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其实个子挺高的，再加上眼睛细细长长，天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凶巴巴的。

    这个气质放在清洁工上很合拍，但放在一帮大三的学生堆里，就让她有点像混进绿豆的那颗红豆。

    “原装诶。”

    “不一定啊，陈月树不就是把眼睛换了？平时又看不出来。”

    此时的沈晚被教官拎到队列之外。

    “你是怎么进单兵的？”

    寸头教官和沈晚说话的时候要微微弯腰，他的胸牌被挡住了一些，只能看到他姓游。

    “我也想知道。”

    沈晚今天甫一报到就被单兵众人的缺胳膊少腿震惊了，后来听说是单兵福利，每次开学能送去保养一次，所以大家都把义体拆了，这会儿都是随便找个普通机械肢糊弄一下做体能训练。

    “你这样没法上机甲的，身体强度撑不住。”游教官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沈晚，又叹了几口气，最后出来一句，“你很有钱吗？”

    沈晚这下对游教官刮目相看了，但凡这里站着的是个体验人生的富家子弟，他就得降半个职级。

    “我账上有五百块。”沈晚诚实回答。

    “再想想，真的，你再想想。”游教官还特地给了沈晚半天假，这样她就不用跟着那群单兵一起跑步了，“我们有死亡指标的，没死也得换上义体，你肯定不想。”

    怎么就喜欢给人带上自然派的帽子呢？

    沈晚耳朵有点痒，又不想打报告抓，学着马那样动耳，可惜只能简单上下牵动。

    “你耳朵怎么了？”

    “有点抽筋。”

    “行了，你回宿舍吧。考虑好了告诉我，我给你签转系申请。”

    回去的路上，沈晚绕道去了食堂，准备再吃一顿，缓缓被单兵们惊到的小脑袋。

    「你要转系吗？」

    我是来打工的不是来读书的，我说了哪算。

    「那就好。」

    好在哪里？

    「这里有很多机甲能源，能量密度还不错。」

    你的意思是我偷能源养你？

    「如果你想这么理解的话。」

    走之前你也看见了，那帮人跑起步来狂轰滥炸的，和我都快不是一种生物了，我能不能上机甲都是未知数，更别提拿到分配的能源。

    「你可以。」

    我上次听到这种鼓励还是在前世，结局你也知道，死透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所以我是真的能操作机甲。

    说起来，她确实有在考虑把“我的心脏是义体”这件事写衣服上，省得总有人把她当自然派。

    自然派在海虹星是顽固守旧的代名词，倔得跟石像耳朵里长出的草一致，上一届的领袖人物就是因为不愿意替换肝脏，活活把自己痛死的。

    得益于义体派的卧底报道，沈晚见过那人过世前的脸，黄到像漆过，死气沉沉。尽管换掉身体的一部分确实有可能带来认知障碍，但和死亡比起来，沈晚很清楚自己的选择。

    清洁工生涯里，她也有想过要不要换掉手臂，这样她能够更轻松地搬运裹尸袋，最终没能实现，一是因为负债，二还是因为负债。

    *

    游楚旭来海虹军大的年份不长，满打满算也就两年。他是从边缘战线退下来的，见过太多死在机甲里的兵，时至今日还能梦见那些人七窍流血的样子。所以他要让一看就承受不了驾驶舱压力的沈晚转系。

    “你考虑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结果就是你要留在单兵系？”

    “报告，是的。”沈晚确实有好好考虑过，她给安鹏宇发了消息问能不能转系，安鹏宇说放屁，这成了考虑结果的决定性因素。

    “行，我倒要看看你能在这里熬几天。”游楚旭带着几分怒意，“所有人，绕场地二十圈，倒数十名加赠五圈。”

    *

    大三单兵的场地划在第三训练场，单次内圈是一千五百米，所以沈晚需要跑三万七千五百米，二十五圈。

    她自然是跑不出倒数前十的，她很清楚自己的体力。

    开跑的时候单兵如离弦之箭，不用多久她就被领头的单兵超了完整的一圈，这位单兵高了沈晚整整两个头，离沈晚两个身位的时候特地回头对她眨眨眼，长长的睫毛甚至能在脸上留下影子。

