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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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年后。

    京城教坊司出现了位新舞姬,名唤梨,手执红叶伞,袅袅又娉婷,一舞动倾城。

    风韵犹存的丽娘拉住阿离的手,一边塞了根红纹簪子,一边回头看了眼装满金银首饰的箱匣,念念不舍道:“阿梨姑娘,那么会跳舞,好不容易你出名了,可明天就结束任务要离开了,以后也要常回来看看啊!”

    阿离听话收下,安慰道:“下次一定,带你最爱喝的桂花酿。”

    阿离明面上是舞娘,暗地里的身份是长安情报组织“尧天”的成员。为了探听情报,自从她来到尧天,换了不少角色身份,做过小贩小二小丫鬟等等。奕星说过,等她积攒足够的资历,就可以不用跑外面打工,舒舒服服坐堂内了,如果有立功的话,还能高迁调至大理寺。

    长安虽然繁荣开放,但阿离始终是妖族,大理寺基本就是阿离事业上,可以摸到的天花板了。说到这儿,阿离休假时,打算去看望元芳的弟弟妹妹们,他们虽然年纪小十分爱叽里呱啦,但是非常可爱,心里对他们很是感到亲切。

    再说回尧天,几年前在莽域,当时阿离化形很久了,在边境碰到了明世隐,那个总是身穿一袭长袍的机关头子,后来知道了大家都叫他明老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

    明老头先是问阿离姓名,见她不回答,还以为她未通人智。阿离拿出一块玉牌,上面刻着字,复姓“公孙”,单名“离”。

    他点点头,笑容和蔼,点评道,这个字在世人中倒是少见,看阿离眼里有迷惑,继而补充道,寓意不好。

    阿离没放在心上,这都是凡人的文化,而她是妖。

    最后明老头邀请阿离加入尧天,当时的她漂泊太久了,也许是渴望热闹,也许是想安稳,总之答应了他。

    -

    观星台。

    今夜无云,穹苍夜幕下,明世隐披了件黑曜长袍斗篷,边缘满是紫金线绣成的神秘罗纹,随着他灵力的驱动,忽闪忽暗。瑰璨斑斓的星云浮现在台上,问天鼎立在中间,明世隐左手掐指快速计算,右手牵引亮白闪烁的星宿移动,群星像棋子般罗列变化,让人目不暇接,而光影飞速掠过他波澜不惊的脸庞。

    阿离站在一旁等待,见明老头一时半会还结束不了,便走下台阶,抬头无聊地看天上的星星。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老头才占卜结束。

    “扬州最近出现了新的魔物,组织安排你去调查,后天出发。”

    “等事情结束后,我可以逗留几天吗?听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申请用年假小旅游一下!”

    “那去吧。”

    阿离心情愉快地接受了任务,正准备离开,却被明老头叫住,等了半晌,只听到了句万事小心。

    走到山脚,回头望了一眼,明老头还站在原地,像三月某夜送别扬州,阿离大力挥挥手,那身影便隐入暗色中了。

    -

    扬州。

    据百姓们口述,城北郊外发生了失踪事件,时间都在入夜之后,受害者均为赶夜路或者无意经过的人,只留下了衣物包裹,人却凭空消失了,有附近的居民说,亥时听到过短暂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瘆人。

    经过阿离这两日的调查,初步推测,在城北郊外出现的魔物,应是邪灵一类,现场还残留一丝丝气息。

    阿离连忙将信息传递给京城,官府那边也查出来了,派出了一队人马,计划在城北郊外摆下阵法,伏击这个魔物。作为此次活动的协助人员,阿离只需在一旁观察,待他们抓到魔物后,再一同去审问。

    是夜,郊外的风冷嗖嗖,一动不动,等待魔物出现。

    ——突然间飞过了一团红黑色的雾气,快速地接近正在休息的樵夫,顷刻间黑雾扩大数十倍,要将樵夫缠绕深深包裹,但樵夫似乎并未察觉怪异,继续背起木柴往城里走。

    众人屏住呼吸,在樵夫停下脚步后,迅速现出身形,他们起阵施法,顷刻间金光大放,缕缕金线化为天罗地网,兜住那团黑雾,魔物察觉出中招,似是被激怒,涌出血红色浪舌,竟要将那樵夫完全吞没,吸取其活气来增强魔力。

    阿离攥紧伞骨,虽知官府办事势必周全妥善,仍不由地为那无辜的樵夫担心,只见樵夫摘下草帽向空中扔去,那帽子竟有千刃,滑向黑雾边缘刀刀见红,听得那魔物痛苦地呜咽,再加上伏魔阵作用,它不断缩小体积,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了一把周身蜿蜒黑雾的长剑。

    “巨阙剑灵,你抛弃镇守神迹之责,自甘堕入魔道,残害生灵,老衲今日就替天行道,将你元神打散!”

