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顺着铺延到脚下的藤桥缓缓向前,步步生花,每走一寸,藤桥花叶便消失一寸,似乎从未出现。
藤桥的尽头在妖王宫之后,那一片檀宫秘境之中。
檀宫秘境最深处,伫立着一棵古树。
跟人界的那一棵不同,这棵古树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走下带她过来的藤桥,还未完全消失的光照亮了她前进的步伐,熟门熟路走到那棵树下,陆清璃识海中的草木精粹在轻颤。
不是害怕,是兴奋。
她将手缓缓伸出,抚摸古树历经千年时光洗礼的粗糙纹路,一股悲怆自心底而生。
藤桥彻底消失,这里即将重归黑暗的的那一刹那,绿叶开新花,枝叶掩映间,成片的的花朵竞相开放,它们由内而外透着火红的光,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炫如烟火,娇艳欲滴,花香幽幽,沁人心脾。
还是上次那个声音,古老沉重,于虚空中缓缓浮现。
这次他虽然还是虚无缥缈的幻影,但那虚影如有实质,身形伟岸、庄严沉重、气势迫人。
这种气势跟陆痕那种锋芒毕露不同,而是在高位浸淫多年而打磨出的王者气魄,内敛却让人更加无法忽视。
他一头棕色长发凌乱干枯,脸上爬满皱纹,浅绿色的眸子浑浊凌厉,鼻梁微勾,嘴唇毫无血色,甚至开着裂,透出殷红的血色,不见血滴。
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了无生机。
全身上下唯有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熠熠生辉,嘴角艰难扯出一个笑容:
“终于等到你了。”
虽然在走上那座藤桥之前她就已经有了猜测,但实际见到之后还是免不了震惊。
“您就是之前被龙脉之力镇压的人吗?”
听了他的话,那人笑了:
“算是吧,那是一处分身,当然,我也是,他已经解脱,去了他该去的地方,见到你之后,我也马上要离开了。”
陆清璃点头:“我有在好好修炼他交给我的灵族功法,草木精粹也吸收的差不多了。”
在人界这段日子,她一直在研究留给她的草木精粹。
最初进度缓慢,经常一整天都没办法进益半分,可随着时间积累,被她细细打磨的草木精粹会在她识海中飘飘洒洒组合成轻烟般的法决。
那法决由一种不认识的古老文字细细描摹,她从未见过,可很轻易就能看得懂,它们也会自动幻化成声音,引导她去吸纳使用。
之前用处的木刺与迷花就是这段时间钻研出的成果。
虽然没有彻底制住廉坤,可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是两人之间灵力底蕴相差巨大。
再者,她还有底牌没有用。
这要是换在以前,她根本没办法在那样的力量面前撑过一招。
那人欣慰点头:“你做的很棒。”
在他含糊其辞的交代中竟然凭借着血脉深处的牵连选择了相信。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其它的族人都在哪里,神鬼之森吗?”
上次它说了要回神鬼之森后陆清璃特地查了资料,神鬼之森之所以被施加封印,是因为传说里面有强悍的力量。
那力量一旦被释放,将会危害整个云山大陆,到时候,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都将遭受灭顶之灾。
因此,神魔大战结束后,神族用最后的力量将他们封印。
但这人又说还有一个种族是灵族,难道传说中指的强悍力量就是指灵族吗?
还是说他们也是封印的一环?
人界封印由龙脉镇压,妖界封印以妖王灵力为祭,付出这么多是为了镇压她的族人还是更加恐怖的力量?
“只是一群无法选择的可怜人罢了,没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与野心,都是心不够狠换来的下场。
神鬼之森是我们的故土,族人活着与否,那里都是最后的归宿。
你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我没有办法为你解惑,我只是一处分身,还被封印压制了这么多年,主体他做了什么我根本不清楚。
到神鬼之森去吧,有人会指引你,不然你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陆续见到我们,到时候,一切谜团都会被解开。”
陆清璃沉声点头:“我明白了。”
无论如何,都需要寻求一个真相,她的族人不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还背着莫名其妙的罪责。
虚空中的身影在缓缓消失,他笑着开口:
“我也要回到故土了,我会在那里跟族人们一起迎接你的到来。
他缓缓抬手,身后那棵古树上的所有花叶被片片拆解,深深浅浅的花瓣飞舞旋转,在他手中凝结。
随后,他又从陆清璃额间取出了一滴本命精血,缓缓凝练,最终幻化成了一根法杖以及旁边飘着的花型精粹:
“这是我们灵族儿女成年时都会有的法器,可惜没人教过你这些。”
法杖缓缓下落,被陆清璃握住的那一刹那,杖身轻轻颤抖,随即便彻底沉寂。
它晶莹剔透,上面覆满了浅色的花草雕纹,从底部一路蜿蜒而上,栩栩如生。
跟荧荧那把不同,她的法杖顶端不是一朵花,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奇异物种,外表像个包子,被几株叶片包裹簇拥着,软软的,戳上去很有弹性。
但实在算不上好看,勉强说一声可爱吧,又有些呆头呆脑。
她有些汗颜,扭头去看已经快消失的人:“这是?”
