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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话音落了好久,屋内都听不见一丝动静。

    邱雨定定看着身边,沉默得仿佛一尊石雕。

    见状,舅舅神色惊慌,下意识地凑近道:“小雨——”

    她眼睫微颤,声音却又慢又茫然:“您说什么?”

    看邱雨这反应,中年男人浮胖的脸越发皱紧,他有点担心外甥女撑不住,边搓手边吞吞吐吐道:“那段时间你不是也生病吗,我和你舅妈才想先瞒着你——”

    她却打断道:“人在哪里?”

    男人眨眨眼,猜不到对方平静的眉目下到底怀着怎样的情绪,仔细斟酌了下才加重语气:“放心,你舅妈当时找了关系,火化得很及时,不过骨灰我们不好给你做主,就先放在公墓那边寄存。”

    他一口气说完,邱雨本就被刺激到迟钝的思绪更追不上,好久,才在“公墓”二字上回过神。

    去世了。

    邱母,去世了。

    邱雨终于有了点身处现实的真切之感,她下意识地攥紧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手指,听耳边颠三倒四的说话声,无非是他们一家对邱母仁至义尽,还有不断渲染当时把人送进医院后,对未来不知走向何处的忧愁。

    ……只是伤心的痕迹始终很少。

    邱雨控制不住地想起邱母对舅舅一家的心意。

    她永远是怀着愧疚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害怕自己做的不够,也害怕自己做的不好。

    其实,现在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但……

    可把那样惨烈的方式说成是解脱?邱雨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太心狠太冷漠了。

    “小,小雨?”耳边,舅舅叫她。

    邱雨缓缓吐出口气,忽略掉胸腔与心跳同频共振的紊乱感,冲着舅舅轻声说道:“您带我去看看吧。”

    对面原本不停的嘴半张住,愣在当场。

    从接到外甥女告知要回来过年的电话起,他就一直睡不着觉,闭上眼,总能看到自己亲妹妹那张已经烧焦得看不清面容的脸。

    “要是当时我们不管她们家就好了。”方喜容不止一次地抱怨过。

    是啊,要是不管就好了……男人连连点头,但又在心里唾了下自己。

    努力当了这么些年的好人,怎么临到头了来破功?也不缺这点时候啊。

    他深吸口气站起来,往玄关走,早准备好的文件袋就摆在玄关的柜子上,他拿在手里捏了捏,才回头冲依然僵坐沙发的外甥女道:“小雨,走吧。”

    邱雨一时没反应,又被叫了几声,才站起来。

    她手冷脚冷,身体更是冻得和冰棍没区别,肢体僵硬到完全不听使唤,几步路被走出了漫漫长途。

    舅舅等得烦躁,出门后就径直往楼梯奔去:“小雨,我去叫车,待会咱们先去你那里拿身份证。”

    邱雨机械地点了一下头,但男人早把她撇在身后,几步蹿出视野之外。

    脚步咚咚响,越来越远。

    邱雨沿着楼梯扶手往楼下看,眼底人影晃得飞快,她从不知道以舅舅胖胖的身材,能迸发出这么急迫的速度。

    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

    对面迎来提着礼品盒子的一家人,他们往上,邱雨向下,双方在拥挤的楼梯口面对面。

    邱雨侧过身让对方先过,再继续慢慢往下挪,她步子轻,踩在水泥地上基本听不见声音,因此也蒙住了已经上去一层的那家人。

    “妈妈,那个姐姐眼睛好红,是不是在哭啊?”小姑娘脆生生地问。

    “别瞎说,今天过年呢,你肯定看错了。”妈妈颇不赞同地表示道。

    是啊,自己怎么会哭?

    邱雨浑浑噩噩地反驳,却又拿手指蹭过眼角。

    然后,她得到一手指的潮湿。

    合渠的公墓在郊外,今年正巧把路修好,加上大年初一并非集中祭拜的时候,因此过去还算通畅。

    舅舅把邱雨领进办事大厅,给指了办理业务的位置后,就以抽烟为由跑去外面了。

    邱雨独自一人去拿骨灰,好在这些年她总是独自一人在外办事,也不觉得手足无措,就是当真把骨灰盒子抱在怀里时,心里才弥漫上一层浅淡的凄凉。

    好轻啊……手指无意识地摸索过光滑的平面,她恍恍惚惚地思索着,这就是人的最终归宿吗?

    邱雨没有过抱骨灰盒子的经验,当年外公外婆先后去世,都是舅舅抱着,但她记得舅舅涨红的脸,还有不断沿额头往下低落的汗珠。

    所以,应该是重的。

    她垂下头,眼底白色盖子的裂缝像一根针扎入她的心脏,她没来由地想,是不是妈妈一直没有入土为安,属于人的重量才会渐渐消散?

    所以,妈妈是在怪她这个女儿吗?

