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顾不凡废了一番自制力,才让自己的惊愕收敛了一点。
如今他沉着脸把还血草放回了乾坤袋,又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才冲着陆旧的方向走过去:
“陆兄,我在这里。”
陆旧早已无虞,此刻笑着道谢:
“顾兄,这次击退魔族还要多亏了你。”
如今两人终于会面。
回忆起刚才的奋战,顾不凡先说起自己如何突破到了大圆满,又讲述了一下那只魔族的去向,
绕了一大圈,最后才状似无意道:
“那陆兄呢,你怎么样?
方才我记得你似乎受了点伤?”
陆旧也没多想,如今温和一笑:
“多谢顾兄关心,我这边已经无恙了。”
“那就好。”
顾不凡不自然的点点头。
接下来两个人准备休整片刻,为刚才的殊死搏斗回复元气。
分别前,顾不凡还不忘叮嘱几句,一番莫逆之交的好兄弟模样。
结果等陆旧一转过身去,他的脸色就立刻沉了下去。
其实也不怪顾不凡如此喜怒无常。
回顾这位龙傲天的经历,虽然文中多次强调他是“与天搏命”、“自强不息”,
但实际上,还真没几件事情逆着他的心意发生:
往大了举例,
他相信自己可以修仙,所以他真的修仙成功了;
他相信自己可以炼丹御兽,所以他真的战胜了道盟的天才丹师,还误打误撞拥有了顾凰;
往小了说的话,
他看到一个极其漂亮的女性,最后他们的关系就会顺理成章变得亲密;
他身边缺少什么法宝,最后兜兜转转都会回到他的手里。
但只有这一次,
只有如今的这一次,
他本以为会发生的事情,偏偏诡异的没有发生。
明明柳满满已经对他产生了心意,明明他已经突破了大圆满,明明他已经打退了魔族,
但就是陆旧没有受伤这件小事,却让顾不凡在这一刻感觉到了浑身的别扭。
可他死活想不明白。
明明自己都有还血草,
明明陆旧刚才真的受伤了,
这么顺理成章就应该发生的事情,
可陆旧怎么就好了呢?
是啊,怎么就好了呢?
如今陆旧走到一边开始调息,在心里也情不自禁的想着这个问题。
每当一走神的时候,脑海里想到的就是俞意那张脸。
无悲无喜的,像是天神一般:
“我不是咒你,我是在救你。”
她真的救了他。
可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是如何知道他会在落日的时候受伤?
而那个叶片——原本挂在铃铛下的——又是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
“……”
想到这里,陆旧觉得震撼更甚。
关于俞意的一切,此刻再回看,竟然处处透露着玄机。
就比如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
【你终于来了,陆旧。】
如今想来也并非是一句随口的寒暄,而是笃定的招呼。
预知他的到来、血光之灾、草药叶……这一桩桩无可反驳的证据摆在眼前。
难道说俞意真的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可他误打误撞检查过她的身体,确实是一点修为也没有。
一个没有真气的凡人,又真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毫无头绪。
陆旧心烦意乱的深吸一口气,看看天边昏黄的夕阳,看看方才自己瘫倒的地方,最终又看看腿上恢复的伤口。
不管怎么说,她都救了他一命。
这份大恩大德,他该要感谢她的。
但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想到了顾不凡。
他们认识的这段时间里,顾兄也无意提起过对天剑宗的仇恨。
虽然没说具体是为何,但陆旧依旧记得他的那句话:
“当时我就发誓,辱我之人,必将百倍奉还。
而那天剑宗,那俞意和俞峰,
若是苍天有眼,也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傲骨铮铮!掷地有声!
当时的陆旧还在为柳宗的屠门伤神,对罪魁祸首更是恨之入骨,
顾不凡就是用这句话鼓励了他,让他从打击之中走了出来。
所以这几日顾兄说要复仇,
陆旧虽然对这种斩杀亲人的行为有些别扭,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毕竟他相信,能说出这样的话,顾兄的仇恨应该也和自己一样浓烈。
但是到如今,天剑宗已被彻底解散,
宗主俞峰尸骨无存,唯一的亲传弟子俞意也终生拿不起剑。
如此看来,顾不凡的愿望似乎已经达成了。
——这下他要是想去感谢俞意的话,顾兄也许可能不会介意了吧?
