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又重新煮了好几锅茶水,一箱柑橘也很快榨完,又从林娘子铺子里搬出来两箱,就连那轮胎大小的奶酪,也已经被削下来大半个。
金芸心挣扎着爬起来,点完了最后一枚铜钱,咣当一声,丢进瓦罐:
“两千零八枚,折合就是二两银子零八文。去掉用市场价估算的成本,净利润将近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陈馥野的脑袋上开始忍不住冒出空气泡。
细想,房守仁的地皮总共才六十四两,照这样下去,不等房守仁云游回来,就能把剩下的租金给他,从而完整地拿下地皮。
这下真的不用担心晚上会迫不得已睡桥洞了。
而且这么看来,那买马的二十两也并非无法企及。
“呜。”想到这里,陈馥野禁不住呜咽,泪光在眼角闪烁,“马啊。”
金芸心:“?这时候想妈是不是有点突然”
陈馥野热泪盈眶:“小红啊……”
“哦,还真是在说马啊。”
房守仁正从远处愉悦地走过来。
他背着竹筐,上面有遮雨的棚,里面塞满了东西。虽然这是古装剧里常见的远足装备,但是这老头就这样一脸愉快地背着竹筐,行走在街道上,就显得很让人烦躁,用东北话来说叫做有些嘚儿。
“哈哈哈,看来两位姑娘今日已经开始有所收获了啊。”房守仁笑容满面,放下竹筐,“老夫我今日也是收获满满,你们看,我为此趟云游分别购买了……”
话音未落,他瞥向瓦罐的瞳孔突然猛的一颤:“这、这么多钱??!!”
“你们挣的?”房守仁声音颤抖。
“啊,那不然呢。”陈馥野回答,“姑娘我总不能去抢劫吧。”
“哈哈!……”大概是联想到了其中的一些深意,金芸心噗嗤笑出声,陈馥野伸手捅了她一拳,她也只好绷住脸。
“我早就说过,陈姑娘是要干大事的人!”房守仁满心欢喜,舒舒服服盘腿坐下来,拿起一杯飞雪踏红尘的样品就开始牛饮。
吨吨几下入口,他才反应而来:“嗯?老夫刚刚喝了个什么东西?”
陈馥野伸手:“十二文。”
房守仁:“……”
他伸手进竹筐摸了两个烧饼出来,“别介别介,请你们吃烧饼,老头子我采购归来还特意想着你们的。”
这估计是他回来顺路买的,纸包着,热气腾腾。面饼很筋道,里面是碎牛肉,和葱花香菜一起烤制,倒是非常香,似乎就是水街排头那一家小摊。
“这么说来,老头你过两天就打算走了?”陈馥野问。
房守仁点头:“是啊,见你们也打理得挺好,我当然放心走了。”
“出行的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那是自然!”
陈馥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么看来,这几天你应该不用到处乱跑了,对吧。”
房守仁警觉:“话是这么说……”
“你之前承诺,在你走之前要帮衬着我们一起打理。”陈馥野抽出那纸契约,“只要是涉及处理这块地皮的,无论什么事情。”
“诶呦!”看到自己亲手按下的红手印,房守仁发出响亮的懊悔感叹。
“?”陈馥野斜睨。
“……”他迟疑,而后尴尬赔笑,“那、那老夫我既然都摁手印了,肯定要说到做到嘛,我也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行得端坐得正,姑娘你说是不是?”
“嗯,好,挺有契约精神。”陈馥野全然不顾他的唠叨,“其实也没什么麻烦大事,只是现在条件有限,能做的茶饮不多,趁着人们的新鲜劲,你先来帮工几天,好度过这段尴尬期,也好给你路上多挣几个钱。”
听她这么说,房守仁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哦?这倒是可以!我还以为姑娘你要奴役老夫哩。”
陈馥野按着契约,一脸无辜:“老头这说的是什么话,奴隶制早在一千七百多年前就结束了,哪里来奴役你的道理?”
