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丞相府的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了安远侯府门口。
白滟晴极少见地如此关心旁人。她身上的冷傲似乎一夕之间退去大半,面对君潇时只剩下温柔的关切问询。
她那晚虽沉沉酣睡,一无所知,但醒来看见自己的房间的遍地狼藉,又听闻慕雪娆和慕琅弦的种种遭遇,饶是再不理俗事也猜出了五六分缘由。
白滟晴不晓得匪徒为何平白放过自己,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对失踪的昭宁公主和夏侯简置之不理,下山便求了祖父和父亲派人前去寻找。好在没过两日便得了二人活着回来的好消息,便立马差人送去拜帖。
君潇对心怀坦荡的白家才女和面不改色的夏侯公子都多出了几分钦佩之情。一个言出法随,全程只对夏侯简微微福身说了句“见过驸马”。另一个更是厉害,“嗯”了一声作为礼貌回应后便再没有多余的话。
不知白滟晴若得知自己在另一时空拥有那样一番遭遇,面对眼前这个“夏侯简”时会产生怎样的心绪。
无奈,君潇只能拖着病体充当中间人的角色。好在白滟晴并不是个多话之人,见君潇夫妇仍有病容便没有多作打扰。
君潇将人送至门口直到马车缓缓离开,回身时莫名感觉有哪里不对。
白滟晴专用的金丝软轿君潇从前也是见过的。这轿子小巧轻盈,是丞相府专门为这位才女平日出行所打造的。只白滟晴一人带着两个侍女,并不需要多大的排场,反而是素雅低调些更好。
但这轿子今日好像比君潇前世所见的略有不同。至于到底差在哪里……君潇暗自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它比之前看到时要迟缓笨重许多。
她将自己的疑惑跟夏侯简讲了,却没听他承认或否认什么,只有淡淡的一句,“明日你自会知晓。”
君潇越发觉得难安了。
他把“飞竹”放到君潇面前转移她的注意力,“收好。”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君潇感觉夏侯简似乎有意避开了她的眼神。
“是轻舟帮你从问名庵捡回来的,想是你在打斗时所遗落。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莫要再丢了。”
君潇缓缓点了点头,把温热的刀柄握在手里,想要从中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度,倒是暂且搁下了心中的疑虑。
入夜,白家的金丝软轿已经在后院停靠了许久。后院上了岁数的看守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多时后,竟有一个身形扭曲的黑影从车底的夹层中钻了出来!
原本瘦小蜷缩的身影,在月光下一点点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如破茧成蝶一般,慢慢舒展成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
这男子不敢多歇息片刻,四处扫视一番,继而便掏出怀中的方位图,找到了连接前院后院的通道。他矫健的身姿在青墙绿瓦间曲行环绕,不多时便顺利来到了白府的核心地带。
此人不是极擅缩骨功的宋枕青又是谁?
他按照夏侯简昨夜的描述,在数个房间中找到了上悬阴阳八卦镜的书房,恰巧里面正黑漆漆的无人。宋枕青发现门口挂了一把重锁,也不心急,只前后逡巡打量着是否还有别的破绽。
果不其然,后面竟有一扇窗子忘了关紧,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来。宋枕青伸手抬起窗户,将缝隙渐渐扩大了些,直到他能缩骨进入其中。
不逾多时,书房暗格里的秘密机关便被无声开启。宋枕青一边暗叹夏侯简竟如此神通广大,将丞相府的秘要在事前就探查的如此清楚,一边拿出防水隔热的特殊布袋,小心地将一摞密信层层裹好。
巡盐御史白梦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悉心藏了二十年的机密文书,竟因一时大意疏忽便被一个小小戏子轻易取走。
宋枕青将东西收好,准备继续用缩骨功翻窗离开。然而不知是否是因为在马车上窝了太久,加上之前伤势未愈,宋枕青出去时觉得略有些吃力,一不小心便弄出了动静。
白府虽世代书香门第,家中不曾豢养大批的府卫,但白氏父子毕竟是朝中要员,对家中护院的要求在精不在多,招揽的个个是武功不俗的练家子。
突然响起的落地声引起了夜巡侍卫的警觉,他们循声便朝书房的方向簇拥而去。
宋枕青也不惊惶,他此次前来本就已将自己的性命抛诸脑后。
迅速从怀中掏出布包,宋枕青疾走两步将它放入白府自挖的清溪中,任它伴随潺潺溪流漂向府外的出水口,然后转身将府中侍卫朝反方向引开,眼中皆是决绝。
朦胧月色下,白色布包随轻柔水纹上下波动,在落叶的掩藏下一路缓缓流出白府,并无一人察觉。
隐在白府出水河道处的轻舟等人,在布包出现的刹那便将其打捞起来,瞬间又消失无踪。
清溪朗月,又是一夜。
夏侯简今日起得极早,天还没亮透便溜进了君潇的房间。
君潇昨夜并未安眠,好不容易抱着飞竹半梦半醒,睡眼惺忪时蓦地看到面前被放大的俊美容颜,倒是丝毫不见惊慌。
她手指竟无意识地戳向夏侯简的脸颊,低声喃喃道,“你的梨涡怎么不见了。”
君潇从没告诉过夏侯简,他笑起来时双颊浅浅的梨涡和他那副厚脸皮的样子很相称,也很好看。
夏侯简面色一顿,没想到君潇突然说出这话,也不自觉笑了,随即绽出好看的梨涡来。
“这不就有了。”
君潇的指头还戳在夏侯简平滑的肌肤上,理智却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骤然清醒,一个轱辘坐起来,“你……谁让你进来的?”
