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邦贵客

    萧谨扬拥有健硕修长的身形和挺拔出众的仪态,能够完美支撑起祁国正流行的黑缎祥云劲装。他的袖口、领口处皆以金线镶边缝制,举手投足间越发显出这位皇子的矜贵优雅。

    然而最令人见之难忘的,还是萧谨扬那双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仿佛只要轻轻一望,便能让面前之人的伪装无所遁形。

    轻纱掩面的慕雪娆看见他后愣住了,原本平静无波的君潇在看见他后也愣住了。

    此人不正是在琼脂阁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又把破碎玉坠粘好后还给她的那个神秘男子么?!他怎么会是大祁皇子萧谨扬,莫非之前的偶遇都是他事先筹谋好的布局?

    夏侯简看君潇的面色渐渐变得怪异,不由得顺着她眼神看向这位风度翩翩的祁国皇子。而萧谨扬也似乎心有感应似的,抬头对上夏侯简的视线。两人灼灼的目光在空中较劲,竟都把嘴角原本噙满的笑意收了,露出锋芒毕露的神色。

    “不知祁国五皇子亲自访我大邺所为何事?”

    二人间隐隐的较量被高位之上邺帝的垂询所打断。萧谨扬收回视线,对慕凌霄施了一礼道,“大邺皇帝陛下容禀,因近日来两国贸易受阻,我父皇特地遣我与大邺解除误会,重修两国邦交。”

    在祁帝萧洵二十年来的勤勉努力下,大祁逐渐从内乱造成的民不聊生中恢复过来,国力逐渐赶超大邺,这也是慕凌霄查处白家后却不能轻易与祁国撕破脸的重要原因。况且两国贸易关系民生百态,更不能为泄旧愤而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慕凌霄点了点头,“朕也正有此意。”

    夏侯简的眼眸中掠过丝丝刻骨寒意,面上却仍然云淡风轻地微笑示人。

    他从前世便知晓邺国皇室不会为了二十年前的旧案而倾尽国力为外祖父报仇。如今两国重新交好,是最省事也是最利民的结局。在利益面前,没有人再去在乎从前的虎威将军从前是如何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孟家便如历史车轮下被碾过的碎石尘沙,从此无人记得。

    邺、祁两国重新拟定的贸易通商条例在众臣的见证下重新签订完毕。虽然其中也有诸多相互拉锯和值得商榷的条款,最终也在看似各退一步的和谐声中达成共识。

    此外,由于萧谨扬在大邺停留的数日始终以谦和有礼的形象示人,加持他器宇轩昂的外表和颇为出众的谈吐,已经成了许多邺都贵女们私下探讨的对象。

    众人皆思忖,若搁在从前,依萧谨扬的身份和外表,整个大邺能入了他眼的必定只有倾世公主一人。但如今慕雪娆失了名誉又惨遭毁容,这位祁国皇子究竟心归何处可就成了无法预料之事。

    不过,萧谨扬的抉择最终还是让这些贵女们心碎了。

    又一次宫宴上,萧谨扬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邺帝求亲,声称自己心悦于倾世公主,希望两国皇室能结为秦晋之好。

    洛香媛和慕雪娆当即喜形于色。连洛翩翩都在心中窃喜,若是慕雪娆这个刁钻跋扈的公主能嫁到大邺去,自己日后嫁入沛王府的日子也应该会更舒坦些。

    她却并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表哥早已将她恨入骨髓。从得知密信的消息是洛翩翩特意泄露给自己母妃的那一刻起,慕岐就彻底将这个无知又多事的表妹在心底打入无尽深渊了。

    再说邺帝慕凌霄,此时也是对萧谨扬的求亲大为满意的。从慕雪娆毁容后他便再没见过这个宝贝女儿的笑颜,如今看她低头含羞的模样,便当即答允了萧谨扬的要求,并让丽贵妃和淑妃共同操办婚事。

    淑妃萧谨姝得了陛下懿旨,面上自然恭敬应下,看向自己这个五弟时却微不可查的暗了暗眼眸。

    纵使知晓慕雪娆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位公主的骄奢狠毒可是她数年来亲眼目睹过的。一想到这样的女子要成为皇子妃,甚至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国母,淑妃就忍不住为祁国的未来叹了口气。

    萧谨扬倒是没有在意这个皇姐的无声劝导,只是在众人举杯相庆时深深望了君潇一眼,露出玩味的笑容来。

    夏侯简对这个不速之客的诡异笑容表示很不舒服,特地压低了声音对君潇道,“小君潇,你从前是否识得这个萧谨扬?”

    君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说不认识,他们俩之前的确打过照面,甚至还一起同桌饮过茶。可若说是认识……在萧谨扬此次访问大邺前她可对他的名字和身份一概不知,直到这几日也才出于贵族间的礼节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如何又能说是真的“认识”呢?

