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枫将从小商品市场拉来的货放入纸箱,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配字——出发,计水寺。
刚发送没几分钟,图文下已经有惊人的赞量。
周子枫人缘好,交友广泛,认识不少校内外的朋友,还有很多莫逆之交。
有些人直接发来红包资助他的义卖事业,他觉得受之有愧,自然没有收,只是一一回复好意心领了,欢迎来实地捧人场。
周子枫和几个挚友往电梯里搬东西时,黎康从对门出来,将一个布袋扔到纸箱里:“这个拿去。”
电梯门合上,周子枫将箱子放下,挑开袋口,入目一片金银之色。
黎康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收藏古钱币,这一袋,没五位数下不来。
“老黎今年怎么赞助得这么大,”有人笑问,“小枫,他发横财了?”
周子枫眉梢挑高。
“是啊,刚中了一千万。芳华路装修最花哨那家彩票站知道不,现在门口还立着照片呢。最中间戴着狗熊头套那个,就是老黎。”
几人笑作一团。
到达一楼,将箱子搬到小区外泊着的面包车边,朝周子枫挥手:“我们走了啊。”
“回头请你们吃饭。”
周子枫扭头,对身边唯一一位还没走的青年道,“达哥,一人搬一半?”
张达是周子枫母家那边的亲戚,平素和他关系好,又是台桥大学特招的体育生,练就一身腱子肉。
也没让他动手,二话不说把五六个箱子都抗上面包车。
他抹了把汗,手撑在关合的车门上:“对了,你那......”
周子枫马上明白:“黎礼?”
“啊对,她不每次都乐颠颠跟着,这次不来?”
“她要是不来,我做梦都能笑醒。”
张达哈哈大笑:“那人呢?”
“跟她爸先去了计水寺。”
黎斐是全家唯一信佛的。
逢年过节都要去寺里上香,谈重要业务前夕,也要去求个吉星高照符。
长宁本地参佛敬佛讲究抢头香,即争做每天第一个给金炉插香的人。
能抢得头香说明心诚,佛祖便会格外照拂。
一月作为新年伊始,被称作祖月,在祖月抢得头香的人,许的愿更是百试百灵。
黎斐找高僧算过,黎礼生辰八字和今年气运契合,便决定抢头香时捎上女儿。
如果不是舒雅拦着,他甚至打算搭个帐篷在寺外扎营过夜,最快抢占先机。
黎礼凌晨四点半就被黎斐喊醒,在催促下迷迷糊糊穿上鞋袜,套上大衣。
出门时天还漆沉沉,月亮悬于中天,掩着几颗星子。
计水寺和普通寺庙不同,并没有坐落山中,反而毗邻市区,驱车过去半个小时就到了。
黎斐领着黎礼到达正殿,朱门紧闭,长阶上已经坐了一遛等待抢香的人。
黎礼呵欠连天,黎斐倒是精神矍铄,把三柱香塞到她手中:“我们去最上面,看好时间,等六点一到就使劲往里冲。”
黎礼扫了眼竞争对手,清一色的清壮年男性,胳膊比她腿还粗:“我跑不过他们。”
黎斐:“没事,不一定非要跑第一,有那个争胜的心就行,佛祖会看到的。”
一个穿着藏蓝色外套,耳轮上夹着烟的中年男子靠过来,咧嘴一笑,露出熏黑的牙齿:“哥们。”
黎斐把黎礼拉到身后,审视他:“有事?”
男人把耳后的烟递给黎斐,被拒绝后又别回去:“你是来抢头香的?”
“你难道不是?”
“别紧张,我不跟你抢。”男人压低声音,“我有门路,能保证你一定上到第一柱香。”
黎斐:“什么门路?”
男人:“这就是我的本事了,你到时候门开了直接往里跑,不是第一我跟你姓。”
见黎斐神色松动,没有之前那么警惕了,他从怀中掏出印有收款码的纸牌:“给个两百就行。”
黎礼扯了扯黎斐袖子:“爸爸,肯定是骗子,走了。”
男人眼瞪圆:“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叔叔干这行的时间比你年纪还大,信誉至上。”
黎斐思忖着或许他是寺庙内部人士,可以带人走快速通道,犹豫几秒,还是转了钱。
黎斐:“大哥,最后还是没抢到怎么办?”
“叫我老五吧,失败了我双倍退你钱。”
黎斐见他信誓旦旦:“行。”
早晨六点整,寺中敲钟声准时响起,正殿朱门应声缓缓而开。
敞开能容一人过的缝隙时,老五使劲把黎斐和黎礼往里一推,喝道:“走!”
黎礼趔趄进去,回头看去。
只见老五领着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兄弟横在门前,铸成一道铜墙铁壁,把其余要抢头香的信众拦在外面,谁要进就撂谁。
等父女俩上完香原路返回,老五他们仍在和不满被堵的人吵架,气势如虹,振振有词。
“哪条法律规定我们不准站正殿门前?”
