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的检查报告已经出来了，躺在林蝉衣的收件箱里，显示已读状态。

    而林蝉衣此时不知在何处。

    *

    西城综二区监狱。

    安鹏宇今天穿着薄薄衬衫，左手的白色布料下暴露出隐约的条状金属形状，他将手放在探视窗台上，这个角度让布料紧绷，优越的腰身在他坐下时也没有丝毫改变。

    他并非总是选择这样的款式，安鹏宇没有表面上那么热爱板正的衬衫，他更爱一些宽松的、看不出自己义体情况的卫衣。

    “工作需求而已。”沈晚笑他假正经的时候安鹏宇会这样回复。

    西城的监狱总计五个区，一区是关死刑犯的，二区是关重刑犯的，剩下几个区则关着刑期短的罪犯，小偷们把监狱称为冬眠之地，一到冬季，每天就有成打成打的人进去。

    隔着厚达五厘米的有机玻璃，探视窗的那头坐着一位近乎原装的人类，橙色狱服，胸口三条斜杠，正垂着头，通身了无生气。

    “沈晚出了点事，已经解决了，现在以特派生的身份进了海虹军大。”

    另一头的人闻言加重呼吸，仍旧不愿对视，始终看着台面，那里有一处黑色的污渍。

    安鹏宇接着说：“她表现得不错，目前的考核结果都是优秀，第一次摸枪就能打十环，为此我还出了不少钱奖励她。”

    对面人缓缓抬头，露出他过分狰狞疤痕遍布的脸，如果细看，能从眉眼间看出与沈晚相似的地方。他开口，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有我在，她背调过不了。”

    “西城综为她担保，”安鹏宇准备结束对话，“总之还算顺利，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编号3102，您的探视时间已结束，请回到自己的房间。”广播里传来电子音。

    男人在狱警监视下站起身，手脚的镣铐丁零当啷，被连在一块，离开前他突然扑上玻璃，掌心压到发白，用他混沌的音色道：“记住你的承诺。”

    尔后他因为私自行动被电击带走。

    这时安鹏宇才消解掉左臂聚集起的能量光束。

    *

    周末沈晚惯例是要回西城的，打扫打扫自己的员工小宿舍，让宝贝小黑记起自己还有个主人，再看看有没有哪条巷子需要超级清洁工出马，五十块也是钱，她不嫌少。

    但这次她的主要目的是找安鹏宇要待发的奖金，然后拿着这笔钱为尊贵的十七同志收集能源，最近她都被唠叨烦了，每天十七都在她脑子里发弹幕，提示摄入的能源密度太低，它快被饿休眠了。

    「我听得出来你在骂我。」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要让你听到。

    沈晚升职了，权限也爬上去了，保安大爷见到她都会摘帽点头示意了，她愉快地冲大爷招手，这么活泼的两位打工人，真是西城综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一路畅通无阻，沈晚踹开安鹏宇办公室的玻璃门：“周末好我的朋友。”

    “你就不能在学校好好待着吗？实在不行去东城找个活干，不算你私自兼职。”安鹏宇看着沈晚很头大，午觉都睡不下去，他前些时候被林家的小女儿找上了门，手上一堆麻烦事。

    “你变了，两个月前你还说我是你最信任最有效率的清洁工，现在却只知道赶我走。”沈晚痛心疾首，拉出光屏，摆在安鹏宇面前。

    “你看什么剧了话变这么多。”安鹏宇凑上前看沈晚的光屏，沈晚别的不说，手是真稳，投在半空的光屏跟镶墙上一样纹丝不动，观看体验好极了，难怪射击课成绩这么好。

    沈晚指着自己学生账户的界面，义正言辞道：“我的业余生活不重要。你看这里的数字，你的下属——我——正在水深火热中，请及时发放奖金。”

    安鹏宇把头收了回去，坐回他大到嚣张的人体工学椅：“这不是还有几百吗，吃食堂用得着几个钱。”

    “快点，不然退学。”沈晚发现自己拿不出可威胁的东西，但还是颇有底气地说出这句话。

    “会计请假了，不能让人休息的时候还接通讯吧。”安鹏宇这会儿倒是做人了，“我找谁给你做表，找谁给你下账？”

    “内勤这么快乐？”沈晚大惊，“清洁工怎么天天加班出门扫大街？”

    安鹏宇见自己的小下属没正事要说，又沉迷回他那颗绿萝，手上捏只巴掌大的水壶，淅淅沥沥地洒水，这浇水频率，绿萝大约是活不长了。

    沈晚决定为自己再争取一下，于是主动提及自己澎湃的学习热情：“我报名联赛了。”

