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
最近楼里的说书先生换了个新本子,故事平平无奇,可在一张能把死人说活喽的巧舌下,一切又变得引人入胜。
“今个咱们讲的还是雁痕楼最新求来的酿酒师父——凌鹤,传闻此人出生时天降祥瑞,百鹤凌空,自打娘胎落地就浑身自带酒香,长大后更是天赋异禀,三岁识万字,六岁成酒仙,八岁经高人指点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年仅十八,便有了赶超当年邓师一辈子丰功伟绩的架势!传闻有幸尝过凌鹤大师新酒者,醉时可飞身成仙,尽享神境曼妙,醒后天上百花仙主的歌喉依旧余音绕梁。”
说书先生边说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饮自酌仰头饮下。
台下不知是何人插了一嘴。
“陈夫子,您就别自我陶醉了,若是醉仙楼能抓着机会,这荣登太微玉清宫,与天帝同饮的机会没准儿就砸到您头上了。”
话落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城西谁人不知,这凌鹤大师出山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正是隐姓埋名到了醉仙楼,只为同逝世八年之久的邓师来场跨越时间的神交。
奈何一死一生之间的切磋尚未开始,醉仙楼里捧出来招摇过市的傀儡就给了人当头一棒。
还有人听说,凌鹤大师之后其实给过醉仙楼一次机会,却在尝了傀儡东施效颦后的酒酿后砸杯而去。
而凌鹤大师最后的归处,则是醉仙楼的死对头——雁痕楼。
“谁让世道轮回。”
陈夫子似是也认可众人之言,摸着嘴边的两撇山羊胡子,甚是惋惜道:“古商朝有女妲己,今醉仙楼就有男狐妖效仿先辈。可惜苏妲己还能祸世,楼中的邓狐妖目光短浅,只知蛊惑妇人心。”
“这……”
台下人起先还是起哄,当真听了说书先生不朝主子,反抹黑的话时,一个个开始含糊其辞,道:“陈夫子可敢说。”
“我等读书人见世间物,畅众人言。楼主既然能请我做到这儿,我又有何不敢?”
陈夫子依旧大大方方。
凌鹤大师与雁痕楼的爱恨情仇刚刚拉开帷幕,今个的故事也就告一段落,耐不住台下场子还热,陈夫子命店小二又给上了壶新茶后继续重操旧业,道。
“话接上回,城南以南百里有一村庄,因常年供奉一狼神像而得名‘狼河寨’,相传此狼神能用鲜血为誓,缔结生灵,又可破转世轮回之道,唤回将死之生灵。可就是这么一尊庇佑万物的神者居然在光天化日下腾空消失,至于其中缘由还得从十日之前说起……”
提起狼河寨深陷疫病,陈夫子涨红了脸,一声高过一声的哀痛因生灵涂炭的惨境破空而起,听书的百姓们聚精会神,在身临其境的描述中错觉浑身哪儿哪儿都疼。
看台远处,孟桑榆早就在和说书先生混熟后,摆脱了初来醉仙楼的天真好奇。
这不几丈之外慷慨激昂,几丈之内,她啧啧称奇。
嚯,又哭倒一片!
“你把吃的给我递过来点。”
一看热闹,孟桑榆嘴里就想嗑点什么东西打发打发时间,转头一看,靠近她跟前的八仙桌上一干二净,倒是某人面前摆得盆满钵满。
“嗯。”
狄非顽轻哼一声,以示同意。
孟桑榆等着他大方施舍点儿,他只端端正正坐着。
人家伸手来拿,他又不乐意地给人重重来了一下。
“干嘛!”
孟桑榆痛呼,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狄非顽笑容和蔼,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孟桑榆:……
她咽了咽口水,在坏人的眼神恐吓中不情不愿将手收回。
哼!
小气鬼,没朋友!
不就在县老爷面前没选他嘛,至于那么小肚鸡肠,断人口粮吗!
“桑榆?”
身后传来邓连策的声音。
“来了。”
孟桑榆热情回应,一个转身,立马变脸,吐着舌头,给闷葫芦做了个巨丑的鬼脸后,蹦蹦跶跶跑开了。
邓继年似乎在外面走账,今个儿就没有跟在邓连策身边过。
孟桑榆看着叫她的人神秘兮兮地,谨慎扫视门外一圈,把门关上转身就跟内奸接头一样,把耳朵探了过去。
邓连策也极为配合,压低声音透露着楼里的最新消息,“最近回楼里小心点,有鬼出没。”
“……”孟桑榆沉默,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演技。
“我说的都是真的!”
邓连策再次强调,本还想多说两句,又倏地闭嘴沉默。
可恶,吃过肉了,不能反悔!
嗯……不提名字总该行。
当机立断,邓连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珍藏,一本正经地递了出去,“到时候你遇到了鬼,就把这玩意儿挡在面前驱邪避凶!”
这可是他多年前亲自前往城北灵崖寺求的,还开过光的。
转念一想,楼中厉鬼属实厉害,不光能在青天白日下出现,还能在发泄时触碰到人间器物呢。
“到时候真看见鬼,别管三七二十一,你就砸他脑袋!”狄非顽又改变了主意。
“能行吗?”孟桑榆半信半疑。
“肯定可以!”
