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苏其实也不知道该告诉谢乘风一些什么。因为她对沈厌,其实知之甚少。
她只知他身上带着很多伤,背负着一件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其他任何关于沈厌来历的,落苏一概不知。
只是——落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她看着谢乘风道:“谢公子,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这件事情十分重要,你可否保证,绝对不会讲述与他人听。”
谢乘风认真点头。
然后他就听到落苏在看到他点头后,扔下一句:“沈厌之前,一直戴着面具。”
这是落苏唯一知道的,不涉及上辈子,但是又确实牵扯到沈厌在来到三公主府之前的一件事。
但又因为这件事必然带着一些沈厌不想提及的伤痛,所以落苏不得不嘱咐谢乘风这一句。
于是,落苏就看到在她说出这句话后,谢乘风脸色变了。
而一直在他们身边等候的清英,表情也是微微一惊。
谢乘风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看着她,坚持地问了一句:“那三公主可知,是怎样的面具?”
落苏一瞅谢乘风表情,便也知道谢乘风必然是联想到了一些什么。
她一时也有些心急,但奈何落苏也从未见过那个面具。
落苏只能根据小说里提到的关于绑架的内容,描述道:“那个面具应该能露出一点点的下颌角、嘴巴。至于其他部位,除了眼睛,应该是能全部覆盖掉的。”
说完这句话后,落苏就停下了。
她怕其他一些她想象出来的描述,说出来会影响谢乘风的判断。
于是谢乘风就只是跟随落苏那一句短短描述的画面,去想象,去试图还原那个面具的样子。
谢乘风本以为这事儿会很难的,毕竟落苏给的条件如此简略。
但是他的脑袋里,居然真的随着落苏的那番话,冒出了那张面具。
甚至还出现了那张带着那样面具的人。
那个人正用着一种黑黢黢的眼神盯着自己。
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恶意。
谢乘风还想再看,但是小时候的他就被奶娘牵走了。
后来谢乘风又去过那个院子好几次,都再也没见到过那个瘦小的身影。
直到谢乘风慢慢明得事理,知道面具乃是犯了错的人佩戴。
这时候谢乘风才又凑上去问母亲:“娘,咱们院子是不是有一个人戴面具呀?他是犯了何错?我们有没有可能原谅他?”
母亲听到他话明显怔了怔,可很快又把他抱住。
谢乘风记得那时候母亲的手上的力道很大,一个字一个字分明地对他说:“风儿可是看到了他,风儿别怕。”
谢乘风也不知道自己要怕些什么,又为何要怕?
他只是听母亲说:“那孩子相貌丑陋不堪见人,自请戴上面具,怕吓到旁人。”
谢乘风于是就“哦”了一声。
尽管他心里面不理解,觉得皮相乃是虚妄,不必因此烦忧,但还是决定遵从那孩子的决定。
谢乘风就这么一年年长大,他的世界变得愈发丰富多彩。
他得读书识字,他得游历山川,他得荡平眼前一切不平之事。
当年那个戴着面具、眼里满是阴郁的孩子。
就像片落叶似的,轻轻飘下,停在谢乘风记忆的长河里,再激不起任何痕迹。
直至今日落苏猛然提起。
谢乘风才从脑海里,翻出了当年对于那个孩子的记忆。
更奇异的是,直至此刻谢乘风想起。
谢乘风才发现,那孩子当年躲在暗处看他的眼睛,居然诡异地跟画像里的沈公子重合了起来。
他们都有着一样的,满是恶意的眼睛。
谢乘风在这一瞬间内思考了很多。
但他还是很快地,向落苏给出了他思考后的答案,他说:“三公主,沈公子很可能是臣家中的奴仆……”
轰隆隆,仿若一道雷劈上天灵盖。
落苏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个答案。
再去看谢乘风,谢乘风也并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
整个人也被这个沈厌可能的来历,打击得有些面色僵硬。
清英可以说是他们三人中最快反应过来的。
她先叫了一声:“殿下。”见人回神后才说,“你先别慌,现下知道了沈公子来历是好事,你先继续按照计划前往皇城。”
然后她才又把头转向了谢乘风。
谢乘风此刻整个人是那样的沉默又僵硬,让清英心头也跟着稍微地梗了一下。
但清英很快也找回了自己预备要对人说的话:“至于谢公子,你现下所思虑的,也未必是事情全貌,你大可以跟着殿下一起回皇城,一起去查探看看。”
谢乘风原本因为思虑而稍微有些涣散的眼神,又重新汇聚起来。
他朝清英道谢似的笑了笑,说:“不必了。”
他的目光又恢复了往常的坚定,对着清英道:“我先跟你去把佻山、云州之事收尾之事做好。”
然后,谢乘风又把头转向落苏:“三公主。”