    中年男人走过来时,冷不丁被邱雨这样一问,心里打了个抖,一面支支吾吾一面观察外甥女的反应,但对方一张淡到过分的脸,怎么看都不像兴师问罪的样子。

    他松了口气。

    没有葬礼需要操办,接下来的程序倒也简单,无非是把骨灰盒子放进买好的位置里,再由公墓派人过来抹上水泥合坟,就是碑得在一个月后才能立上。

    “嗯,我知道,麻烦您了。”邱雨对工人道谢。

    对方在抹水泥时忍不住看了眼面前客户,要说在公墓见惯形形色色的人,有悲伤的也有麻木的,但如眼前女孩子这般年纪如此平静的却不多见。

    而就在女孩子附近,那个陪她一起过来自称是舅舅的中年男人怕鬼似的离得老远,眼睛根本不落这边,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要来公墓。

    “小姑娘,人生还长着呢。”活干完,工人直起身,忍不住对邱雨说道。

    邱雨正低头看着已经严丝合缝上的盖板,闻言眼睫抖了抖,轻轻嗯了声。

    就在这时,隔不了多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句喊声:“妈!在下面吃好喝好!不够再和咱们说啊!”

    邱雨下意识地看过去,几个中年人带着各自儿女聚集在墓碑前,为首的跪在正中,一面烧纸一面大喊,似乎这样便能真的让逝者知晓自己的心意。

    而她却突然想起来,自己与母亲最后的聊天,似乎也与这般闲谈脱不开关系。

    磅礴水意忽地弥漫开去,伴着喉间止不住的呜咽声越发汹涌,邱雨慢慢蹲下去。

    眼前一片模糊,但邱母的面容依然清晰深刻,哪怕生活再艰难,也总是温柔对待一切。

    她有想过自己即将迎来那样惨痛的经历吗?会知道自己会命不久矣吗?

    而在弥留之际,她会思念尚在远方的女儿,会怨恨女儿不来看自己最后一眼吗?

    无人能回答邱雨的疑问。

    此时此地,公墓风声呜咽不断,宛如绵延不绝的哀戚。

    回去路上,舅舅委婉地向邱雨表达了自己要去陪儿子和未来儿媳媳妇吃饭,今天不好招待她。

    邱雨很理解,没有坚持,只是下车前向他表示:“舅舅,我明天过来看您和舅妈,您们对我妈的照顾,我真的得好好感谢。”

    见对方终于松口约出个时间,她才放松稍许。

    车开走。

    邱雨站在原地没动,脑子昏昏然的,耳边嘈杂仿佛离她很远,感觉下一秒就要拉着她的灵魂彻底脱离现实世界。

    手机就这样不合时宜地震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见到今天的第一条微信消息,来自骆鸣:在做什么?

    问候看着很平常,但在此刻却无比难得。

    灵魂终于落回原地,但身体沉重地不像话,邱雨定定看着屏幕,直到亮光熄灭,都没有回过去一句。

    明江今年的大年初一不算热闹,打工人多数选择回去过年,本地则多打算外出独家,康锐就是其中之一。

    他拖着爹妈到机场办好登机手续后,才有空给骆鸣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才接通,那边“喂”了一声,含着浓重的困意。

    “不是吧,你这么晚还没起,昨天不是回去挺早的吗?”康锐看了眼已经过了十点的时间,怪叫道。

    骆鸣被吵得皱眉,干脆打开扬声器:“多睡一会。”

    电话那边半晌无语:“太阳打西边出来。”不过顿了下,又问,“你感冒了?”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嗓子里麻麻痒痒的,有种咽不下又吐不出来的刀割感。

    “可能只是嗓子痛。”骆鸣声音喑哑,脑子里却自动浮现昨晚。

    他为了陪邱雨,在车里一直坐到凌晨,暖气开着不至于感冒,但嗓子脱水倒有可能。

    骆鸣起身拿起床头柜的水杯喝了几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康锐吐槽昨天他提前走后,自己如何被迫听取童小江追冯笑的心路历程。

    “那小子脑子缺根筋吧,追姑娘第一天怎么能送个大西瓜?我看也就是你才能忍的下。”康锐长吁短叹,“他也说了,舍不得你走。”

    骆鸣沉默片刻:“又不是不在明江。”

    “……老骆啊,你别怪我多想。”康锐幽幽道,“可我总觉得,你不会一直在。”

    骆鸣不知道发小这多愁善感的情绪从何而来,好不容易那几句话搪塞过去,挂了电话,又忍不住想起邱雨,便发了问候过去。

    对方没回,他也不在意,下床去洗漱穿衣,等折回来捞起手机再看,邱雨依然没反应,倒是多了条来自郁霏的消息。

    郁霏:骆教练,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骆鸣难得看小姑娘给自己主动发消息,忍不住笑了下,回道:谢谢。

    他没有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但对方显然不这么想,对话框上的输入显示断断续续,过了几分钟,第二条消息才姗姗现身,里面内容让骆鸣瞬间皱起眉。

    郁霏:那个,有件和小雨姐姐有关的事,我想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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