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欧阳克已带了四名姬妾来到眼前。
黄蓉拉了郭靖躲向梅超风身后,只待她与欧阳克动上了手,便乘机溜走。
欧阳克见梅超风坐在地下气喘,哪把她放在心上,折扇轻挥,径行上前来拿黄蓉,突然间劲风袭胸,地下那女子伸手抓来,这一抓劲势之凌厉实是生平未遇,大骇之下,忙伸扇往她腕骨击去,同时急跃闪避,只听得嗤,喀喇,啊啊啊啊数声连响。欧阳克衣襟撕下了一大片,扇子折为两截,四名姬妾倒在地下。敌人出手之快,罕见罕闻。
欧阳克惊怒交集,见女子坐着不动,似乎半身不遂,怯意登时减了,展开家传 “神驼雪山掌”,身形飘忽,发掌进攻。梅超风十指尖利,每一抓出,都挟着嗤嗤劲风,欧阳克怎敢欺近身去?
黄蓉拉了郭靖正待要走,忽听身后哇哇狂吼,只见侯通海、沙通天、梁子翁、彭连虎诸人先后赶到。
梁子翁见欧阳克连遇险招,一件长袍被对手撕得稀烂,已知这女子便是地洞中阻拦他的女人,哇哇怒叫,上前夹攻。沙通天等见梅超风出手凌厉,都感骇然,守在近旁,伺机而动。均想:“什么地方忽然钻出来这个武功高强的女人?”彭连虎看得数招,失声道:“是黑风双煞!”
梅超风身上本就有伤,在两名高手夹击之下渐感支持不住,她急中生智,忽地拉过郭靖,喊道:“抱着我腿。”郭靖不明其意,只木愣愣地俯身抱住她两腿。梅超风左手挡开欧阳克攻来的一掌,右爪向梁子翁发出,向郭靖道:“抱起我追那姓梁的!”郭靖依着她发声指示,前趋后避,迎击敌人。梅超风凌空下击,立占上风。
几大高手这一番争斗虽然热闹,但是争斗之地处于寂静的王府后花园,平时晚上鲜有人至,所以府上并未有多少人知道。只是那云裳和李四约好了今晚在后花园相见,意外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眼见梅超风身居高处,一人同时迎战几个壮汉的刀剑拳脚,吓得冷汗连连。云裳才知道原来自己几次三番惹到的是如此厉害的人物,怪不得小王爷对她敬重有加。想到此,她急忙拉着李四连夜逃出了王府。
梅超风一面迎敌,一面询问内功秘诀:“什么叫攒簇五行?”郭靖道:“东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梅超风大喜,精神为之大振,唰的一声,梁子翁肩头中掌,登时摔得头下脚上。
在场高手都被这一掌惊到,唯有侯通海不知死活,还在踏步上前,梅超风左臂伸出,往侯通海身后抓去。侯通海身子急缩。岂知梅超风手臂跟着前伸,已抓住他后心提起,右掌疾往他头顶击下。侯通海全身麻软,动弹不得,大叫:“救命,救命,我投降了!”