    见君潇有些吞吞吐吐,夏侯简心下更加不安,沉了脸道,“小君潇,等我回府再好好拷问拷问你。”

    君潇也不知怎地心虚起来,沉默半晌又觉得这个前世的夏侯简有些莫名其妙,不禁“哼”了一声道,“那怕是不能如了你心愿,你忘了皇后昨日召我侍疾么?这两日我要在宫中留宿。”

    侍疾一事的最佳人选本来应该是白滟晴,但她如今是罪臣之女,身份敏感,况且又传闻她在其父的丧礼上因悲伤过度而病倒了,皇后自是不舍得再宣召的。

    夏侯简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表示不满,最终也只能无奈挤出一句话来。

    “在宫中万事小心。”

    君潇这回倒是诚恳地点了点头,好话赖话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其实皇后并不缺人照顾,叫君潇前来也只是为借她的耳目打听宫外的事情。

    如今白梦华名为养病,实为禁足,未央宫侍婢进出都要经受侍卫严格的盘查,与此时风头无两的丽贵妃再不能同日而语。

    是日,与君潇同进未央宫侍奉的巧倩忽然说想到针工局与数日未见的姐妹们叙叙旧,特地跟君潇告了半日假,君潇没想太多便应了。哪知直到傍晚这丫头还没回来。君潇刚差了子佩出去找,便听外面宫人进来回禀说丽贵妃求见。

    发梢如浸入霜雪般一夜染白的白梦华连忙让侍婢将她从床榻上扶起来,撑着身体简单梳妆打扮了一番。尽管她已然成为了洛香媛的手下败将,面上却不肯再失去这个挂名皇后的体面。

    “哟,皇后姐姐怎得如此憔悴,叫妹妹好生心疼!”

    洛香媛一入殿便立马假声假意地问候起白梦华来,“莫不是因为陛下多日不曾踏足这未央宫,姐姐便疏于打扮自己了?恕妹妹劝您一句,白丞相不日就要离任丞相之位,到时候白家再无依仗,您若不能求得陛下谅解,又该如何自处啊?”

    白梦华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额头因强压怒火而隐隐显现出汗珠,但仍旧撑着自己的皇后威严道,“妹妹多虑了,本宫与陛下可是原配夫妻!况且陛下从未降旨要废黜本宫,哪怕陛下永远不入这未央宫,其他鼠辈也休想觊觎本宫的后位!”

    还未等洛香媛反驳,君潇又在一旁接话道,“母后所言甚是,您永远是后宫之主。只是不知丽贵妃娘娘已经许久不来拜谒母后,如今怎么有空过来了?”

    丽贵妃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本宫自是忙着为娆儿筹备大婚。她可不像昭宁公主您一样,留在都城里守着个小小侯府过日子便心满意足了。娆儿是要嫁到大祁做未来的一国之母的,嫁妆和婚仪可都得仔细筹办着,不能让祁国看了我们大邺的笑话。”

    君潇不由得哂笑出声,“倒不知是谁要被大祁使臣笑话呢。连皇子妃还没做,雪娆妹妹便想着要当皇后了,我看不如让她直接嫁给祁帝,还来得更省力些。”

    丽贵妃怒极反笑,“从前本宫怎么没看出来,昭宁公主是如此的牙尖嘴利。怪不得你那丫鬟也是如此没规没矩。”

    说着,她便用眼神示意寻芳从怀中掏出一只荷花式样的金钗来。君潇定睛望去,正是自己亲手送给巧倩的那只。

    “那婢子误入重霞宫冲撞了雪娆,现下已被本宫扣在宫中。昭宁公主若还想留下她的性命,就得劳烦你亲自走一趟给娆儿赔礼。否则的话……”

    “娆儿如今性子刚烈,又大婚在即,若真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本宫怕也无力阻止了。”

    君潇岂会猜不出这是洛香媛母女专门为她设下的圈套?只是巧倩已被她们扣在手上,君潇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她转身低声对皇后道,“待子佩回来后,还请娘娘让她即刻出宫,将此事告知驸马。”

    白梦华看出丽贵妃此番不怀好意,但也心知君潇心意已决,不再劝阻,只点头回应道,“你放心。”

    继而又扬声对座下的洛香媛道,“本宫还等着昭宁公主晚上回来侍疾,丽贵妃莫耽搁的太晚,否则本宫便要去寻人了。”

    她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没有多大的威慑力,但这已经是她唯一能为君潇所做的了。

    洛香媛对白梦华的训诫恍然未闻,见君潇肯乖乖随她离开,便得意洋洋地出了未央宫的大门。

    君潇心道要对这蛇蝎心肠的母女俩小心再小心些,然而慢慢行至重霞宫,竟感觉周身都渐渐乏力起来。她强撑着身体想逃离此处,却发现自己连几个瘦弱宫女都抵挡不住。

    细密的汗水从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滴落出来,周身血液仿佛一瞬间冲至颅顶。

    君潇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已经嘶哑地说不出话来。

    洛香园和慕雪娆肆意嘲讽的面容在她眼前渐渐变得模糊,紧接着另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向自己缓缓走来,一种莫大的无力和惊愕霎时席卷了她的心头。

    君潇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意识,终究还是重重跌在地上,沉沉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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