谢乘风对着落苏这么说道,“您在皇城尽管放开手脚去查,臣在做完应做之事后,即刻就来,劳烦您在皇城稍等几天。”
落苏听谢乘风这话,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也不再耽搁,在朝谢乘风清英点头后,就立刻登上了前往皇城的马车。
在马车上,落苏就一个念头:沈厌,拜托你千万再等等我。
-
而此时,被落苏惦念的沈厌。
沈厌正把一柄类似于飞镖的东西,卡在一壮汉的脖子上。
大半天前,沈厌踉跄地走下了山,走到了官道。
说来也是运气好,他居然极好运地遇见了一辆押货的马车。
在沈厌问完他们的要去的方向后,就给了人点银子。
问其可否捎他一程,最多也就行至半道,他就会离开。
那几人许是见他浑身带血带伤,也不担心他抢货,再加上银子给的也大方,彼此对视几眼,就答应了。
沈厌于是就找了一个勉强能下脚的地方窝着,一边往自己的身上抖药。
他这会儿其实连抬手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可在抖药的时候,沈厌又想起这药瓶还是下山时,他在落苏队伍里顺的,又很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做完这一切后,沈厌就阖上了眼睛,想着闭眼恢复下.体力。
至于其他的,等他身上伤稍微好点了再说。
可尽管沈厌想是这么想的,但敌人却根本没打算给沈厌多休息的时间。
沈厌初时还以为这群人会带着他多走一阵,等到了一个人烟更稀少的地方再下手。
但可能也是他们瞧着沈厌身上太寒碜了,觉得一只脚都要踏进阎王殿的人,怎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沈厌最多也就跟他们待了大半日,他们就动手了。
队伍暂时停在河边休息,沈厌找了个树下靠着闭着眼睛。
他们许是见沈厌睡熟都打起鼾声了,一壮汉就拿起了刀靠近,想着一刀将沈厌毙命。
谁都没有看清沈厌是怎么动作的。
等离得远的几个壮汉的帮手再眨眼的时候,沈厌已经把脚踩在了壮汉的背上。
壮汉的手被沈厌拿住,沈厌手上的飞镖在壮汉脖子上的血管卡着:“你们想杀我啊。”
声音轻飘飘的,就连面色也透着股苍白脆弱之感,众人却如坠冰窖。
地上的毕竟是一起跑货跑了多年的兄弟,众人忙道:“哪里哪里!”
“都是误会啊!我们兄弟……”最先开口的人四处环视,终于找到了借口,“我们兄弟只是瞧着四处空旷,想拿刀巡视一下,公子您误会啦!”
沈厌于是也不再多说。
他只是看着众人惊惧滴下的汗,一边感受着太阳无差别地洒在每个人的光,稍微地眯缝了下眼睛。
手上卡着的飞镖没有再进一步刺入,甚至稍稍提起。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关终于就这么混过去的时候,突然一声破空之声。
飞镖擦着他们头儿的耳边过去,一连削断了好大一撮头发。
随之响起的还有那公子的声音:“只是警告,我现在不想杀人,走吧。”
说完,那公子站了起来,看样子像是要准备继续赶路。
众人却看到那公子往他们出发时的方向,突兀地望了一眼。
……
队伍里猛然多了一座瘟神,这瘟神还要他们死命赶路。
他明明自己浑身是伤,却跟感觉不到颠簸感觉不到痛一样,总是在他们还没休息够的时候,凉凉地扔下一句:“走了。”
众人打又打不过,连脾气也不敢对他发,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只是时不时在累得要死的时候,发出一句心灵深处质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贪那点银财?
所幸的是,这样悲惨的生活,在二十日后终于迎来了解放。
他们头儿紧张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又指了指前面的岔道,声量已经低到可以跟蚊子比大小:“公子,前边就是去皇城的方向了,您看——”
他没往后边说,但意思却挺明确。
就是——小的已经按照约定把您送到地方了,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我们。
沈厌没说话,他只是扫了扫前方距离不远的城池,当作不知道他们的那些密谋似的,利落地往前走了。
然后在他走出好几步后,往后扔下一个银锭。
而在沈厌的身后,那个队伍的头儿呆呆地捧着手上的银锭。
旁边有他的兄弟,疯狂摇他的肩。
兄弟一边摇他一边说:“头儿,我就说有用,咱们把他放在这个地方,前边就是城池,过路的人又多,他就不敢杀咱们了。”
头儿没答这话,他只是捧着那个不用回头、都可以准确砸在他手上的银锭。
心里想:啊?原来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