沙通天见师弟危殆,跃起急格,挡开了梅超风这一掌,两人手腕相交,都感臂酸心惊。这时左边嗤嗤连声,彭连虎的连珠钱镖也已袭到。梅超风顺手把侯通海身子往钱镖上掷去,“啊唷”声中,侯通海身上中镖。
沙通天救师弟,梅超风掷人、都只眨眼间之事,彭连虎的钱镖又已陆续向梅超风打到,同时欧阳克、梁子翁、沙通天从前、后、右三路攻到。
梅超风听音辨形,施展弹指神通,手指连弹,铮铮铮铮一阵响过,数十枚钱镖分向欧阳、梁、沙、彭四人射去。她同时问:“什么叫和合四象?”郭靖道:“藏眼神、凝耳韵、调鼻息、缄舌气。”梅超风喜道:“那什么叫五气朝元?”郭靖道:“眼不视而魂在肝、耳不闻而精在肾、舌不吟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动而意在脾,是为五气朝元。”当下又问:“何为三花聚顶?”郭靖道:“精化为气、气化为神……”
梅超风留神听他讲述口诀含义,出手稍缓。前后敌人都是名家高手,她全神应战,时候稍长都不免落败,何况心有二用?郭靖只说得两句,梅超风左肩右胁同时中了欧阳克和沙通天的一掌,她虽武功高强,也感剧痛难当。
黄蓉本拟让梅超风挡住各人,自己和郭靖就可溜走,哪知郭靖却被她牢牢缠住,变作了她上阵交锋的一匹战马,再也脱身不得,心里又着急,又生气。梅超风再拆数招,已全然落于下风,情急大叫:“喂,你哪里惹了这许多厉害对头来?师父呢?”心中左右为难,既盼师父立时赶到,亲眼见她救护师妹,又担心玄风和念玄突然回来,遇到师父和这些高手,被他们为难。
黄蓉道:“他马上就来。这几个人怎是你的对手?你就坐在地下,他们也动不了你一根寒毛。”只盼梅超风受了这奉承,要强好胜,果真放了郭靖。哪知梅超风左支右绌,早已有苦难言,每一刹那间都能命丧敌手,如何还能自傲托大?何况她尚有不少内功的疑难要问,说什么也不肯放开郭靖。
再斗片刻,梁子翁长声猛喝,跃向半空。梅超风觉到左右同时有人袭到,双臂横挥击出,猛觉头上一紧,一把长发已被梁子翁拉住。黄蓉眼见势危,发掌往梁子翁背心打去。梁子翁右手回撩,勾她手腕,仍拉住长发不放。梅超风挥掌猛劈。梁子翁只觉劲风扑面,只得松手放开她头发,侧身避开。
沙通天叫道:“射人先射马!”右腿横扫,猛往郭靖踢去。梅超风大惊,心想:“这小子武艺低微,不能自保,只要给他们伤了,我行动不得,立时会被他们送终。”吐声低啸,伸手往沙通天脚上抓去,这一来身子俯低,欧阳克乘势直上,右掌打中她背心。梅超风哼了一声,右手抖动,蓦地里白光闪耀,一条长鞭挥舞开来,登时将四人远远逼开。
梅超风的白蟒鞭劲道凌厉之极,四丈之内,难挡难避,但沙通天、彭连虎、梁子翁、欧阳克均非易与之辈,岂肯就此罢手?跃开后各自察看她鞭法。突然之间,彭连虎几声唿哨,着地滚进。梅超风舞鞭挡住三人,已顾不到地下,耳听得郭靖失声惊叫,暗暗叫苦,左臂疾伸,向地下拍击。
忽听得围墙顶上有人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话说。”黄蓉回头看时,只见围墙上一排站着六人,黑暗中看不清楚面目。彭连虎等不知来人是友是敌,刚才一番恶斗,他们都有损伤,眼见来人不知功夫深浅,便住手不动,静观其变。
墙头两人跃下地来,一人挥动软鞭,一人举起扁担,齐向欧阳克打去。那使软鞭的矮胖子叫道:“采花贼,你再往哪里逃?”原来这六人正是江南六怪。他们听说欧阳克掳劫良家女子,便一路跟踪,来到了赵王府。
黑夜中欧阳克的白衣甚是抢眼,韩宝驹等一见之下,便上前动手,忽见郭靖在梅超风这里,便以为梅超风加害郭靖。韩小莹挺剑上前,全金发滚进鞭圈,一齐来救郭靖。
梅超风听出是江南七怪的声音,恨得咬牙切齿,她心想,“我和玄风都已决定不向这几个怪物寻仇,他们却仍紧咬不放。那浑小子以为玄风死了,如果玄风突然回来被他们撞见,定然难以幸免,现下就杀了他们以绝后患。”手中银鞭舞得更加遒劲,不仅挥鞭将韩小莹的长剑撩飞,夺了韩宝驹的软鞭,而且出掌将全金发打出鞭圈。
郭靖眼见一半师父被梅超风打翻在地,心下焦急,忽听得黄蓉大喊:“你这次立的功劳不小,爹爹必定欢喜。”双手向郭靖大打手势,叫他将梅超风身子掷开。
郭靖会意,知道黄蓉逗她说话是分她之心,叫道:“三花聚顶是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好好记下了。”梅超风潜心思索,问道:“如何化法?”忽觉身子腾空而起。却是郭靖乘她凝思内功诀窍之际,双手使力,将她抛出数丈。
梅超风身子将要落地,伸手撑落,轻轻坐下。
六怪见梅超风居然能被郭靖抛落,却不起身相追,便猜到她行动不便。便继续攻向欧阳克。欧阳克情急之下,大喊:“大家快来,抓住这几个刺客!”