“……”看着这动作,房守仁发出了不确定的沉吟声。
夜幕降临前,把地摊上的货物暂且放到林娘子家商铺的后院,又在房守仁的介绍下,在秦淮驿的后面一片找到了可以提供长期出租的住所。
说是介绍,其实是当房守仁领着自己二人走到两片廊房区中间时,他果断指向西边:“那边房子好!房东漂亮又温柔,一定要去那边!不去那边后悔!”
于是陈馥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果断就往东边走了。
所以也不能说这就不是一种介绍。
其实两边房子差别不大,大部分都是廊房,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城中村。
东边的廊房区名为“小河湾”,粉墙黛瓦,按间分房舍,简约而宽敞。廊房绕着秦淮河修建,出门下个台阶就能搭船,交通十分方便。
每个房间本身差距不大,最多就是朝阳不朝阳的区别。跟着小工看了几个空房,挑选了一个不朝阳但临河的,乘船七八分钟就能直接到店铺门口,走路的话十几二十分钟也够了。
价钱上稍贵一些,但是交通实在是便利,而且跟晚晚住客栈相比,还是要实惠许多。最重要的是,由于这里有许多商民居住,竟然还能提供公用仓库。
“姑娘意下如何?”小工搓手问,“如果觉得可以的话,那就去见房东祝婆婆,签合同选房吧。”
陈馥野深叹气,咬咬牙:“穷是我的缺点,走吧。”
跟着小工走到小河湾后院,房东婆婆正在那里。她身材矮小却健硕,一头明显是精心打理的银发,要说年纪的话,估摸着和房守仁差不多。
在院子里面找到她时,她正穿着拖鞋和花裙,站着猛捶棉被。
“你看看,说了不听你非要来,这房东多吓人啊。”房守仁念叨,“后悔了吧。”
祝婆婆一转身,烟雾从她脸前飘了上去。
她把烟斗咬在嘴里,银发高高盘起,神情极为严厉,不知是因为她对于眼前的事物极为不满,还是因为她的眉毛原本就长成了一个川字。
作为一个包租婆,她长得其实挺刻板印象的。
“新租客?这俩姑娘?”
婆婆用食指和中指把烟斗夹下来,眼神把陈馥野浑身上下扫了一遍,最后又定格在房守仁身上。
“呃!”婆婆嫌恶地皱起脸。
“嘁!”房守仁回呛,“臭老太婆!”
婆婆没跟他多嘴,只是往站在一边玩水的大黑狗嘬了一声,大黑狗便立刻冲着房守仁汪汪大叫起来。
“汪!汪汪!”狗说。
“哼,竟然以为使唤只狗就能吓到老夫?”房守仁嘴很硬,腿脚倒是也反应得很快,当即转过身,“陈姑娘金姑娘,既然你们已经找到满意的住处了,那老夫我就先走一步——”
“你要去哪儿?”陈馥野问。
“回家,姑娘回见嘞!”
说完,在被健壮的大黑狗撵上之前,房守仁一溜烟地跑了。
金芸心:“……等等,他的意思是,他其实有房子住??”
“哼!”祝婆婆冷嗤一声,“好了,大黑,回来!”
大狗便摇着尾巴回到了她身边。
陈馥野抬眼,有些犹豫地对上包租婆的眼神。
也不知道她和房守仁是什么仇什么怨,但是既然自己看上去是被房守仁(实则不然)领着来的,她怕不是对自己也有意见。
包租婆盯着陈馥野看了一会儿。
接着,她突然换上了满面笑容:
“选好房间了?来来来,两位姑娘请随我来!”