邓连策目光坚定地指了指自己右眼上方,绘声绘色道:“前两天我刚砸过,不足为患。”
……
平樱道上,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
道路两侧通行的百姓们寻声望去,就见两匹高头大马并驾齐驱,迈着高雅的小阔步,招摇过市地徐徐驶过长街。
“主人,到了。”
四面镶金嵌宝的马车稳稳停在了雁痕楼前。
意气风发的少年率先跳下,确定了所到地方正是约定之处后,取下马凳,柔声唤着车内浅眠之人。
“知道了。”
未闻其人,声先至,慵懒软糯的声音穿过白金色绉纱,听到少年耳中又是一阵酥骨缠绵。
他忍着耳尖燥热,在众星捧月中扶下一位一袭白衣加身,腰间配饰多有鹤羽点缀的貌美女子。
“恭迎凌鹤大师!”
雁痕楼内,数十名店小二恭恭敬敬排成两排,异口同声道。
凌鹤大师傲然而立,扫过眼前阵仗,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未起任何波澜。
“凌鹤大师这边请。”
楼中主事方或正在前带路,等到了一处雅间后停住脚步,微微侧身,客气地要请人进去。
凌鹤大师微微颔首,坦然接受。
少年紧随其后,步子刚要踏出,竟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臂拦住去路。
他不解回头。
方或正笑着解释缘由,“此地是楼主特意为凌鹤大师准备的。”
“那我……”
少年垂眸,眼底藏不住的失落。
凌鹤大师冷眸微抬,将纤纤玉手搭在少年手腕上。
仅一眼,方或正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楼主是怕有人扰了凌鹤大师清闲才下令不让人打扰,不过见这位……”
“我唤作相鸾,是凌鹤大师跟前的奉酒童子。”少年主动开口,有意缓解着气氛。
方或正点头,“既然凌鹤大师都允许了,我去同楼主说一声便可。”
“那便有劳主事了。”
少年满怀感激地将人送走。
把门从里面轻轻合上的瞬间,面上始终挂着的笑意盈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酷。
“注意点形象!”
还没转身,褪去伪装的狄非顽就跟脑后开了第三只眼似的,准确无误将扯去面纱喘气的少女抓了个正着。
回头看去,又用一种死亡威胁的眼神逼人重新整理。
孟桑榆:……
她不情不愿地听着话。
烦死了!
声音还没恢复好,现在又要当个半哑不哑地提线木偶。
憋死她算了!
“以后在楼里不得离开我半步。”
狄非顽走进,看出了少女的烦躁,一如往常地揉了揉对方的头顶,无声安抚着。
他们有过约定,为谨慎起见,在不确保安全下皆用口形静声交流。
“晚上睡觉你也跟着?”孟桑榆翻着白眼。
狄非顽笑,“我打听过,他们特意给你准备了一处庭院。”
孟桑榆也笑,“我上茅厕你也要跟着?”
“说正经的。”
狄非顽严肃道,转而朝着少女脸颊捏去。
孟桑榆一怔,赶紧挣扎,护着身上仅有的二两肉。
嬉笑打闹中,一人生气跺脚,一人掩嘴轻笑。
“嘘!”
忽而,狄非顽听见了墙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他将食指抵在唇间,提醒着隔墙有耳。
孟桑榆瞪大了双眼,接收到可以动的信息后轻手轻脚凑上前去,“咱们这么快就要破获雁痕楼木牌案了?”
“仔细听。”
狄非顽语气怅然,终是用手推着少女的耳朵又往墙面贴了贴。
一墙之隔。
方或正将目光从两个雅间重合的地方收回,提高了几分音量道。
“凌鹤大师已到海棠秋雅间,楼主可要前去会面。”
“不用了。”
杜城关指尖敲击着椅子把手,均匀急促的节奏里,视线悠悠地从男人面上略过,自然看见了男人对他使得眼色。
“凌鹤大师可是我重金求取而来,你这几月切记用心招待!”
“楼里位置最好的九皋院已收拾出来。”方或正连连点头。
“身边伺候的人可准备好?”
“已从楼里挑选了个品相上等,手脚勤快的,等会就送过去。”
方或正附和。
一拉一扯中,还真将雁痕楼特意为凌鹤大师做得准备事无巨细地道出。
饶是孟桑榆听了,都无声拍掌,暗叹有钱人,豪气!
“无愿大师,您不能进去。”
门外嘈杂声响起,不约而同地吸引了两个雅间里人的注意。
孟桑榆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出去瞧瞧?
狄非挖摇头:门落了锁。
孟桑榆:……
明白了锁门者何人后,她顷刻间倒戈痛骂。
有钱人,卑鄙!
雅间里,闹脾气的少女被禁锢原地。
门外的吵闹声依旧持续,在不断激烈的争吵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端,似是刺破人心的利箭,压抑着整个世间。
“是我当年害死了邓连策,是我!”
“你们杀了我吧!”
“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