彭连虎等人本不信欧阳克所言,奈何受聘于赵王,哪怕心有疑虑也不敢放任刺客,便也加入的战局。黄蓉本想趁乱带着郭靖离开,岂料郭靖也加入战局,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心下焦急之时,瞥见了一旁调息的梅超风。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句话来,大声叫道:“梅超风,你盗去了我爹爹的《九阴真经》,快快交给我去送还爹爹!”
欧阳克、沙通天、彭连虎、梁子翁四人不约而同的一齐转身向梅超风扑去。四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九阴真经是天下武学至高无上的秘笈,原来仍在黑风双煞手中。”大利当前,四人再也顾不到旁的,只盼杀了梅超风,夺取《九阴真经》到手。梅超风舞动银鞭,四名好手一时却也欺不进鞭圈。
便在此时,花木丛中一人急步奔来,叫道:“各位师傅,爹爹现有要事,请各位立即前去相助。”那人头顶金冠歪在一边,语声惶急,正是小王爷完颜康。
彭连虎等听了,均想:“王爷厚礼聘我等前来,既有急事,如何不去?”当即跃开。但对《九阴真经》均是恋恋不舍,目光仍是集注于梅超风身上。完颜康轻声道:“我母亲…… 母亲给奸人掳了去,爹爹请各位相救,请大家快去。”
彭连虎等都想:“王妃被掳,那还了得?要我等在府中何用?”随即又都想到:“原来六怪调虎离山,将众高手绊住了,另下让人劫持王妃。《九阴真经》甚么的,只好以后再说。这里人人都想得经,凭我的本事,决难压倒群雄而独吞真经,好在既知真经所在,日后尽可另想计较。”当下都跟了完颜康快步而去。
郭靖知道王妃是被杨铁心带走,与六怪低语几句,几人便也跟着一同离去。恶斗一番的王府,瞬间安静起来。梅超风听得黄蓉跃上围墙的声音,喊道:“小师妹,师父呢?”黄蓉格格笑道:“我爹爹当然是在桃花岛。你问来干吗?想去桃花岛给他老人家请安吗?”梅超风又怒又急,不由得气喘连连,停了片刻,喝道:“你刚才说师父即刻便到?”黄蓉笑道:“他老人家本来不知你在这里,我去跟他一说,他自然就会来找你了。”
梅超风怒极,决意抓住黄蓉细问真相,忽地站起,脚步蹒跚,摇摇摆摆的向黄蓉冲去。原来她调息运功中匆忙迎战,一口真气行到“长强穴”竟然回不上来,下半身就此瘫痪。长强穴在人身脊椎之末,当足少阳、少阴两经络之会,乃督脉要穴,下身行动之关键所在。她越强运硬拚,真气愈是阻塞,这时急怒攻心,浑忘了自己下身动弹不得,竟发足向黄蓉疾冲,一到了无我之境,一股热气猛然涌至心口,两条腿忽地又变成了自己身子。
黄蓉见她发足追来,大吃一惊,跃下围墙,一溜烟般逃得无影无踪。
梅超风突然想起:“咦,我怎么能走了?”此念一起,双腿忽麻,就此跌倒,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