    而安鹏宇神色不动：“嗯。”

    “鼓励一下我，为西城综争光呢。”

    “加油小晚。”

    “哦，加油小鹏宇。”

    安鹏宇转过头对上沈晚幽怨的视线：“行了行了，我先转你。”

    *

    黑市知名景点打铁铺，门口的招牌立得比周围店铺都高上几分，片刻不停地换着灯光颜色，不似厚重的木质大门稳重。

    沈晚戴了副口罩，进去跟黄橙橙打招呼。

    黄橙橙他爹今天不在，铺子里洋溢着快乐的氛围，店里员工嬉笑怒骂搭配西城特有的炸土豆块，还得是重麻重辣倒了半碗醋的。

    “这里这里！”黄橙橙冲着自己的新朋友招手，粗粗手臂挥得虎虎生风。

    沈晚如入自家地，抓着黄橙橙的皮质围裙往里间走。他家的打铁铺是祖上传下来的，前厅招客，中庭冶金，后院才是生活休憩的地方，一人一个房间，统共叠了四层，外加一个小阁楼。

    “坐。”黄橙橙指着沙发。

    沈晚不客气，坐下把包往茶几上一放，抖开拉链，涌出满满一袋零食，五花八门色彩缤纷，统统印着东城的质检标志。

    “全给我？”黄橙橙嘴上还在问，手已经拢住了背包。

    “和之前说的一样。”沈晚刚拿了奖金，格外豪气。

    “你等我。”黄橙橙以一个完全不符合他体型的速度跑去卧室，再出现时手里同样是鼓鼓囊囊的包裹，“喏，这段时间抠下来的。”

    里面是废弃义体上掰下来的能源储存器，也就是沈晚平时所说的“小电池”。

    黑市出现的能源形式多到离谱，即便是黄家打铁铺，也懒得一一找来对应的转换器，以往也只是把少见的储存器低价打包卖给能源商人，因此沈晚刚提出来，黄橙橙就替家里做了主，答应把这部分储存器留给她。

    沈晚没有能源形式转换的困扰，她只需要把小电池放进胸口，十七会负责进行吸收，它简直来者不拒。

    「能用。」

    “说个数，我给你转过去。”从黄橙橙这儿进货比沈晚周末兢兢业业打工买电池方便得多，也便宜得多。

    “不用，顺手的事。”黄橙橙满心欢喜扑在他的小零食上。

    沈晚给自己留下五百，拿到的奖金全部转了过去，道：“一码归一码。”

    联邦能源一直在涨价，虽然黑市这边经常“零成本”进货，但倒手就能卖出去的东西黄橙橙留给自己，不能一点钱不挣。

    “你要这么多电池干嘛？想干能源贩子的买卖？”黄橙橙两颊鼓起，塞满食物。

    “养了一只猫，”沈晚叹气，“它爱吃电池。”

    “你对猫猫真好。”海虹星确实有人喜欢养机械宠物，模式仿生得越到位，对能源的消耗需求便越高，是有钱人的爱好，但黄橙橙没有多追问，这点黑市小觉悟他有。

    “我也这么觉得。”沈晚丝毫不羞耻，只有听完全程的十七欲言又止。

    除了十七需要的电池，沈晚还找了些二手小配件，给胡双笛送过去，当然，选的到付，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休想让她承担过东城卡口所需要的邮费。

    无人机悠悠起飞时，黄橙橙说沈晚对室友也特别好。

    “你看人真准，和别人传的一点也不一样。”沈晚比出大拇指。

    *

    沈晚在员工宿舍的住处已经谈不上宜居，里面放着不下三个猫爬架，墙上钉了数排登高板，地上还曲水流觞，是小黑喜欢的活水。

    第一个周末回来的时候，沈晚对着自己的账单翻了半天，才确认自己没有半夜激情购物，仍旧是个铁公鸡。最后查到访客记录，视频里安鹏宇往屋里搬各种大件，机械臂在力量上确实有巨大的优势。

    但你拿来搬猫咪玩具就有些猖狂了。

    发奖金没见这么痛快，养别人家的猫还挺积极，沈晚怒买猫粮，这是作为主人最后的挣扎，怎么也得保证进小黑肚子的东西是自己买的。

    门禁刚解，小黑自最高的爬架上跳下，冲进沈晚的怀抱，沈晚只好先丢下装满电池的包。

    「电池，大部分，不禁摔。」

    你要相信科技的力量。

    沈晚快活地摸着小黑的耳朵，直到小黑主动回到爬架上，她才收回注意力。

    “黄橙橙人怪好的嘞，还洗过一次！”包里的能源储存器没看见太多油污，省去一个步骤。沈晚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不太能接受把别人身上抠下来的东西直接放进心脏，尤其这些电池脏有时候还会留金属液。