夏侯简歪了歪头,“驸马进公主的房间,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君潇瞬间有些恍惚,若不是眼前之人眸中仍藏着寒意,她都以为是那个熟悉的夏侯简又回来了。
夏侯简避开她失落的神情,转过身道,“赶紧穿好衣裳,随我出府。”
再次来到云锦楼,君潇已经熟练地往雁月阁去了。
夏侯简只在后面缓步跟着她。二人因腿伤的缘故都没法儿走得太快,不过夏侯简看出君潇似乎不想与他并排而行,便故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他回身把门窗关好,又对君潇扬了扬下巴道,“让我看看‘他’之前把你教会没有。”
君潇忍不住瞪了夏侯简一眼。
她根据记忆中的步骤在书架前后摆弄了半天,却并没有如之前的夏侯简一般轻松地将连接心音坊的机关打开。
夏侯简扑哧笑出声来,走到近前将书架从上到下扫视一眼,下一瞬便以极快的动作解开了面前的困顿,熟悉的暗阁顿时呈现在两人面前。
君潇原本有些疑惑,她明明看出他刚刚的动作和之前大有不同,可当时的夏侯简应该没有理由骗她,也不可能明晃晃地在她面前做假动作。
旋即,君潇便心中了然。这并不是普通死板的机关,而会根据书架上的书籍排列变化而随之改变解法。
怪不得,夏侯简能如此肆意地将暗门布置在云锦楼的包房里,根本不害怕有人看出其中的玄妙,因为这机关的解法每天都会有所变化!
“你在耍我?!”
君潇在参透玄机后立刻反应过来,“你明明知道这机关会有变化,叫我去解只是为了看我出丑?”
夏侯简憋着笑假装无辜,“我还以为你自己早就参透了。”
君潇气鼓鼓地撇过头不再理他,她不明白这人怎么一离开安远侯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夏侯简也不在意,进入暗阁后径直朝榻上的案几走去。上面静静躺着的,正是宋枕青拼死送出的白色布包。他遏制住内心的激动,面色冷静地将布包内的一沓密信拿出来,轻手在眼前展开。
时隔两世,夏侯简没想到如今竟能如此轻易地把这份至关重要的证据重新拿到手,果然重生之事能让他知别人所不能知,及他人所不能及。
君潇看见夏侯简突然肃穆起来的神情,也不禁凑近看了一眼,没想到只这一眼便让她汗毛倒竖。
文书下方所盖的红印,竟是大祁国玺!
再看向文书上的内容,君潇不自觉呼吸急促起来。如果这东西不是伪造的,那么二十年前瞳州之战的落败竟不是大邺兵力不足的结果,而是白家与大祁皇室的合谋吗?
那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如若白梦泽将虎威将军的作战计划奉于祁帝,来日两国休战后,祁国便承诺将大批售入邺国的官盐按利抽成给他,甚至还可以将多余的盐以极低价格私下兜售给他,让白梦泽再转手卖给百姓谋得利润。这便相当于亲手从大邺国库里将真金白银奉送给白家!
“怪不得白梦泽有皇后和丞相做靠山,却仍做了二十几年的巡盐御史,可是……他怎么敢如此做?”
君潇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好歹他也是皇后的亲哥哥,邺帝的大舅子,如何为了这些金银之物就敢犯下通敌叛国的死罪。”
“你可知二皇子慕峻是如何夭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