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宫内的红墙经了霜,颜色愈发红艳。深秋和隆冬向来是上朝最困难的季节,从四更开始就有住得远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殿外是一片冷寂,捧着朝服的内臣在气象阁外冻得跺脚,一声都不敢出。
阁内烧着热碳,昨夜傅之安亲自添的炭火,足够烧到午后。
榻上杂乱,薄纱轻拢,又因为热气氤氲像是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傅之安早就醒了,只不过温香软玉在怀,他捻起她的一缕发丝,心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般微微发胀。
再睡一刻,多一刻也好。
他小心翼翼动作,可依旧惊醒了林径霜。清晨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脸放大在身侧,她向着热源挪去,一脚将笑意逐渐放大的傅之安踢下床去。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他看着榻上人皱眉,好像牵扯到了哪里,顾不上还光着膀子就凑上去。
林径霜气不打一处来,分明是罪魁祸首还要假装好心,“你,赶紧去上朝,今夜不用过来了。”她翻身面向里侧,潇洒到仿佛她才是那个提裤子不认人的。
北地寒冷,有晶莹的小雪落到地上,不过瞬间就化作雪水。深红色的朝服印了水,深深浅浅的斑驳着。傅之安心情大好,特恩赐了几个炭盆放在大殿上。
底下的臣子们诧异,前几日尚且黑着脸,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多听的人,今早竟然心情如此好。
新朝初定,内忧外患暂且平定,农事上又因为气象阁的发展准备逐渐推广,各地上好的种子也会播散到各地。
一场瑞雪兆丰年的盛世之象,便有老臣壮着胆子蹦出来,“天下初定,皇运浩荡,更应趁此初雪祥瑞之际,广纳后宫,以期枝繁叶茂。”
有些人便是这样,在困难的时候谈论困难,不困难的时候擅长于旨在困难。朝堂上鸦雀无声,唯有冯瑾与傅之安一对视,站了出来。
因为查抄叛臣的事情,冯瑾高升。他极为聪明,垂眸抖了抖朱红朝服,“天下初定是陛下之英武,皇运浩荡是陛下之气运。马革沙场时不见诸位为皇室血脉披挂上前,如今天下安定竟催着陛下开枝散叶,是何居心?”
冯瑾的口才是诸位大臣都领教过的,此刻都往后缩着深怕被扣上一顶帽子。
傅之安长舒一口气,朝堂上总有些老家伙不肯专心致志的干活儿,非要盯着他后院里的一点事。
终于捱到下朝时分,傅之安撤了流冕就要急着往气象阁跑。
“皇上,臣有一事。”冯瑾站在长廊下,清瘦身形与薄雪相映,是孑然一身的臣子形象。
勤政殿内,傅之安赐了茶,第一次从冯瑾的动作里看出一丝愁闷烦苦。经过藩国叛臣一事,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已经比普通的君臣关系更进一步。
“罪臣孙氏一族已经尽数入狱,”冯瑾皱着眉,将手里的笏板捏的紧了几分。“臣要求一人,孙氏嫡女。”他径直跪下。
一时间,能听见窗外细雪落地的声音,“你?孙氏嫡女?”
“不是,是臣的弟弟,他……想求。”
傅之安轻叹,“你弟弟挺多情啊。”
冯瑾忽然被噎了一下,“那女子饱读诗书,明辨是非,从未多嘴过一句,她并不知晓孙家之事……”
他正欲往下说,殿外一个内侍探出头来欲言又止。
“好了,你自己想好了,到时候朕会赐婚。”傅之安抓起案上的几份奏章,剩下的由贴身内侍一齐抱走。
殿外白岑岑的一层晶莹铺在地砖上,小内侍见了人匆忙逢上来,“皇上,您不叫我们进去,说是等您下了朝亲自去服侍。”
“她醒了?”傅之安加快了脚步。
一旁的小内侍年纪尚小,倒腾着两条腿拎着袍子直追上去,“何止啊,正在发脾气呢,说您软禁她。”
大门开了一瞬,有晶莹的雪花从门缝里飞进去,瞬间便被屋内蓬勃的热气融化,成了晶莹的水珠挂在发丝和睫毛上。
傅之安脱了外袍,衣物剥离的瞬间甚至有一层白雾蓬勃而出。
撩开床帘,里面的人正就着烛火看着话本,怡然惬意得像是村中的地主。
“脾气发够了?”他勾住松垮垮系住的腰带,将人翻进怀里。
林径霜触到了有些湿冷的头发,随手将枕下的布帛扔进他怀里,“不是说不准你今晚过来吗?”