    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甚至连能源形式都不一样的电池就这样依次放进沈晚胸口，取出时已经成了空壳，能量被吸收殆尽。

    这种感觉很奇妙，足够爆体的能量像江河汇入大海，澎湃之后悄无踪迹。

    总该有地方承载的，怎么能就这么消失呢？

    「太少了。」

    看见边缘军那几个将领了吗，找他们，做统要学会抛弃没用的宿主。

    沈晚可夸可贬，对自己的定位忽高忽低，主打一个能屈能伸，每每提及类似话题，十七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说话。

    她也不强求，最近没别的想法，只想去趟联赛，最好再把那个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奖励拿了，到时候再狮子大开口找承办方要源晶的奖励，能要几个要几个，看看能不能撑死十七。

    入夜，俩月亮又爬上天，把室内照得亮堂堂，小黑抱着沈晚的胳膊睡觉，后者的胸口发出淡淡蓝光。

    *

    返校第一天，单兵集体后山拉练。

    海虹军大这几年虽然联赛成绩菜，但海虹星四大城区的对校投入没见少。其本身就占了东城大块地皮，背靠群山，面朝大海，常见的地形都有，演习不用挪窝，搭个校内班车就可以到。

    沈晚抱着葛糕情胳膊在车上补觉，她是从西城赶过来的。起得太早她已经打了八百个哈欠，陈月树倒是不打哈欠，她睡够了需要的三个小时，神采奕奕。

    “人比人啊。”沈晚感慨，发出嫉妒的声音。

    到山脚时太阳冒出了头，朝霞满天，一众单兵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走在末尾的几个人踩影子踩得乐此不疲。

    沈晚试图加入，说要醒醒觉，被陈月树拉住。

    “游大头偏好给最后到的学生加训。”

    很显然，在段崖的激情推广下，“游大头”取代一切成为了游楚旭的标准称呼。

    “他还有这毛病？”沈晚眯着眼，收回那只蠢蠢欲动的脚。

    “宝贝，相信我们，两年了，他没改过。”葛糕情拍着胸脯保证。

    拉练的主要任务是全负重翻过两座山头，这期间会遇到草原、沼泽、山林等地形，随身补给只有一管营养剂。遇上教官灵光一现，他们就得挨空包弹，也有可能是彩弹，反正都能触发感应。

    头盔一旦冒彩烟，这次拉练的学时就作废。攒不够学时，期末就得不到考试资格，提前宣告重修。

    由于是在校内，也没什么特殊的防护，真遇上特殊情况，游楚旭说了：“我们这学期还有死亡指标。”

    他说这话的样子十分欠打，很难想象段崖在家里那种想打他又打不过的艰难生存状态。

    领武器的时候沈晚挑了把冲锋|枪，准备遇事不决就给教官们一梭子，葛糕情选了激光剑，说近战才是她的领域，陈月树照例拿她的步|枪。

    三人戴好头盔背好行囊整装待发，十人一队，她们小队女生居多，只有一个男生，葛糕情说放他进来是因为他笑起来有酒窝。

    没用，但看着顺眼。

    小队成员纷纷表示认可。

    学员戴的单兵头盔都是前线退下来的，为了省能源，只留下节电模式，向远方望去，只能看到一部分的视野加强，没有正常模式下密密麻麻的环境提示。

    陈月树不需要这部分功能，眼罩都没拉下来，还在头顶上放着，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看得到正脸的，然后就被游楚旭拿迷彩油膏糊了脸。

    “白得都反光了，带上。”游楚旭嫌弃极了，“狙击手眼里你跟反光镜似的，一枪一个。”

    油膏放进了陈月树侧面口袋，凭空增加负重的陈月树准备把游楚旭爱吃奶酪棒这件事告诉整个小队。

    “终点在（E12.S05），两天后，我要在那里见到你们。”说完这句游楚旭就把他的小羊群放了出去。

    “走了宝贝们。”葛糕情在最前面带路，小队快速行进，穿越草原，她们计划在天黑前爬上山，于上游扎营。

    沈晚和酒窝男殿后，两人包里各揣一个无人机，用来观察地形。

    海虹军大这片山平时只管对人类戒严，小动物那是一点都不管，比如现在，小队附近就不停有兔子因为受惊四处逃窜，搞得她们这片动静特别大。

    “只能期待那群教官现在还在嗑瓜子了。”一个女生努力弯腰，把自己藏在一人高的象草中。

    “以我丰富的经验，”沈晚开口，“我们要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