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孟桑榆今个起了个一大早,领队带着王帆虎他们风风火火地走到了孟宅附近,又依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了之前藏身过的杂草堆里猫了起来。

    “蹲下呀,等会儿暴露了咱们都得要被赶走的!”

    孟桑榆扑到前面观察着敌情。

    后一个身位的地方,王帆虎瞧见脚底下一大片阴影投下时着急忙慌地要把竖的跟个竹竿似的家伙一把拉下去。

    “躲这么远能听得见什么?”

    狄非顽不动如松,居高临下地“蔑视”了圈脚边苟着的几个胆小鬼。

    正可谓擒贼先擒王,他大步一跨,提溜着孟桑榆的后衣领大步流星地朝着孟宅方向而去。

    见势,王帆虎和二屠对视一眼后果断弃旧从新,一溜烟儿小跑紧跟新王步伐。

    同来凑热闹的孟源或许因与孟宅关系匪浅,则是光明正大地靠近。

    ……

    孟宅。

    大堂里放有孟源衣冠冢的棺材上一盏长明灯不知点亮了多少日夜。烧过纸钱的铜盆一天夜里在仆人手中过了数遍,门外一角的纸灰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代替孝子贤孙哭了一夜的唱艺人趁着天亮鸡鸣躲到了角落休息。

    “你在这儿也守了一夜,去里屋休息会儿。”

    孟夫人昨儿个一整夜都睡得不踏实,早早起来简单收拾下就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近靠着柱子假眠的儿媳身边,提醒让人回去。

    “娘,我想在这多陪陪。”

    孟钱氏缓缓睁开眼,见着孟夫人已经站到了面前,她起身想要请安,却因长时间的跪坐止不住的腿脚发软。

    “胡闹!”

    孟夫人呵斥道,眸光冷漠地扫了眼孟钱氏的肚子。

    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桂婆子眼明手快的一把将少主子扶住,见人还是不肯让步,只能低下头小声告诫着,“少夫人,你现在怀的有身子,这大人不吃不喝倒是没什么关系,可小少爷若是被饿着,怕是少爷在义庄待着都不能瞑目!”

    “你!”

    孟钱氏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被针对,奈何打狗也要看主人,心里明白这是孟夫人给她的“提点”后独自将一口暗气吞下。

    “娘,媳妇先去休息了。”

    “嗯。”

    孟夫人已然将未出生的孙儿当成唯一的希望,在孟钱氏离开前还不忘叮嘱下人去厨房看看今儿个的燕窝炖好没。

    “哟,这死了儿子就是不一样,之前也没见孟源活着的时候你们婆媳吃燕窝吃的这么勤快呀!”

    大堂里因为一老一少的出现引起了一番骚动。

    孟恒远身形高大,站在后头压阵,撑着场面。

    走在前头的老村长夫人钱明芳两眼一横,一脚将还在冒着火苗的火盆踢翻,顺带还眼神不屑地瞟了眼孟夫人,明嘲暗讽道:“昨儿个我那乖孙子养的一只臭虫掉进粪坑里淹死了,他都哭了两嗓子吃不下饭,你们家倒好,死儿子的死儿子,没掌柜的没掌柜的,依旧还能锦衣玉食的,感情孟源在你们心里怕是……连畜牲都不如!”

    言罢,钱明芳母子俩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

    “我家的家事,不用你个外人操心。”

    孟夫人狠狠剜了眼前来闹事的两人,面色平静地回呛着,眼底里的恨意却是遮也遮不住,“咱们两家谁也别说谁,我死了儿子,你又何尝不是死了丈夫?”

    “你!”

    钱明芳被气得揎袖捋臂,差点失去理智,多亏了孟恒远在后面轻轻扯了一下,提醒着今日前来的目,“付年英,你可真是好样的,不过不用在这套我的话。”

    恢复了镇定,钱明芳点名道姓,用着假惺惺的态度对着孟夫人鼓掌,“我今个来就是为了给长顺申冤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孟夫人猛地将杯子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在杯子与地面撞的四分五裂时迸溅,差点烫伤了

    附近站着的仆人。

    “我胡说八道?”

    钱明芳骤然大声吆喝着围观百姓聚集,等到里里外外都围了一圈人后,故意用着很慢的语速,刻意强调着骇人听闻的事实,“我今日就要状告不孝子孟源为图店子湾村长一职,亲手杀害亲爹孟长顺!”

    ……

    嘈杂的人群里出现了一片死寂。

    大部分人都被听到的事情严重性震惊得张大了嘴不说话,唯有一两个刚嫁过来的小妇人听着热闹起先还在偷笑,待看见自家婆婆犹如五雷轰顶的模样时又纷纷闭上了嘴。

    “把人给我撵出去!听到了没有!”

    孟夫人的脸一下子倏地变得铁青,她大喊着要将人撵出去,可下人们个个都像被施了定身咒,还没从目瞪口呆的劲儿缓过来。

    “撵我,付年英你有什么资格撵我?”

    钱明芳眯眼瞪着对方,她面向着围观百姓,郑重其事地宣告着早就做好的决定,“他孟源怎么说也是孟长顺在外面跟人苟且生下来的野种,我这做大房的宽宏大量,今个就替我那惨死的掌柜的认了孟源这个孽种,也纳了付年英这个不守妇道的狐狸精为妾!”