如今陆旧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无法用这句话说服自己。
毕竟什么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
顾兄要是还把俞意当做仇人,自己偷偷去和她接触就有点不太厚道了。
一方是救命恩人,一方是同甘共苦的兄弟。
陆旧如今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停下了调息,迈步往顾不凡的方向走去。
只见此刻的顾不凡正站在距离禁崖几步之隔的边上,探着身子往下看去,衣袍被崖底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如今感觉到陆旧走来,他没有回头,一边问道:
“陆兄,你知道这禁崖底下到底有什么吗?”
“不知,”
陆旧摇了摇头,想到那些传闻,忍不住还是开口,
“但据说下面非常危险,有进无出。
顾兄还是退后一点为妙。”
“无碍。”顾不凡自信摆手。
他行事向来自我,陆旧也劝不动,干脆作罢。
两人在此站立,沉默了半天,
陆旧也不知道作何铺垫,最后干脆直言不讳:
“顾兄,你还记得天剑宗的那个俞意吗?”
顾不凡正试探着把神识往深处探去,试图绕过浓雾查探崖底的内容。
结果陆旧冷不丁一开口,他一走神,尝试就又一次失败了。
此刻顾不凡皱着眉收回神识,眉宇间便浮现了一丝淡淡的不耐烦。
倒不是针对陆旧,而是因为这个话题。
自从前几日大败天剑宗之后,
周围的人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对他意义重大,因此话题中心就顺理成章变成了俞家那对父女——尤其是俞意。
什么“区区金丹不值一提”、“就该一剑给她个痛快”、“师兄的剑法比她强一万倍”……
一开始顾不凡还觉得大仇得报,颇为轻快,
但时间久了还是同一个话题,他难免也有些不耐烦。
陆旧还好一点,之前基本没曾提起过。
方才看他魂不守舍了半天,顾不凡还以为他是要说起身体如何恢复的,
没想到支支吾吾了半天,又是在拐弯抹角夸赞自己。
顾不凡本来就有些心烦意乱,
如今也懒得再听一次陈词滥调,转过身看向陆旧,干脆开口:
“是的,我曾与俞意不共戴天。
但事到如今,天剑宗已毁,我也已经迈过这一坎。
有言道仙凡有别,
从她变成凡人的那一日开始,我和她已经再无瓜葛,漠不相干。”
顾不凡的话语掷地有声!
目光坚定而不容拒绝!
铿锵有力的一番发言之后,他自觉已经阐明了立场,便满意地转回身去,继续研究那断崖的雾气了。
而听了这一席话的陆旧如今点点头,心里却松了口气。
那就好。
既然顾兄亲口说了和俞意毫无瓜葛,那自己也没什么顾虑了。
这场救命之恩,也是该好好谢谢她。
如今他这么想着,便往小重山林里走去,
一边展开神识,准备清扫完最后的魔族余孽就离开此地。
也就是这一刻,他才突然察觉到,
顾不凡背后的位置上,竟快速聚集着一团猛烈的魔气!
看修为,竟然是——
——“元婴大圆满!”
竟是那高阶魔族心有不甘,卷土重来!
意识到的瞬间,陆旧整个人顿时暴起!
猛地凝出玉珠,转身冲向顾不凡的同时一边大喊,
——“顾兄!小心!!!”
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比起早有准备的魔族依旧晚了一步。
那双象征着罪恶和野心的黑手,此刻已经凝聚在了顾不凡的身后,
然后趁他没反应过来,便将他往禁崖深处里猛地一推!
顾不凡站立不稳,直接倒向崖里。
这他时也意识到了不妙,
当下立刻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传送道具,注入真气试图催动。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禁崖的范围已经笼罩到了他的身上。
传送道具瞬间失去作用,顾不凡的真气也跟着顷刻消弭。
而失去了真气的修士,又和凡人有什么两样?
如今被推进一望无尽的崖里,顾不凡便在重力的拉扯之下,彻底往深处坠去了。
而得了逞的魔手也不恋战,立刻化成黑水逃窜离开。
整个事情不过几息之间。
陆旧也顾不上追杀那魔族,身影闪烁着冲到崖边,
往下看去,却只剩下了白茫茫的雾气。
“顾兄!”
