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们在这里叽叽歪歪那么久,宇文佑早已不耐烦。
他厉声指责:
“藤泽,事情我都替你办完了,人你也见到了,不会是想出尔反尔吧?”
灵族之主幽幽开口:
“你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没有交代。”
宇文佑嘲讽:
“怎么,还想着那可笑的真相吗?
愚蠢,当年的人早已经不在,还是你以为现在这些自私的人会在意?”
藤泽无视‘了’他。
他知道,周围隐匿着很多人,他是说给他们听的。
同时,他看向陆清璃,也是说给她听的。
他用了灵力,缓缓开口,古老深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神鬼之森:
“上古时候,神、魔、人、妖、灵,五族共存,在云山大陆上繁衍生息。
魔、神二族灵力高深、寿命悠长,远远凌驾于其它三族之上。
可是魔族凶残好杀,仗着高修为便肆意欺虐其它三族。
神族既承担护佑之责,又需要绝对的统治地位,便屡次干涉。
千万年来两族积怨颇深。
直到最后爆发了神魔大战。
那场大战旷日持久、持续了很多年,他们族人数量本就稀少,那场大战更是让他们伤了元气。
最后,神族获胜。
但也日薄西山,时日无多。
神陨之际,他们突然朝灵族发难。
联合人妖两族众多能人,制住了身为灵族之主的我,将我生生割裂,分别镇压在云山大陆各个地方。
修界、人族、妖冥海、无尽之域,用四方大阵做引,造就了神鬼之森的千里封印,剥夺了这片天地的灵气。
神鬼之森是灵植本源,是我们灵族子民诞生的必要条件。
当这片土地失去了灵力,外界植物便不能再孕育精灵,自此之后,植物只能做沉默无声的死物。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我没时间想原因,也改变不了结果,只留下满腔愤恨。
这数千年来,我渐渐明白了。
灵族寿命悠长、力量强大,对于剩下的两族来说是一种威胁。
神魔两族覆灭后,我们极有可能一家独大,为了平衡,神族弥留之际做了取舍,剩下两族做了帮凶。
只为了人妖两族能相互制衡,护云山大陆平稳安定。
但这欲加之罪,我们灵族不愿承担。
族人不能枉死,所以我跟宇文佑做了交易,我知道他会不择手段,但这是我们被困千年的怨气。
神族已经覆灭,我只能从你们这些得利者身上找回来。
所以,我们灵族不欠任何人。”
这就是真相,所谓神鬼之森封印了强大力量的真相。
周围有很多人,人族的、妖族的,他们一起见证了这个真相。
陆清璃心下发苦,她死死攥着裴玦的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
她在修真界生活了二十几年,与小师弟相依相伴,也见识过人间疾苦。
这一切是因为这两个人的交易,一个为了找她而定下的交易。
灵族子民做错了什么?
最起码现在周围的人,有人族、有妖族。
可灵族呢?
只有一个支离破碎、受尽苦楚的迟暮老人和一个到现在都不知道该站哪边的她。
不久前,她还把灵族唯一真正的后代留在了妖冥海。
那个带给族人苦痛的地方。
藤泽叹了一口气,站在了陆清璃面前。
苍老干枯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
“对不起孩子,需要你来承担这些。”
面对真相是痛苦的,可他们才是最初的受害者,而她,别无选择。
陆清璃抬头看着他:
“您没错,也不需要道歉,是我配不上您这么多年的坚持。”
最初知道一切事情有灵族之主参与的时候,她可耻的产生过怨恨的情绪,甚至质疑那个一直指引她的老人是不是欺骗了她。
直到血淋淋的真相被揭开,她痛恨自己。
藤泽笑了:“怎么会呢?
没有族人会埋怨你,你由他们的希望孕育而生,是所有族人的女儿。
但你也用人族的身份生活了那么久,有师门、有朋友、有爱人,他们的关心无法作假。
纠结很正常,毕竟这些是不能用来衡量比较的。”
陆清璃慌张开口:
“那您真的要将自己的灵力给宇文佑吗?
他心怀不轨,只是在利用您,其实不必如此的。”
她越说越着急,甚至带了哭腔:
“我可以留下,把荧荧也接过来,她很活泼,你们一定很投缘。
结界已经破了,灵力总会有,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族人出现。”
藤泽笑了,满是慈爱:
“我知道,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领袖,将我们的子民照顾的很好。
至于宇文佑……”
他转过头来,看着那个与自己虚与委蛇了很多年的人,轻声开口:
“他不配。”
“藤泽,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宇文佑突然出手,两人开始过招。
一时间黄沙漫卷。
宇文佑全身黑气暴涨,他的黑气带着极强的腐蚀性,朝对面枯朽的老人攻去。
藤泽抬手,黄沙中数以万计的枯木冲天而起,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木桩阵,将两人困在其中。
对于周围的人来说,那紧密的木桩阵是一种保护,将他们隔绝在了大战之外。
里面两个人的力量是当今世上之最,二人对战,波及极广。
重重木桩中打斗声越来越激烈,木桩被破开的那一瞬,一个人影直直落了下来,砸出了一个沙坑。
并很快被黄沙掩埋。
后落下的人嘴角带血,却笑的疯狂:
“你一大半力量都给了我,我在无尽之域还练了多年的魔气,竟然还妄想斗过我?