“是啊,所以白日就过来了。”他草草将头发擦得半干,裹着人便往被子里钻。
“你听话一点,过几日我带你出去看热闹,”被褥蒙住了眼睛,能感受到触手的柔软与呼吸间的搏动,“冯钰要成亲了。”
林径霜愣了一下,“都这样了,你还想欺负人家?”
傅之安顿住,瞬即颇为不满的咬了她一口,“什么叫还?我在你心里就这样?况且他是你的谁,我是你的谁?就算我欺负他,你是帮我还是帮他?”
不知是被子里过于闷还是如何,总感觉到他语气湿湿的,连同喷薄在皮肤上时也是不稳定的气急。口齿触及皮肤的时候,流连出一小片泄愤的青紫。
直到林径霜试探着环住了他,才听见他的呼吸渐渐平息,“他自己要娶,关我何事?”
一场瑞雪,叫这初立的盛世银装素裹。傅之安力排众议独自决断后宫事宜,过完礼之后朝臣们也看清风向不再多言,海清河晏之际百姓们也能过一个好年。
元宵佳节在即,宫里制了许多大红色的灯笼,一盏盏落在屋檐下,远远就能看见。
“春燕,再往左边去一点,”林径霜站在梯子下边扶着,一旁的丽娘缩着手仰头看着正在挂灯笼的春燕一脸紧张。
刚下了朝,傅之安便看见这幅场景,他早已习惯了她们淘气。等春燕安全下来了,用大氅将林径霜一裹便回了屋子。
“穿这件如何?”他拎起屏风上挂着的那件淡紫色织锦小袄,“春燕,再拿件狐裘来。”
“今日冯钰成婚,我想着你们相识一场,为夫带你去送贺礼。”他扬了扬下巴,语气里透出些小骄傲来,这样大度的夫君怕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元宵灯节,白日里街上便有许多人,精致的花灯摊子已经摆出。出了北门,离冯府并不多远,他们便下了马车步行。
“这个精致,给你买一盏如何。”他提着一站荷花灯,软软的绒线缠住柔韧的竹枝,看着比一般的纸灯要与冬日更加契合。
林径霜看着春燕手上满满的零食,再看一眼手上的糖人与糖葫芦,福至心灵将腰往傅之安那边挪去,“来,□□腰带上。”
一旁的商贩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公子好福气,娶到这样有趣儿的娘子。”
灯笼自然是傅之安替她提着,只是等到到了冯府,三个人均是满手的小玩意。
因为在冯府住过几日,管家一眼就认出来林径霜,拿着记礼金的毛笔迟迟无法落笔。
是糖葫芦,这荷花灯,还是那手里已经啃了一半的栗子。穿戴如此好的林姑娘也不至于是破坏他家二爷的成亲礼节的吧。
管家狐疑的目光下,傅之安向前一步,“接您手一用,礼物在钱袋里,礼金单还请记上我夫人的名字。”
管家不知他是什么人,只觉得气势好强大,只是笑着也让人不敢靠近。他迟迟不敢去拨开那件墨色的狐皮大氅,被林径霜一脚踢开,蹭了些泥在上边,“你快拿,我们要进去吃席了。”
管家迅速拿出那包鼓鼓的钱袋,纵使没有引人耳目的包装,在冯家这么多年他也认出这是上供的西域宝石,千金难求。
管家猜出他的身份,还未等他恭恭敬敬将人送进去,面前一脸贵气的男人就虚虚拢住林姑娘走了进去,丝毫不在意绣鞋尖弹出的泥水尽数溅在昂贵的墨狐皮毛上。
这个林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好在,他们二爷也要成亲了。
来贺礼的许多是当朝官员,一眼就认出傅之安,因此冯瑾特意在里间安排了席面。
过礼之时,傅之安不方便过去,只有林径霜站在人群里看热闹。新人入场,两两对望,过往种种皆化为云烟,唯有相识之情。
林径霜冲冯钰摆摆手,祝贺他娶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新娘。礼成之时,林径霜一转头便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你不是不来看吗?”
傅之安掩面低声道,“妇唱夫随,我得跟着你。”
一场喜宴,直到傍晚,亲友们才各自从冯府回家。
城内外都亮起来花灯,万家灯火的桥头上,是归家的马车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