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梁时倦跟在跛脚女人身后,缓缓走进院子中,走在最后的季酒还顺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周围众多的探究目光。

    小院不大,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稀罕的是,院子虽满,可这些杂物却并不影响走路。

    “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不嫌弃的话,我给你们烧点水。”女人倒不显得局促,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窘迫展示给人看。

    “不用这么客气。”梁时倦说罢,也不嫌弃,挑了个看起来还算看得过去的凳子坐下,又指挥着廿棠和季酒坐下,这才看向女人,“阿雪,好久不见了。”

    阿雪盯着梁时倦看了好一会儿,不确定道:“你是……梁二姑娘?”

    见到梁时倦点头后,阿雪忽然长舒一口气,“嗐,早说啊,搞得我还怪奇怪的,我就说,我被困在李家后宅十五年,哪还来了个这么有气质的故友,原来是你啊。”

    阿雪名叫李怜雪,是户部尚书李元正庶子的庶女,身份很低,在李家后宅,过的日子甚至还比不得梁时倦。

    两人相识是在梁时倦五岁那年的上元节上,两个过得艰难的女孩子意外在街上相遇,只几个时辰的交流,两人便同病相怜,建立起了虽然薄弱,却又坚韧的友情。

    前世梁时倦再次见到李怜雪是在几年后,那个时候赵书让已经做了皇帝,处理的第一桩案子就是有御史弹劾户部尚书贪污赈灾款,可只有人证,没有物证,案件很快就陷入胶着,李元正一党又很快找到机会,开始攻讦那位御史宠妾灭妻,不堪为御史。

    于是一场贪污案,很快就变成了党派之争。

    彼时赵书让才刚登上帝位,位置不稳,处理起来也颇费心神。

    就是这个时候李怜雪找上了梁时倦,也不知道当时的李怜雪用了什么法子,跛着一只脚,还能躲过皇城禁军的严密巡逻,悄无声息地摸到梁时倦的寝宫。

    李怜雪给了梁时倦一个账本,那是她当年逃出李家时,从她那个庶子爹书房里偷拿出来的。

    “说起这个也要多亏了我爹贪心不足,他一直嫉妒大伯,觉得祖父偏疼大伯,对他这个老二不闻不问,所以他才落得这样的穷困潦倒,只能指望那些月钱过日子。”李怜雪当时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嘲讽还是难过,“后来他想找些什么东西来为自己要点好处,趁着一天家宴,偷摸钻进了祖父的书房,也不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怎么样,就把这账本偷了出来。”

    李怜雪晃了晃手中稍显陈旧的账本,“也不知道祖父知道这账本是我爹偷的之后,会不会把我爹的狗腿给打断。”

    当时梁时倦的日子过得不轻松,前些日子更是在皇后苏云生的陷害下,被罚了禁足。

    想了许久,梁时倦只好将那账本交给季酒,让季酒找机会把账本交给弹劾李元正的那位御史。

    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就成事情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李元正家里有密道,密道里就放着李元正贪污受贿的账本。

    能入朝做官的,当真都生的一副七窍玲珑心啊。

    梁时倦看着现在的李怜雪,照比前世见面时,现在的李怜雪看着瘦骨伶仃,像极了随时可能会因为身体虚弱而死。

    “我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梁时倦斟酌着开口。

    李怜雪“嗯”了声,眸色淡淡,“只是不知道,我如今这个模样,有什么能帮上梁二姑娘的。”

    梁时倦单刀直入,“阿雪手里是不是有一本从李元正那里拿的账本?”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李怜雪不自觉握紧了手,“什么账本?我哪有什么账本?”

    明显的心虚表情。

    梁时倦温声道:“阿雪,我知道你不想给你自己找麻烦,但是你不想报仇吗?”

    李怜雪抬头看向梁时倦,眸光闪烁,半晌后撇开脑袋,“梁二姑娘,如果你是来找我叙旧的,那我欢迎,但如果你还有别的什么目的,那还是请回吧。”

    廿棠上前一步,正要给自家小姐出气,却被身侧的季酒一把拉住。

    还对着廿棠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梁时倦言辞恳切,撒了个小谎,“但你手里有账本的事我都能知道,别人就不会知道了吗?”

    这句话叫李怜雪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梁时倦,半天眼珠子才转动一下,“你说的是真的?”