    “我看你是想死!”

    “付年英,你个万人骑的破鞋疯了!”

    钱明芳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额间鲜血止不住的地往下流,地上一块儿沾染了血迹的烛台“哐当”落地。

    孟夫人用着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灰尘,面色阴沉的让人毛骨悚然,“怎么,就许疯狗咬人?不许我这主人家把满嘴喷粪的疯狗抽筋剥皮?”

    只听一声令下,孟宅十来打手悉数登场,各个凶神恶煞地盯着场中央的母子俩,眼神淡漠就像盯着一块砧板上即将被剁碎的肉块。

    “付年英,你敢!”

    “娘替亲儿证明清白,有何不敢!”

    孟夫人将脸侧到一边,用手帕掩鼻,避着晦气。

    打手们得令后朝着目标步步逼近。

    孟恒远见势不对,将他娘护在身后,也掏出之前以防万一别在腰间的斧头。

    眼看着现场双方的对峙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不论哪方动手至少都要留两条人命在现场。

    “老夫今日前来祭拜能有这么多人出来相迎,可真是面子大呀!”

    一阵爽朗浑厚的笑声后王老爷不请自来,他倚着规矩先向主人家行礼,又对着前来闹事的母子俩点头问候。

    将仆人递来的三根细香接过,朝着棺材方向稍一鞠躬,就听见浑厚的声音再次传遍整个灵堂。

    “孟源年龄与我儿帆虎差不了两岁,两人自小相伴游玩也算是我王某人半个儿子,今日还望两位嫂嫂给个薄面,万事还需以死者为大,稍安勿躁。”

    ……

    孟宅里的荒唐事告一段落,王帆虎主动请缨,拉着二屠回家说是要和王老爷借着促膝长谈,趁机套出些老一辈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

    同行的孟源自打今早出现就一直带着一副面纱,说是昨晚不小心被蜜蜂蛰了,这会儿好趁着清闲赶快找个赤脚大夫给看看。

    狄非顽好心给人指了个地方,等把人送走只留下他与孟桑榆两个人时,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昨晚,孟长财带他出去转了一圈,在看见墙角已经劈好,成扎捆绑的木柴时,他俩默契一笑又转了回去。

    夜里的店子湾很安静,狄非顽只记得自己尽力站到了院门边上,可惜屋里婶侄二人的交谈仍肆无忌惮越过不大的院坝被人隐隐约约听见。

    “女人家闲聊,你……别介意啊。”

    孟长财不自然的解释还在耳边回响,狄非顽犹记得他当时回答的是不在意,但真的当众人散去,唯剩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处时,历历在目的昨日经历真的让他羞耻难掩。

    疯了,村里人都这么爱赶鸭子上婚嫁!

    “唉——”

    狄非顽长叹一声。

    身后,孟桑榆顿住了一直去踩前面人影子的动作。

    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两个人的影子在皎洁的月光下交错重叠,可看着一个人的渐行渐远,一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累着影子都被禁锢在个巴掌大的地方时她又难免怅然。

    回想起昨晚婶子的交待,孟桑榆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开口唤着人。

    “狄非顽。”

    “怎么了?”

    狄非顽闻声,停步转身,不过扫了地面一眼,便大步向前跨近了一大步,刚好又把两人的影子重新交叠,“不玩了?”

    “不玩了。”孟桑榆抿了抿唇。

    “不玩就快点从哥哥的心脏上跳开呀,疼死了!”

    狄非顽西子捧心,咧着嘴笑着指证坏人的罪证。

    孟桑榆低头看着脚下的位置,又狠狠跺了两下脚才大发慈悲,蹦着跳着到了狄非顽面前,“你有钱吗?”

    “小娃娃要钱干嘛?”

    狄非顽不置可否,拉着脸反问着理由。

    孟桑榆没被吓着,想了想,严肃道:“我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准备。”

    狄非顽:……终身大事,已经走到准备凤冠霞帔了?!

    有人好不容易建设的心理轰然崩塌。

    “我找了个好画师。”孟桑榆见人不回答,只能多解释两句。

    狄非顽:……成亲用的却扇也要现画?

    孟桑榆不好意思地笑着:“全套画成七彩霓虹的价格有些贵。”

    狄非顽:……村里闹洞房都能装成花孔雀样?!

    “你还有什么要求?”

    狄非顽每听孟桑榆说一句,眼前的光就暗一分。

    他在心里警告着自己,哑巴女嘛脑子笨,脑子才开窍被大人的一些胡言乱语迷惑很正常。

    作为一个有着伦理道德思想的知识人,他有责任用过来人的角度积极引导少女的胡思乱想,至于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假意迎合,“骗取”孟桑榆的所有诉求后再对症下药。

    “其实还有一个。”

    听见狄非顽真的愿意帮自己,孟桑榆高兴之余又有些扭捏,她迂回试探了几回都得到了肯定回答后,总算放了心,道:“你能帮我把棺材运到镇里的棺材铺吗?”

    “……啊?”

    狄非顽傻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你不是说终身大事?”

    孟桑榆点头,天真无邪地望着他,“死了不被野狼啃也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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