    樵夫怒斥道,阿离这才看见他的真实面目,原来是来自长安,大名鼎鼎的守中子道长,难怪他敢以身设局,行此险招。等等,阿离还没审问!阿离急急上前,想要开口劝阻,但来不及了。

    守中子凌空画符,挥向巨阙剑,在那一瞬间,斩魔符突然被一层屏障横空阻挡,紧接着符咒碎裂散落,众人震惊,望向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不速之客,暗暗猜测他的身份。

    阿离身为情报组织的一位小喽啰,和身边的小喽啰一样,愣在原地。守中子可是神宵派的青年才俊,法力高强,可这人轻轻松松地破了他的术法,足以说明对方的实力不在守中子之下,不可轻敌。

    月华如水,男子一头烁烁金发,眸色沉沉,他拾起那柄巨阙,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拂过剑身,所有黑雾便消失不见,剑恢复成了原本华贵的模样,玄铁铸成的上古神剑,泛着蓝色的寒光。

    男子安抚好长剑,一刻也不多呆,起身欲走。

    众人见状连忙掏出武器,阻止男子离开,笑话!怎么可能让他带着魔物离开,回头该如何向上级交差?且他来去自如,岂不表示他们太过无能,将大唐脸面置于何处!

    “孽障!”守中子大喝,被这般无视,他真的生气了!

    男子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再次打开了屏障,隔绝一切攻击,任脚下这帮人无能狂怒,他轻松地踏月而去。

    今夜的伏击任务彻底失败,众人一脸懊恼。

    阿离走向守中子,先规矩问好,他如常解释了几句,却半句没提他改变计划的原因。

    “道长,小辈有一事不解。”

    “关于要立地斩杀巨阙剑灵的事吧,我探查了它的心海,已长满魔息全无灵性,入魔到这种程度,即便是审讯也不会配合,更何况此剑有主,它会召唤主人,届时就难解决了。不过可惜,还是被救走了。”

    “想必方才那位便是此剑主人,道长可知,那人的身份?”

    “前朝太子,魔信。”守中子平静道。

    “道长莫急,适才大家阻拦作法时,我已隐蔽施下追踪术,待探得魔信踪迹,便会通知。”

    守中子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但不影响他答应合作。

    阿离礼貌微笑点头,只当没看见,尧天作为女帝暗处的爪牙,自然有种种诡秘之术,虽然为正道人士所不齿,然而再上不得台面,他们还不是照样要给三分薄面。有什么好高傲的,搞不懂!

    全部交代好,阿离便往魔信离开的方向追去,拿出虚星罗盘,拧开中心的引香,一丝极细的白烟升起,消散于空中,不多一会儿,罗盘某一点发出亮光,隐隐约约地在移动,那就是魔信的大概方位。引香点燃一次,会在半个时辰内燃尽,阿离必须立刻赶过去。

    一处枯木山头,矮小荒凉。

    阿离披上遮云纱,它能隐藏气息和身影,只要不施法,便极难被人发现,是隐藏踪迹的宝物。阿离隐身于远处的树干上,这座小山头四处无遮蔽,寸草不生,不愧是小魔物的主人,大魔头魔信喜欢的地方。

    魔信,他靠在大石头下,似在歇息,而那柄巨阙被随意丢在了一旁。

    忽然,他抬头看起了月亮,阿离也跟着看月亮,一轮平平无奇的圆月。

    就这样过了两个时辰,夜深起风,魔信一直低头休息,应在熟睡。阿离维持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然后小心地摘下一片树叶,将它变成一枚枫叶,送它乘风飘去扬州,守中子的人一收到,脉络上记录的信息便会浮现。

    刹时,一阵短促剑气向阿离袭来,阿离急忙闪避,几根发丝被切断,而那枚红枫被钉在树干上,碎成齑粉。

    很快,第二道剑气袭来,将阿离从树上击落,阿离忍住痛苦调整气息,只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滚!”,语气狠历冷血。

    原来他并没有真正入睡,竟警觉至此。

    见攻击停止,应是他放阿离一命,于是阿离毫不犹豫地转身,撒腿便跑。魔信法力高深,其实阿离一个小探子能正面对付的?尧天生存守则之一,绝不逞能。

    林中跳跃间,阿离回过头再观察,这是分内之事,绝非她的好奇心。

    只见原本洁白无暇的圆月,张开血盆大口,变成了血月,整个山头狂风大作。

    魔信的金发金得发白,眼睛通红,露出了獠牙,皮肤上布满荆棘魔纹,以他为中心,正在散发阵阵浓郁的魔息快要吞噬周遭一切。

    血月正圆,魔性大发,虽不知缘故,但阿离猜测是如此,于是阿离果断掐了一枚枫叶,将情况送去扬州,而自己则留在安全的地方,远远地静观其变。发作之后,魔力会减弱,或许是狙击的好机会。

    黎明破晓,小山头的魔风渐渐消散。

    阿离掐了一枚枫叶往前探去,无事发生,便悄声无息移动过去,回到原先的那棵大树,遥遥望过去。

    地上竟然躺着个黑发男子,巨阙剑也安静呆着,那人和昨天魔信一模一样的衣物,不对,衣上沾染了许多血污。居然受伤了,可是谁能伤到他?任凭是谁,也不会找死靠近一个不要命散发魔息的魔头。