    这真的合理吗？又不是所有人都把腿换了，怎么全都比她快那么多？大约五圈，沈晚眼前发黑，视野仿佛被罩上一层灰色的幕，灰幕里游楚旭的表情黑得像窝瓜。

    「你还可以再跑三圈。」

    沈晚这会儿神智还算清楚，听见十七的话又努力抬了抬脚。

    「两圈。」

    沈晚看不太清六十度视野之外的东西了，只能一直向前跑。

    「一圈。」

    沈晚迷迷糊糊，这时的动作更像是走路，脚面离地不超过五公分，摇摇摆摆。

    「可以了。」

    于是沈晚倒下，游楚旭走到她身边，将她扛起，往医务室去。

    *

    浑身暖洋洋的，仿佛沐浴在冬天的阳光里，沈晚被“滴滴滴”的仪器声吵醒。

    她睁开眼，入目是写着校训的天花板：荣誉、联邦、使命。鉴于这仨词和自己一个不沾，沈晚很快移开了视线。

    往左看，写字台边坐着一个医生，活的，留着大长卷，下半张脸被许多金属丝固定，一直连到后颈处，看形状不像是脸部义体，倒像是……牙齿矫正器。

    “醒了？”医生开口，矫正器发出些刺耳的声音，“我姓林，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沈晚这时意识到自己浸泡在营养液里，液体不算粘稠，但绝对谈不上舒适，她张开脚趾，想活动一下。

    “虽然你身体素质垃圾，但恢复得很快。”林医生将一绺头发归拢到耳后，然后弯腰探向营养池，伸出手捏了捏沈晚的小腿肌肉，“确实很快。”

    “疼疼疼——”沈晚一下坐起来，抱住了自己的腿，动作幅度太大，溅出去了一部分营养液，引来的清洁机器人被林医生一脚踹飞。

    “而且，肌肉状态变得更好了一些。”林医生按住沈晚肩膀，让她躺好，“别乱动，再躺半个小时就可以离开了。你还能赶上下午的课。怎么一直不说话？哑巴了？”

    好像也没给什么插话的机会啊。

    沈晚指指自己的胸口，问：“我这样训练，对它没影响吧？”

    林医生又坐了回去，一直在光屏上记录着数据，闻言道：“你的心脏和你不一样，它是杰作。”

    几分钟后她又想起些什么，对着沈晚叮嘱：“它泵血稳定，跳动频率几乎不变，所以很有可能跟不上你的氧气需求，过度运动不会影响它，但会伤害你。”

    *

    游楚旭的说法并不完全是错的。在营养液的加持下，沈晚可以让自己的身体素质提高到单兵的门槛之上，但风险始终大于收益。除去单兵还有很多战斗类职业，比如指挥系，在那里她会有更好的发展。

    「那是之前，」十七第一时间否定了林医生的说法，「现在你的心脏进化了。」

    沈晚发觉自己在十七的糖衣炮弹下懈怠许多，它这么一句没头没尾没论据的话，自己就相信了。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即便这个所谓的系统并没有做过什么有益的事。

    「这是诽谤。我让渡了可观的能源给你这具身体。」

    *

    第二天沈晚按时到达训练场，神清气爽。

    游楚旭点名的时候都气笑了，连带着队列里其他人的视线也奇奇怪怪。

    沈晚最不怕的就是围观，这是清洁工的基本素养，唯一能让她困扰的是体能课如果达不到标会失去奖金。

    “你昨天还差十七圈。”游楚旭走到沈晚面前，“每天都有二十五圈，跑吧，别把自己跑死。”

    昨天那个对沈晚眨眼的单兵在开跑前特地拍了拍沈晚的肩膀：

    “冲吧，向着明天的太阳。”

    沈晚很难理解这位单兵的精神状态，但她表达了对这份积极乐观的认可，重重点头。

    “我叫葛糕情，你可以在我每次超过你的时候跟在后面，我帮你破风。”葛糕情十分有说这话的资本，她的腿是义体，比一般高个子的腿还要长上十公分。

    “莫听她言，你跟不上，反乱节奏。”旁边路过一个眼珠子能往两个方向转的短发女生，声音格外空灵，不像单兵，反倒像街头半仙。

    这人沈晚听说过，陈月树，眼球改造过，兼修指挥系，精力旺盛，每天只用睡三小时。

    三小时，沈晚午觉不定闹钟都能直接睡过去。因此沈晚对其印象深刻。

    “你俩有病吧，在这儿大发同学爱，她都不一定能留下来。”

    沈晚正准备开跑，就听见这声和安鹏宇挺像的鸭嗓，转头一看是个瘦瘦的红发男，情不自禁比了个中指。

    没办法，条件反射。

    然后趁着游楚旭没找茬之前，果断撒腿跑。

    今天体能明显好了很多，跑完八圈沈晚还能给超她的葛糕情回个招呼，惊得葛糕情又提快了速度。

    十圈，十五圈，十六圈，十七圈。

    游楚旭蹲在内场，盯着沈晚，手里的笔在地上画圆。画到第十八个圆的时候，他轻声说话：“三、二、一。”

    话音刚落，沈晚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