那虚影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表情略微有些凝滞,他迟疑开口:“法杖是由你的精血决定的,我也不清楚它的效用。”
好吧,那也没办法。
“这颗花灵精粹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跟草木精粹同属一类,只不过效用需要你慢慢探索。”
“谢谢您。”
“是我们要谢谢你,辛苦了,孩子……”
说完最后这一句他便彻底消失了。
那株古树没了叶子,逐渐干枯萎缩。
这时候陆清璃才发现,天光早已大亮,难怪刚刚那些发光的花消失的时候这里没有再度回归到黑暗。
她凭着记忆往回走,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了一夜,也不知道小师弟他们会不会担心。
昨夜应该是下了一场雪,此时地上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妖王宫中开着大片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加娇艳。
微风吹过,一层雪被扬起,如薄纱,纷纷扬扬,透过暖暖的日光。
落下来时,扑在脸上,凉意到了心底。
她给小师弟传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没事,然后便优哉游哉留下来赏景。
没想到,在下一处拐角,她看见了远处急匆匆走过来的裴玦。
他神情慌张,脚步虚浮,雪白的华贵长袍不知是被哪里的枝叶挂破了,还蹭上了不少灰尘,不过整个人的气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陆清璃远远朝他挥了挥手:“裴玦。”
对面的人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所有情绪都收敛了,只有失而复得的欣慰,漂亮的眸子熠熠生辉,急急跑了过来,甚至有些踉跄。
看着他,陆清璃就那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沁凉的拥抱。
脸贴着冷冰冰的衣物,陆清璃忍不住打了个颤,这人不会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夜里找了她一晚上吧,连披风都没来得及带一件。
此刻,她整个人都被他环抱着,鼻尖是寒梅的冷香,还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我就是被一些事牵绊住了,不过现在还没怎么搞清楚,以后再跟你细说。”
她闷闷的声音传过来,热气透过衣衫直抵心口,酥酥麻麻,他突然就有些慌张。
随即也意识到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夜,定然浑身冰凉,便急急松开了怀里的姑娘。
他盯着她清丽的眸子,耳朵不知道是冻得还是热的,红的吓人。
“你额头上多了道花纹。”脑子放空,他在找话题。
陆清璃抬手轻抚,应该是花灵精粹的缘故,荧荧额头上也有片叶子。
她施了个决,花纹被隐藏,想着这样不至于太招摇。
“很好看。”裴玦讷讷开口。
陆清璃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一时间,万物失色,裴玦有些恍惚,然后猝然回神。
“你没受伤吧?”真是傻了,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没有,活蹦乱跳的。”
“那就好。”他总算可以安心。
昨天晚上陆清璃跟着白昕混进妖王宫,他和路铭尧他们一直在那座院子里等着。
本来大家都不同意她去,妖王继位盛宴,大大小小的妖族都会在。
这里毕竟不是修真界,万一出了事都没人能相互帮衬。
但她近乎执拗的坚持,说师父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赶过来,小师弟这么大的事情,师门必须有一个人到场,她必须去。
一时间没有人再劝,毕竟这理由让人没办法反驳。
为了让他们放心,她语气中带着些自豪:
“别小看我,现在说不定连裴玦都不是我的对手呢,我一定不会拖后退的。”
她说的没错,上次龙脉地底再见时他就发现她的修为似乎精进不少,整个人的气质也不像之前那般随性了,眼里带着坚定。
之后他们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没见过几面,但根据路铭尧每次回来的吐槽,她应当有在刻苦修炼。
还有自己送她的家传玉镯,已经由白变成了浅绿,这是沾染主人灵力的缘故,灵力越高,它的颜色便越深。
因为她特殊的体质,普通人根本无法分辨出她不是妖族,再加上白昕还特地找了妖丹,准备的可谓天衣无缝,这才终于放心。
可一直等到子时,他和路铭尧在楼顶见证了万妖朝拜的盛大场景之后,陆清璃还是没回来,传消息也没人回,他不得不慌,急急跑出来找人。
陆痕刚刚即位,分身乏术,路铭尧又十分心大的坚信她是躲在哪个角落睡着了。
他便只能在这偌大的妖王宫中独自寻找,即便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她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就是想要亲眼看到她。
好在她很安全。
“我们回去吧。”
“好。”
他们身后,满园寒梅竞相开放,是这冰天雪地里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