    梁时倦点头。

    李怜雪抿了抿唇,“我能知道你想要账本做什么吗?”

    梁时倦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好听点说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但实际上也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顶着李怜雪探究的目光,梁时倦道:“李元正的嫡女李慧是我的杀母仇人,我要毁掉她所有依仗的,看重的东西。”

    “有一个做户部尚书的爹……”

    “就是她最大的依仗。”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两分惺惺相惜。

    李怜雪沉吟片刻,问道:“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把握,真的把李元正搞垮?”话音落下又急急解释道:“你也知道,我是真的不想惹上麻烦。”

    人之常情。

    梁时倦点头,“账本我会交给崔御史,你也知道,崔御史向来同李元正交恶,只要抓到机会,崔御史就不会放过李元正。”

    直到过了许久,李怜雪才终于点头,跛着脚,慢悠悠走到灶台旁,抽出几块灶台后的石砖,又在地面挖了几下才终于拿出一个紫色的盒子,“这个就是账本。”

    将尚有余温的账本放到梁时倦手里的时候,李怜雪还说道:“我虽然相信你,但之后我也会搬离这个地方,我不敢再招惹任何麻烦了。”

    “嗯。”含混的声音从梁时倦的喉咙中挤出来,“你放心,不会波及到你的。”

    目的达成,李怜雪又没有想要叙旧的意思,梁时倦便起身,欲带着廿棠和季酒走,只是走到门口,梁时倦忽然回过身,问道:“阿雪,你说,如果让你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皇城,你会用什么法子?”

    听到问题,李怜雪先是一愣,然后又反问道:“这怎么可能?我?一个跛子?还不惊动任何人?”

    梁时倦也跟着笑,“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我先走了。”

    李怜雪艰难地送了一段,便立在原地不动,直到看不见梁时倦的背影才回身,慢慢往回走。

    再次回到小院门口,李怜雪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让我不惊动任何人进皇城?梁二这是还没睡醒呢?”

    ——

    回去的路上,梁时倦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前世她自身难保,自然没有心思去想李怜雪的异常,可方才她看李怜雪就连走路都因为跛脚的原因慢腾腾的,怎么可能随意进入皇宫?

    除非有人帮她。

    其实李怜雪拿到账本这件事也很经不起推敲。

    李元正的书房,多重要的地方?

    哪会让人随意进入?

    不说李元正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嫡子都不能随意接近,更何况是一个庶子,还是没什么本事的庶子。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怜雪的爹偷到了账本,可他都知道这东西能威胁李元正,能让他过上好日子,那又怎么会是李怜雪能随意偷到的?

    甚至这东西没了,李怜雪的爹还有李元正都没找过。

    梁时倦不得不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一只大手在操控着。

    李家所有人的行动都在这只大手的掌控中,也可以说……

    其实是这只大手操纵的这一切。

    想到这里,梁时倦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如果真是这样,那前世操纵一切的人,岂不是把整个雍朝都耍得团团转?

    包括已经登上皇位的赵书让。

    梁时倦看了眼被放在袖袋里的账本,心中不由得对着账本的真实性都产生了怀疑。

    “小心。”忽然,一股大力将梁时倦拉到一旁,回过神,梁时倦看到从她面前飞速跑过的骏马,还有两张惊魂未定的脸。

    廿棠舒着胸口,“姑娘,你在想什么啊?要不是季酒反应快,你就要被马撞了。”

    季酒虽然没说话,冰冷的脸上却也表明了她对廿棠埋怨的赞同。

    梁时倦摇头,“没,没想什么。”

    只是底气不足,还有些魂不守舍。

    廿棠见梁时倦脸色发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心疼道:“一会儿回去我就叫小丙给姑娘讨两碗安神的药来,姑娘一定是最近休息不好,我偶尔起夜的时候还能听到姑娘的梦话呢。”

    不想喝苦药的话还没说出来,又被廿棠说的梦话惊到,梁时倦问,“我晚上说梦话?说了什么?”

    廿棠摸摸下巴,“不知道,声音都很低,不过听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好梦。”

    松了口气,梁时倦道:“这样啊。”

    三人没有注意到,在街对面的茶馆中,一个面白无须,翘着兰花指的男子一边啜着茶,一边看着三人的动向。

    在三人缓缓走出长街后才低低地喃喃着,“梁时倦,赵书让……”

    “看来李元正这棵秀于林的树,该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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