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

    迷失在荒山野岭,误打误撞碰上歇脚处,条件差了点,黎礼已经很满意了。

    她点头:“嗯。”

    没有可以做记号的东西,原地等待是最明智之举,徐昼然自然没有意见。但也没走近半步,抱胸倚着门,掠一眼床:“分配下?”

    黎礼懂他意思:“或许可以,挤一挤?”

    徐昼然似笑非笑望着她。

    撑死一米宽的单人床,怎么挤?

    “我牺牲下女孩子最重要的清白,躺你怀里,也不是不可以。”

    徐昼然沉默片刻,抬眼:“我男孩子的清白就不重要了么?”

    黎礼:“那……要不然,你躺我怀里?”

    徐昼然没听到似的,脚点下地板:“地上又不是不能睡。”

    她一想也对。

    二十秒后。

    黎礼接住丢来的枕头,盘腿坐冷冰冰的地板上,七分茫然三分无措:“徐昼然。”

    床上的人靠着木墙,慢条斯理掸着被上的尘埃和木屑,头也不抬:“嗯。”

    “这种时候,不应该是男生把床让出来,自己睡地板吗……”

    她思绪凌乱,“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你看的什么剧?”

    “偶像剧。”黎礼曲起腿,下巴颏儿枕在膝上,莫名漫上点委屈,“就算女主执拗在地上睡了,男主也会偷偷把她抱到床上。”

    她慢慢眨了下眼,认真地问,“你是在等一个时机吗,我睡着的时机。”

    “睡吧。”

    徐昼然心安理得,手枕着后脑勺躺下,“少做点白日梦,睡着了可以妄想下。”

    黎礼本就瘦,又娇气,平时喜欢只睡软垫,冷不防要躺粗粝的硬木上,硌得浑身骨头疼不说,裸露在外的手和脖子还止不住发痒。

    她侧过身,闭眼数羊。

    数到第九十九只,忍无可忍坐起来:“徐昼然!”

    徐昼然已经睡了,似乎是嫌被子脏,仅盖到腰间。睡相很好,和人一样规整。

    小窗溢进来的月光刚好投在他脸上,小小一束,映亮鼻梁和眼眶,雪染般的白,原本稍显锋利的脸部轮廓线此刻也柔软。

    像卸掉尖牙利齿的狼,化身人畜无害的小狗。

    黎礼爬起来,蹑手蹑脚走过去,趴在床沿,下巴搁胳膊上,盯着看了会,打了个呵欠。

    耳畔萦绕着流水和树叶簌簌声,夹杂着不知名的虫叫,她头越来越歪,越来越歪,最后“咚”一声,脸埋进被褥。

    徐昼然睁开眼睛。

    少女阖眸而睡,呼吸声很轻,睫毛浓密垂下,眼眶下晕出圈很淡的阴影。平时总是很有活力,睡着了,身上笼罩着少见的宁谧感。

    “徐昼然……”少女梦呓。

    他隐约听到“对我”两个字,半支起身子,凑近她低声:“对你什么?”

    耳朵贴过去,黎礼很乖地说:“你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

    徐昼然心狠跳了下。

    他慢慢正过脸,两人的鼻尖蜻蜓点水一触,体温和她呼出的气息传过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在脑海炸开。

    他眼睫垂得更低,目光落点在她嫣红的唇上。

    做什么都可以。

    包括任何他想做的事,不是吗?

    她堕在梦中,他甚至可以做得更恶劣一点,不是吗?

    心中天人交战。

    徐昼然唇舌发干,哑声:“……你说的。”

    掀开眼帘,朦胧中觑见一道黑蒙蒙的影子,黎礼吓一跳,猛然后仰。

    “扑通”摔在地上,她揉着脑袋坐起来,手脚都是麻的。

    “徐昼然?”

    看清是谁后,记忆涌入脑海,她说:“你醒了?”

    徐昼然也坐起来,长长呼出一口气,撇开头:“嗯。”

    过了会,转回来问:“你做梦了?”

    说起梦,黎礼就来气:“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过分!”

    徐昼然看着她:“过分?”

    他还什么都没做。

    “梦里因为我迷路,你一直骂我是猪,还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我出来了。我道歉道得口水都干了,甚至说‘你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对我那么凶’,你还不解气,一脚把我踢到河里,冷眼看我挣扎,见死不救。”

    幸好她及时惊醒,才免于溺毙。

    徐昼然听得眉渐渐拧起:“我有那么坏?”

