆大声回呛。转身扬了扬包裹里还放着的澄心堂纸,又是一脸头疼相。
她离开醉仙楼前可是被耳提面命过的。
这五天休沐任由她游山玩水,采风找灵感,可五日之期一到就必须将成稿交上去,要不然连带着之前私闯鬼城的黄金百两,她就是把自己活烧了,炼出一身子的舍利子都赔不完。
“五日一到你把东西交上去不就成了?”
孟源没弄明白孟桑榆是跟银子过不去,还是嫌弃这事啰嗦又麻烦,可不管怎样有些便宜不占白不占呀。
“其实吧,你接受了邓连策的好意也没什么,你可别小瞧了那家伙的手艺。”
“啊?”
孟桑榆压根不清楚话题怎么扯到了这头。
再说了,人家有没有手艺和她有什么关系?
孟源只当她不信,也有点着急,“就这么给你说吧,但凡你接受了,起码他个老东西活的这几十年你都能在城西横着走。”
孟桑榆没好气剜了一眼,心里直骂着孟源到底在说着什么鬼东西,可看着对方的表情不似有假,又半信半疑道:“真的?”
“邓连策没死之前可是城西第一酿酒大师,听说就连当今皇贵妃当年都下令钦点他为九皇子诞辰专供美酒。”
孟源得意道,好似给皇家专供的荣誉落到他头上一般嚣张。
孟桑榆的表情却是像瞎子鼻塞时挖黄金,挖出一桶粪似的恶心,“你是傻子吗?他是假的!假的!”
“假的又如何?”孟源慢条斯理地说着话,“楼主愿意将邓连策留下的孤本给他借阅、学习,助其酿造出与正主当年相差无几的美酒,再加上负心汉惨死,傀儡登堂入室的戏码,哪一样不能让假的名震四城。所以呀只要他活着,这世间有关邓连策的恶心事还能够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给你的桃花酿就可以永远风光无限。”
再说了人都死了,发点死人财怎么了?
“我只怕好吃难消化!”
被孟源之死一事缠得难以脱身,孟桑榆暂时还不想再去占些不该占便宜,恰逢今日带着孟源的目的地就在眼前,她蹲下身猫着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摆着手让人赶快去。
“你躲在这干嘛?难道偷吃不带我?”
孟源故作惊讶也蹲了下去,见孟桑榆气急败坏就要揍他,又不正经地扯回到正题,“我还是等把案子查清,还他一个清白再去祭拜也不迟。”
杂草丛生的不远处,一座红砖绿瓦,房屋四周杨柳周垂的庭院屹立于此。
大门外,新春刚被贴上的春联已被全部撤下,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门框上仍残留着米糊用过的痕迹。
大门悬梁上挂着的两个白灯笼极为显眼,又因此地视野宽阔,打从一进村拐个弯就能看见。
“真不进去看看?”
孟桑榆默默注视着身边人的表情,想着要不要强人所难。
“衣冠冢有什么好看的?”
孟源苦笑,他起身站定,朝着孟宅的方向深深鞠了三躬,最后一拜俯身了很久,等到再次挺起身时又恢复到了大大咧咧的样子。
“等会儿咱们吃什么?”
“你回城西不就行了。”在这浪费什么粮食呀。
孟桑榆并没有留客的打算,瞥着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撵客的想法。
孟源却是坏心思骤起,在看见孟宅厨房上空正有缕缕炊烟冒出时,拽着人就往烟雾缭绕的地方奔去。
“干嘛!”
孟桑榆死命挣脱。
孟源跑得起劲,“我好歹也是孟夫人的干儿子,吃她一碗面不过分吧?”
“你不是不去的吗!”
“所以咱们偷了就跑呀!”
……
醉仙楼。
邓连策沐浴熏香后换了一身衣裳,身子笔挺地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没过一会儿又觉得这身不够诚意,转身又换了一身新做的长袍方才起身去了后院。
院里早有人等候在此。
可看着来人为何时,娇娘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里。
邓连策自然是跟了上去,面上还始终挂着盈盈笑意。
“娇娘……可是在等桑榆?”
圆桌跟前刚好有个空位,邓连策借着问话的由头顺势坐了过去。
他想将板凳拉近些,却在接收到递过来的幽幽眼神后自觉收敛了动作,带着懊恼道:“桑榆今早突然说想回村里看看,我便允了假,早知你今日寻她,我便晚放她一日才是。”
娇娘没做应答,听着解释的模样也始终神色淡淡。
她将手举起,悬在空中,看着邓连策像只娇养的金丝雀满心期许地凑过来。
“为何不觉得我等的人是你?”
娇娘的声音很轻,像是皎洁的月光,清冷而疏远,偏偏看着人的视线算不上清白。
她抚摸着邓连策的面颊,状若葱白的手指顺着面骨缓缓向上,而在掠过被梳的一丝不苟的墨发时,眸光又揉成碎影。
之后只见指尖蔓入,一缕碎发从邓连策额间抽离。
“我这般好,娇娘等我也是应该的。”
邓连策伸手将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抓住,贴回到面颊上。
他的眼神蛊惑,借着发丝亘在中间的粗粝,将脸轻轻覆在娇娘掌心处缓缓磨蹭,询问的语气还带着委屈,“你今晚可要离开?”
眉眼轻挑间,活像久守空闺的小娘子。
娇娘浅笑,不置可否。
“我就知你定是为了姓孟的才会回来。”
根本不是要来见我!
后半句话邓连策没有说出口,更不愿说出口。
他置气地要将娇娘的手推开,但当柔若无骨的小手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完全包裹时,当即又狠不下心来。
“孟源已经死了!”
已经成不了威胁。
邓连策狠声巴气的交代着事实,他刻意将脸侧开,自欺欺人地不愿面对娇娘听到消息的表情,可抓着人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还理直气壮地将娇娘纤纤如嫩荑的十根手指都攥在掌心把玩。
“谁说人死了就不能……”
娇娘幽深的眼神落下。
“你!”
邓连策气急,他想与人争辩,但在看到娇娘真的不管不顾他时,到了嘴边的怨气瞬间化为哽咽。
“我明明这般好,你为何总是……”
他紧抿着双唇,任由两行清泪滑落。
滚烫的泪滴不偏不倚砸在娇娘的手腕上,常年佩戴的暖玉镯在泪水的浸润下恍若出水芙蓉,可这般景象又怎敌得过美人泣泪。
“我不过才说了两句,你怎就又哭得梨花带雨?”
娇娘无可奈何道。
唯恐再把人给惊着,她放柔着声线,轻声细语的道说着歉意,话到临终也不忘谨慎提醒,“孟源生前应与雁痕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死非同小可,你切记之后无论听见或遇见任何有关孟源的消息都要保持缄默。”
邓连策:“……我有什么好处?”
他的眼里明明还噙着晶莹的泪水,嘴中打着商量的语气却毫不退让半步。
娇娘又怎会不知他的那点小心思,眺望着夕阳西下的远方意有所指道:“今晚夜凉。”
“我陪你睡!”
邓连策心中漾起一阵涟漪,不顾对方反应,先行一步将人打横抱起。
闺房内。
“我说的话你可记清?”
箭在弦上,娇娘又忍不住提醒。
“记得!”
邓连策欺身而上,霸道地将两人声音没入怀里。
窗外,一轮明月当空,浮云飘过总将月影遮挡的时隐时现。等到了后半夜房里有水声响起,才重新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