热情招呼后,祝婆婆便拔腿就往屋子里面走。
“……”陈馥野古怪地看了一眼金芸心,她也对上了眼神。
主屋厅堂是她在这里住的房子,也是个办公室。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案上。
“姑娘别急,可以仔细读一读,有不懂的地方再问婆婆啊。”祝婆婆很是慈祥道,“我们这里多得是像你们这么大年纪的租客,多是书生,也有商民,喏,今日上午还租出去了两间房给几个赶考的孩子,刚刚还有南京国子监的太学生书信联系我,说是和舍友关系不佳,也想搬出来租房……”
趁着祝婆婆还在讲那个太学生大战舍友的故事的间隙,金芸心低声:“你觉得如何?租金月钱五两,押金二两,三个月后退还。虽然是贵了点,但是既然是在秦淮河附近,倒也还能接受了。”
捏着行囊里的银子,陈馥野眉头紧锁:“……我再看看。”
这银子还是用从家里带出来的珠钗当的,花一块少一块,每块都是心头肉,拿出去心疼。
上面是印好的租房契。细看条款,就是常规的租房合同,包括租金,押金,家具损坏赔付,养宠守则等等。
在养宠物这一条上特别注明了,不许饲养凶兽,宠物体积不得比房间大,至于可能导致的家具损坏、邻居纠纷和人身安全等等,则全部后果自负。
见陈馥野还捏着银子不放手,金芸心读起这一条来:“慢着,什么宠物能比房间大?”
闻言,婆婆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啊。”
“什么?意思是还真有过?”金芸心睁大眼睛。
婆婆清清嗓子,朗声道:“我这小河湾历史悠久,早在当年永乐朝的时候,第一任房东就接待过郑和大人。那一年郑大人自远洋满载归来,途径应天,好不风光!大家伙都跑去看郑大人,万人空巷,结果刚走到这小河湾附近,竟然看见了一头高耸入云的巨兽,那巨兽被锦缎遮住,看不真切。”
金芸心:“巨、巨兽……?”
“剧透一下,就是长颈鹿。”陈馥野把银子放在手中左看右看,顺口回答。
“郑大人正是要前往顺天府,将这巨兽献给永乐帝。可是天色已晚,船队舟车劳顿,只好先在应天府休息一夜,于是,他们便住进了我小河湾。可是那巨兽该如何是好啊?郑大人于心不忍,便让巨兽和他同住一间了。”
金芸心悄声:“这合理吗,怎么把郑和说得跟迪士尼公主似的。”
“你当营销号故事听听得了。”陈馥野说。
“一夜过后,大家心系郑大人,早上便前来为他开路,接他继续北上朝京。谁知道刚跑到小河湾的门口,只见那巨兽已然从屋顶探出脖颈。”
“只见它双目垂怜众生,身披金色祥云。大家方才明白过来,郑大人为何要将这巨兽献给永乐帝,原来是他老人家竟在远洋找到了传说中的瑞兽,而眼前这黄金巨兽——正是麒麟!”
婆婆倾情讲述完了这个关于长颈鹿把屋顶戳破的故事。
“…………”
说实话,这是一个看起来会在家庭微信群里出现的野史公众号故事,具有十足的玄幻色彩。
面对婆婆慷慨激昂的讲述,陈馥野不知道要如何回应,感觉像是哄人入住的广告词。
“放心婆婆,我们不养麒麟。”于是陈馥野回答。
见没有什么问题,便付钱签合同。资金不充沛,先短租一个月,加上押金就是整整七两银子。
陈馥野忍痛将那白花花的七两银子交了出去。
金芸心:“手别抖。”
“我没抖!”陈馥野悲愤道。
婆婆拿来了挂锁,领到房间,推开屋门:“来来,两位姑娘请。以后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缺什么日常用具想交由我采购,尽管告诉我就是。”
谢过婆婆后,她便带上门走了。
正是戌时,纸窗撑开,远处秦淮河畔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而小河湾多的则是油灯烛火,初夏虫鸣四起,一些船家撑杆从门前河段缓缓驶过。
点上油灯,屋子里也亮堂起来。
不同于在县衙和客栈住的那两晚,直到此刻,竟有了在应天府生活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