    上次电影院做梦,她也是把他想象成杀人如麻的鬼,避之不及。

    他在她潜意识里到底是多坏的存在。

    “你是没那么坏,可是,你也没那么好。”

    黎礼抱着胳膊瑟瑟地抖,“毕竟,你连床被子都不肯给我。”

    徐昼然扯过被子,扔到她头上。

    黎礼从中探出脑袋,捋顺了棉絮裹好,手攥紧被角,眼睛圆溜溜看着他:“你冷不冷?”

    “不冷。”

    徐昼然把衣服拉链拉到顶,斜靠着墙角,半垂眼,似乎又困了。

    小木屋的窗关上也漏风,随着夜深,气温更低,仅凭衣物难以御寒。

    过了会,黎礼察觉他唇色发白,于是说:“都这样了,你想不想干点坏事?”

    想了想补充,“虽然是坏事,但是能让人身体暖和起来。”

    徐昼然听着奇怪,掀眼。

    只见她毅然决然站起来,被子滑落至地面,手伸至上身,开始从上到下解外套纽扣。

    徐昼然呼吸一顿,全身血液顷刻见滚烫。

    鞋子都没穿,下床三两步冲她面前,按住她的手,气息很不稳:“你要做什么?”

    “找打火机啊。”黎礼说,“在里面那件衣服的口袋里。”

    她没见他这么狼狈过,奇怪瞥他一眼。

    徐昼然默默收回手:“找打火机做什么?”

    黎礼指着角落翘起的一片木板:“我们把它撬了,丢火炉里烤火,这样就不冷了。虽然很不道德,但总比冻死好。”

    “这就是你说的坏事?”

    “不然呢,你以为我说的坏事是什么?”

    “没什么。”

    “你有笔吗,我们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赔损失给主人。”

    “没有。”

    徐昼然重新坐回床上,看她和木板斗智斗勇十分钟,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撼动那片木板分毫。

    终于叹口气:“算了,过来。”

    黎礼倔强不屈,还想再挣扎下,噌得站起来:“我去外面找柴火。”

    “外面都是浮雾和露水,木头是湿的,点不着。”徐昼然朝里侧挪了挪,偏偏头示意她过来,“别白费功夫了。”

    她抱起被子,脱掉鞋踩上木床,和徐昼然并肩靠墙坐,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恰恰好能遮住。

    由于不知道现在几点,再加上野外寂寥寒凉,感觉时间流逝格缓慢。

    徐昼然突然问:“你打火机哪来的?”

    “盛鉴送给我的,在车上的时候。”黎礼掏出来给他看,“是不是很可爱?”

    打火机被珠链系着,通体透明,壳子上印着小熊、彩虹、气球之类的彩绘。

    她“啪哒”按下按钮,一簇红焰升起,机身开始闪烁五颜六色的光:“是不是很好玩?”

    徐昼然没回答,仅瞥一眼,漫不经心道:“他为什么突然送你东西。”

    黎礼继续啪嗒啪嗒按,没有手机,连打火机都变得好玩起来:“因为我说好看,他就送我了。”

    盛鉴讲究简单,不喜欢这种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就算出于露营考虑带,也不会选这么花里胡哨的。

    徐昼然不说话了。

    黎礼也安静下来,百无聊赖摆弄着打火机,跑马灯明明灭灭。

    夜幕愈发低,黑压压覆于山上。

    外面不时有异响,诡异突兀的音调,也不知道是风涡声还是动物擦着树丛而过的声音。

    黎礼不知怎么就回想起江岸讲的那些话,石婴山的恐怖传说,夜晚不能触地的禁忌。

    以及,那个守林人的死亡。

    等等。

    他们现在不就置身于守林人小屋吗?!

    身临其境,她顿觉毛骨悚然,把被子拉高了点,下意识看向地面。

    烤火炉边有摊污渍,就真的挺像婴孩的轮廓。

    她头皮发麻,连后颈都凉飕飕的,扯扯徐昼然袖子:“我、我们,不然还是走吧。”

    徐昼然:“怎么了?”

    黎礼闭上眼睛,脸埋进手掌:“有点冷。”

    徐昼然:“外面更冷,在这待着。”

    “很奇怪啊,越来越冷了。”

    “夜越深气温越低很正常,”徐昼然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别听江岸说的,傻子才信,别胡思乱想。”

    黎礼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傻子,她打开打火机,火苗在暗夜中明亮炽热,心下稍安。

    她一直按到手酸,屋外倏地响起嚎叫声,手一哆嗦,飞快拱进被子,抱住徐昼然。

    “你让我抱一下,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黎礼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抖,顿了顿,“我就是有点儿冷,不是因为害怕。”

    徐昼然说了声:“胆小鬼。”

    话音刚落,一只手探进他外套,隔着薄衬衫,掐了后腰一下,不轻不重的力道。

    “说了我不是害怕。”

    少女的声音很闷,平添暧昧之色。

    徐昼然低笑:“知道了,你不是因为害怕。”

    汪得被那野猪一嗓子嚎得心烦,举着灯侧看,就遥遥看到了一栋小木屋。

    他心念一动,让别的同学在附近找着,自己径直朝那走去。

    推开门,徐昼然错愕了瞬。

    汪得见只有他一人:“有个叫黎礼的,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黎礼从被子钻出来,衣服和头发皆是乱糟糟,惊喜道:“老师!”