也没有人能够回答。
……
与此同时的问道宗。
漆黑肃穆的祠堂中,顾不凡的魂灯骤然熄灭。
而问道山的山顶,那几乎生了锈的弟子钟也缓缓地无风自动,沉闷的钟声响彻云霄。
“咚——”
“咚——”
“咚——”
“咚——”
“咚——”
足足五下,响彻整个宗门内外。
仙鹤惊飞,夕阳震颤。
在药田的澹台雪,洞府内的柳满满,广场上的顾凰,以及代理宗主宋问,和王药在内的几个长老,全都猛地抬起头来,然后瞬间变得面色煞白。
五下的钟鸣。
是指宗门的首席弟子。
也就是说……
“顾不凡,薨了?!”
这个消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根本就不用组织,他们全都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御空而行冲到了宗门大殿之内。
“不可能,明明就是去杀个小魔而已,师兄怎么会死!”
澹台雪俏脸煞白,说话的声音却都在颤抖。
柳满满也快要急哭了,眼眶都红了:“对啊!我还给他了很多保命的符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代理宗主宋问坐在首座,此刻也并不好受。
顾不凡是他最看好的一个弟子。
甚至他总有种预感,觉得这个弟子会带着整个宗门重新回到过去的辉煌。
但如今,自己用心栽培的亲传弟子却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叫他如何敢信?!
想到这里,宋问的老脸皱得如同橘皮一样,但还是努力的控制着现场的气氛:
“别着急!陆长老似乎也和他一起去了!
等他回来,我们好好问过,什么情况还不一定呢!”
“我不等了,”澹台雪如今站起来,转身就要往殿外走去,
“我知道师兄去了小重山。
就算是死,我也要亲眼和他死在一起。”
此话一出,大殿里更是一片混乱。
阻拦的阻拦,想跟着去的跟着去,吵吵嚷嚷简直就像是打起来了一样。
在这一片的手忙脚乱之中,一声清脆的凤鸣盖过了众人的争吵。
赤色的大鸟停在殿口,遮天蔽日,口吐人言:
“别着急。
我和他的契约还在,小顾子没死。”
此话一出,便如同一剂定心针。
殿内大家慢慢安静下来,顾凰便继续说道: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家伙亲口告诉你们吧。”
话音落下,她甩翅将一个人影推了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赫然发现是问道宗的客座长老——陆旧。
“师兄!”
柳满满第一个开口,“你没事!太好了!”
陆旧是被顾凰用空间转移直接从小重山抓回来的,着实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神兽的天赋能力。
如今他也顾不上别的,走进殿内,立刻就把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和大家说明了。
听到那魔族将顾不凡推下去禁崖的时候,众人直接怒急攻心,差点把桌子给掀了。
好在宋问又是一阵安抚过后,大家才又一次稍微冷静了下来。
“也就是说,”澹台雪冷着脸开口,
“师兄就算一时半会上不来,但现在依旧是安全的吗?”
“不好说,”
顾凰声音凝重,
“这禁崖的雾气非常诡异,就连我也无法在上面停留。
而现在我们之间的契约之力越来越稀薄了。
估计小顾子还在继续往下坠落,很快我这边也无法知道他的真实情况了。”
此话一出,直接将众人刚燃起的希望又浇灭了。
如今还在继续往下坠落……这禁崖该有多深?
而顾不凡用不了真气,又该如何活下来?
“禁崖,禁崖,”
王老嘀咕着,把胡子都快揪掉了,
“这该死的禁崖!真就没有一个人出来过吗!”
话虽如此,但王老才是现场最见多识广的前辈,
如今他都说出这句话,基本也就宣判了死刑。
想到这里,柳满满承受不住这等的打击,情不自禁的哭了出来。
更有人发恨捶桌,仰天长叹:
“苍天之下,竟没有一人能预知未来,问卜平安的吗?”
此时此刻,在大殿的一片混乱之中,陆旧早就如往常一样并不起眼。
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却是一愣,然后猛地惊醒。
预知未来?
问卜平安?
对了!
这不就是俞意做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