“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不让过了,你有本事就冲进去呗。”
“我可不是拖住你啊,我就是看你面熟,以为碰到老朋友了,来了个热情拥抱而已。”
人群骚动不安,骂战激烈。
黎斐大约是觉得丢脸,拉着黎礼赶快从侧门离开了。
计水寺门前空地搭了个棚子,布施有免费早餐,种类还挺丰富,供完为止。
虽然天将将亮,棚外已经大排长龙,不断有进完香的人拖家带口涌入这里,喧哗声渐起。
元旦前后来寺庙祈福的人要比想象中多,寺庙门口矗立着一排宝鼎石雕香炉,此刻升起袅袅烟雾。
黎礼闻不太惯香烛味,被熏得没什么胃口,喝了两口粥就要去外边透气。
黎斐怕她饿着,油纸包了个福糖饼塞过来,叮嘱道:“别跑远。”
黎礼挤出凉棚,挑了块平稳的高山石站上去,清新空气顿时涌入肺腑。
计水寺前有个莲花塘,传闻九天仙女下凡游历时曾在此沐浴,所以又名仙子湖。
朝阳初跃,灼灼的光覆在湖面上,映照着澄亮天空。
有个顽皮小孩朝湖中丢了块石头,水镜破裂,涟漪泛起。
黎礼目光落在朝岸沿扩去的水纹上,倏然触及两道熟悉的身影。
盛鉴还是一头标志性的自来卷发,背着帆布挎包,提着一捆香。极给面子地接过发单员递来的宣传单,看了看,骤然折叠攥于手心。
徐昼然走在他外侧,不紧不慢走着。两手空空,不像来进香拜佛,倒像是来游山玩水。
发单员笑吟吟把传单递过去,他略扫一眼,似乎兴趣不大,没有接。
黎礼看向徐昼然时,他仿佛心有感应般,也眺高望过来。
盛鉴侧头和徐昼然说话,眼尾同样扫到黎礼,在汪洋人海中笑着朝她挥手。
唉。
人长得美,在哪里都很醒目。
黎礼也举起了手,用力挥了挥,浑然忘记这只手还抓着饼。
福糖饼掉落在地,顺着斜坡滚入纷沓的行人鞋底,不见踪影。
好像隐约听黎斐讲过,寺里布施的一切食物都是高僧诵经赐过福的,容不得浪费,容不得蒙尘,否则会遭致坏运气。
佛门圣地,宗教气氛浓厚,连黎礼都不自觉被影响,心念未动,人已经跳下石头去找了。
有人狠撞了她一下,香柱尖擦着她的眼而过,眼泪登时不受控地涌出。
黎礼站在原地,用掌根捂住眼睛,火辣辣的疼。
盛鉴已经走到她身边:“黎礼,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黎礼才放下手,顶着朦胧泪眼说:“我的福糖饼掉了。”
话音刚落,刺冷的风袭来,眼睛受激,眼泪又争先恐后掉下来,仰起脸都止不住。
她只好用手背频频擦拭泪水:“就一个招手的功夫,它就不见了。”
徐昼然一愣,不就是丢了个饼,至于哭成这样?
这样委屈。
“黎礼。”
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轻哑。
正揉搓着涩痛的眼睛,黎礼听见徐昼然喊她,微仰起脸,迎着天光等待他讲下去。
因为刚哭过,少女眼角眉梢都是红的。
纤长卷睫弥满湿意,被泪水覆盖的眼眸格外亮,如池底的黑曜石,清澈动人。
有泪珠顺着她盈润的脸颊滑下,挂在下颌尖,欲坠不坠。
徐昼然眼帘半垂,抬起手,指尖刚要触上她的下颌。
盛鉴费力拨开人流,举着饼气喘吁吁道:“是这个吗?”
油纸被人踩散了,饼几乎四分五裂,左上角被咬了一口,牙印明晃晃。
黎礼确定这就是自己丢失的那个饼。
吃是不可能再吃了,但是得给它风光大葬。
黎礼在寺庙后门废弃花圃里找了个风水宝地,挑根趁手的树枝挖好圆坑,将福糖饼嵌进去。
又向盛鉴借来三柱香插在饼前,默诵了句“粒粒皆辛苦”,这才满意地跳下石阶。
出了苗圃的矮篱门,黎礼这才想起来问徐昼然:“你之前突然抬手,是要干什么?”
徐昼然:“有虫子。”
“啊,什么虫子。”黎礼慌了神,环顾左右肩膀,又摸摸头发,“有没有停在我身上?”
徐昼然:“没有。”
黎礼又让盛鉴帮忙检查,确定身上真的没虫子才放心,边走边说:“我还以为......”
后半句又咽回去,这个以为挺自作多情的。
徐昼然淡瞥她:“你以为什么?”
她到底忍不住:“我还以为你要帮我擦眼泪。”
盛鉴忍俊不禁:“如果徐昼然会做这种事,那也太吓人了。”
黎礼点头:“也是。”
徐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