    汪得看看淡然的徐昼然,又看看雀跃的黎礼,背过身去:“你们,哎,你们这样……”

    他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也不知该用什么语气,就觉得他妈荒诞又尴尬!他快三十了还母胎单身,唯一牵过的女性手是他妈,十六七的高中生就已经进行到这步了?!

    同为男性,徐昼然知道汪得在想什么,这误会未免也太离奇,解释又欲盖弥彰。

    他扯扯唇角,干脆沉默。

    救星来了,黎礼快乐地把被子叠好,开始穿鞋。

    汪得见小姑娘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说:“你们现在心智还不成熟,这种事情呢,起码要毕业后才能做,当然,我是说大学毕业。”

    黎礼紧紧系好的鞋带,抬头疑惑道:“什么事情啊?”

    汪得:“……”还真是单纯盖被聊天?

    徐昼然摊手。

    汪得摸摸鼻子,含糊其辞:“没什么,就是想让你们注意下异性交往的尺度,就算问心无愧,瓜田李下这个道理还是要懂。”

    黎礼心虚地没接话,偷偷瞄徐昼然。

    徐昼然倒是很坦荡,点头:“知道了。”

    汪得问他们俩怎么回事,偷偷溜出来,不报备就算了,手机也不带,害他们好找。

    黎礼解释了事发经过,非常诚恳地道歉:“对不起老师,下次不会了。”

    “还想着有下次?”

    汪得板起脸,“光道歉没用,得罚了才长记性。明天有篝火会,你们俩早晨六点起来帮忙搭建场地,听到没?好了,跟我回去。”

    回到营地,已经是十一点半。

    等黎礼洗簌完,换好干净的衣服进帐篷,室友都睡了,帐篷里静悄悄。她凭记忆摸黑来到床沿,不慎踢到木阶,床上有人叹口气。

    是傅绡。

    她原本以为一场争执不可避免了,结果傅绡仅是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到头上。

    黎礼借着微光仔细辨认,终于找对自己的床,刚小心翼翼爬上去,华臻趴枕头上,小声:“黎礼?”

    黎礼凑近床头栏:“怎么了?”

    “你和徐昼然出去干嘛了?”作为黎礼同班同学,虽然交流不多,却也知道她轰轰烈烈的追人计划,“表白吗?”

    黎礼摇摇头:“用不着表白了,他知道我喜欢他。”

    “那你们现在是那种关系了吗?”

    “不是。”

    华臻抬头看眼傅绡方向,又趴下,声音更低:“我懂了,他现在就是吊着你,让你对他更加死心塌地,完全就是PUA嘛。”

    黎礼:“PUA是什么意思?”

    之前总听张望希说,上网查了查。她是看说明书都头疼的人,长篇大论加载出来,直接对标签页点了个叉。

    华臻噎住。

    这个人,看着好像是游刃花丛的蝴蝶,和所有男生都处得来。怎么实际这么纯情啊,白长这么好看一张脸了。

    她说:“反正,如果他对你若即若离,关系迟迟不能推进,说明他就没那么喜欢你,不如及时止损,趁早换个人喜欢。”

    黎礼:“有的人喜欢野玫瑰,有的人喜欢向日葵。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她仰面朝天,望着帐篷尖,“心之所向,我没办法控制,也没办法撒谎。”

    华臻:“徐昼然名气是很大啦,但是褪去长相成绩之类的光环,我觉得他这个人还挺无趣的。”

    其实还是有点冷幽默在的。

    黎礼已经困了,声音逐渐含糊:“谁没有缺点呢,我的缺点更多,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如果真的有那么完美无瑕的人,大概只可能存在于偶像剧之中吧。

    可是。

    年少的爱,热烈的爱,一生或许仅此一次。

    漫步于田野,看到喜欢的花就要尽早折下。此后或许会碰到更绚烂的花,也或许一无所获空手而归。

    但是,将心仪之物抱于怀中的那份喜悦是真实的。

    未来就算爱意消退,就算分道扬镳,至少拥有过这份绚烂的美丽。

    小时候黎康经常将她抱于膝上,对窗念诗。

    读到李白的《将进酒》,其中有句话她十分喜欢,时常诵念。

    那句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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