    阿离拉紧遮云纱,落到他两米外,仔细地观察。这魔信昨天还装睡过,谨慎为妙。

    脸上没有了可怖的魔纹,嘴角却有血迹。

    一模一样的脸,确认是魔信无疑,他魔力大盛时金发极其浅近乎白,现下黑发,难道果真如传言那般,魔力大减。

    阿离走上前去,抬起他的左手,往掌心画符,这是一种探查身体的符咒,医师常用,温和不会惊动病人。符文进入体内,似是坠入无底冰窖,冷得阿离跟着发颤,沿着经脉游走一圈,却又包裹着丝丝温热,是人的体温。冷热两股内息在不断碰撞,时而汹涌,时而无澜,这也太奇怪了。

    魔信眉头紧皱,阿离这般探查,他还未醒过来。她犹豫了一会,还是驱使符咒探他心海,只看了一眼,便被凶狠地驱逐,才惊觉已经冷汗涔涔。

    放下手,原来如此,他并不是完全的人或魔,而是与强大的邪灵共用一体。

    而刚刚在心海看到的,是邪灵的眼睛。

    突然之间,魔信感觉不适微微翻了身,吓得阿离连呼吸都忘记了。

    阿离见人依然眉头紧皱,一如之前,便想起身离开,才发现几缕绸缎般的黑发,落在阿离的腿上,一时想到,这魔头还是太子时,也是黑发吧?轻轻捻起黑发,放回鬓间。

    终是心下不忍,掏出药瓶,象征性地喂了几颗药。

    ——反正你等会就要被抓了。

    阿离收好药瓶,这次真的要回去那棵树上。

    然后猛地发现,李信睁眼了,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离。

    他什么时候醒的?

    估计阿离脸上的错愕惊慌太明显了,李信没再看阿离,径自站起身来,清理干净血污,又恢复成了金发。

    “……”

    阿离慢慢挪动姿势,强行镇定下来,她是探子,又不是杀手,有余地解释的,还有余地。

    李信没有开口,阿离自然也不会先开口,所谓言多必失。

    “解释一下?”

    李信不知何时来到阿离面前,把玩那把佩剑,轻飘飘地扫了她一记眼刀,带着不屑于掩饰的威胁。

    “其实很难解释,总之我没有要害你……”

    阿离指了指巨阙剑,剑灵护主,如果她方才靠近李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杀意,也会被它感应到,绝不可能这般和平共处。

    李信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一而再,再而三地,碰见我,”李信仰起下巴看过来,瞳色是近乎透明的墨蓝,似是能洞穿人心,“又撞破了秘密,是你故意而为之?”

    啊这……阿离连忙摆手,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好嘛!

    “巧合!真的巧合!”

    突然,阿离的脖子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她痛苦地睁大眼睛,找寻李信,求饶般拼命摇头,人被掐住脖子时根本说不了话……不停拍打想要他松手,却纹丝未动……这魔头居然真的要杀我……

    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李信才放过了她,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口气。

    “法力这么弱。”

    阿离暂时没有力气回他的话,还在调匀呼吸,恢复了半晌,才生气道:“是啊太差了!被捏死就在一秒钟,救人也只能给几粒药。”

    空气又是一阵安静。

    阿离抬头望去,才发现他正一脸漠然地抱着剑,一接触到她的目光,便移开视线,转身欲离开这儿。

    阿离也别过头去。

    ——哒哒,是脚步声,阿离的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有人来了,应该是连夜摇到的人到了。不过此刻阿离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竟然被吓出了兔耳和尾巴。

    虽然知道李信前脚走了,背后没长眼睛看不见,但是收回耳朵这个动作太怂了,阿离依然维持着别过头去的犟。

    前方空中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李信刚经过血月魔噬,魔力有损,想必是一场难缠的恶斗。

    阿离小心地来到斗法范围边缘,暗中观察。

    比起昨晚在城北郊外,守中子摇到了更多的人,其中有好几位身穿神霄派道服的人。只见他们排列成阵,手持拂尘,巨大的金光符咒围住了李信,而李信岿然不动,似乎在和守中子闲聊,但看起来像单方面沟通,因为守中子的脸色越来越差,他直接召唤出了自己的佩剑,使出了杀招——请仙。

    只见巨阙剑飞出,径直接下这一招,守中子不得不收回佩剑,而李信不仅完好无损,还释放出了排山倒海的剑意,震碎了金光符咒,将众人往后逼退一丈。

    “一念神魔,无惧通天。即便请来大罗金仙,也拦不住我。”

    李信睥睨般的嗤笑响彻整个山谷,世人称他为魔,他无所谓,神的极端便是魔,更何况三界之内,所有真神早已陨落,区区一个修仙弟子,也敢在他面前一边自诩正义审判,一边比划着不入流的招式。

    李信拿起巨阙,向前一挥,就在众人不解之时,正对面的半座山轰然倒下,他竟然劈开了挡路的半座山。

    阿离躲在角落,队友被痛击,这次没有好机会施下追踪术。

    劈山扬起了小范围的尘土碎石,阿离偏过头避开,兔耳不自觉折下挡住眼睛,也许不到十分之一秒内,电光火石间,阿离又看清了那双透蓝的眼,遥遥与李信视线对上,心中直觉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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