既然敢毁诺,就必须要承担代价。”
宇文佑出手,朝深坑扔下一团又一团乌黑的液体,他是水灵根,液体里面还混着魔气,这是要将人赶尽杀绝。
尹离突然出手,站在了自己师父面前。
宇文佑沉声开口:
“怎么,你想弑师?”
尹离生生受了一个黑水球,吐出一口血:
“我师父早已仙逝,至于你,只一个冥顽不化的恶毒之人罢了。”
他已经沉默了几十年,酿了那么多苦果,如今不能再不做为。
“哈哈哈。”黑袍老人咬牙切齿:“我就不该对你心软。”
尹离出现后,隐匿在周围的修真界大佬纷纷现身。
还有妖族的几位长老。
席翁一身白袍,满面肃穆,他是来为陆照报仇的。
他们年少相交,志趣相投。
身为妖族长老,他没办法对廉坤做什么,但这幕后之人,绝不能放过。
看着多出来的一群人,宇文佑满是不屑:
“蝼蚁无知,一起上吧。”
他默默念决,催动灵力。
头顶天空开始变得阴沉,身后空间裂隙缓缓打开,冒出了无尽之域的深深魔气。
他身形如鬼魅,人妖两族的大佬在他手下像一只只羸弱的蚂蚁,毫无还手之力。
局势变成了一边倒,空中不断有人哀叫着落下,大部分都被魔气灼伤。
对峙的只剩下了零零碎碎几个人,宇文佑疯狂大笑:
“看到了吗?
这就是绝对的力量压制,是我毕生所求,哈哈哈……”
突然,沙漠中突然冒出了很多乌黑的植物,它们直冲云霄。
紧随而上的,是被埋在黄沙之中的藤泽。
随着他腾空而起,那些黑色的植物如同绳索般将对面的人缠住,坚固繁琐,挣脱不得。
宇文佑慌张闪躲他的掌风,但行动被限制,再也没了刚刚张狂的样子。
最后被制服时,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可能,你的灵力是哪里来的,你是木灵根,这是荒漠。”
藤泽微笑:
“自然是要感谢你的毒水啊,没有他们,种子如何发芽?”
“种子?”
宇文佑蒙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陆清璃手中奇形怪状的法器。
他疯狂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找她根本不是要寻一个真相,而是因为她有重新孕育灵族人的能力。
枉我一直觉得你愚蠢,原来愚蠢的是我。
可笑啊,可笑啊。
汲汲营营一生,竟然是在为你们做嫁衣。”
藤泽开口:
“是你所求太多,我的力量已经使你拥有了漫长的寿命,但你却不知道满足。
贪欲,就像一个无底洞。”
被制服的人气息越来越弱,但还是没忍住开口嘲讽:
“不要高兴的太早,重见天日又如何,长久的寿命始终是不公平的,你以为这些人跟他们的先祖有什么不同?
谁能容忍有你们这样一个种族存在?”
说罢盯着陆清璃,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阴恻恻说道:
“他就不说了,没几年可活,但你呢?
被视作灵族希望的人。
你猜身后这些人会不会放你走出这片荒漠?
人啊,就是这么可笑。”
说完后,宇文佑仰躺在地上,眼里一片灰败,慢慢闭上了眼睛。
成王败寇,他彻底输了。
陆清璃沉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
一切的源头本就是因为这个。
藤泽走过来,对着快没气息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们懂得舍弃。”
也不知他听到了没。
他看向陆清璃:
“我知道你对人妖两族有很深的感情,但他说的话不无道理。”
“我明白,感情与公平是没办法比较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即便一开始因为他们的境遇而没有不平,但千百年之后呢?
不管灵族有没有凌驾其余两族之上的想法。
总有人会忧惧不平。
到时候,历史又将重演。
“好,所以啊,就在今天,我们两个都在,就代表灵族做一个决定吧。”他缓缓开口,神情坚定。
“什么?”
藤泽与陆清璃并排站着,面朝苍天,结了一个古老的法阵。
他缓缓开口,声音透过云层,传到了天边:
“我,藤泽,灵族第十二代灵主,携第十三代灵主陆清璃,敬告先祖,自愿舍弃灵族漫长的寿命。
此后,与人妖两族在云山大陆和平共处、互不侵犯。
过往恩怨,自此勾销。”
话落,红霞漫天。
远处,云山大陆上所有植物齐齐献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或花或叶,根茎或种子,它们飘扬而起,结成了一条彩色长河,遮天蔽日,朝此处黄沙而来。
小部分在空中凝练翻转,一枚树形精粹缓缓成型。
更多的则义无反顾投入漫漫黄沙,覆盖了这一整片荒漠。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下,神鬼之森终于迎来了千万年来的第一场雨。
藤泽转过身来,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汇入那枚树形精粹,看着它缓缓进入陆清璃眉心。
灵力在瞬间攀升,额间花纹繁杂华丽。
他笑的慈祥:
“孩子,这是我留给你的,一个崭新的神鬼之森。
现在,你有能力去保护族人,我终于无愧先祖,可以安心离开了。”
陆清璃眼含热泪,用力点头。
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默默煎熬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安排好这一切。
“我会的,一定会的。”
藤泽最后摸了摸她的头:
“我相信你,他们也相信你。”
苍老的身躯渐渐消散,化作万千光点,覆盖在这片黄沙之上。
万里黄沙寸寸消逝,化作肥沃土壤。
他以身为祭,换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