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雨下意识地看过去。
杨母侧脸对她,身边墙壁人影晃动,似乎正要往她的方向探来。
邱雨心脏砰砰乱跳,但脚却怎么也动不了。
几乎同时,却有一只手揪住她袖子,很使劲地往后拽,她回神,顺势回到屋内。
耳边,郁霏急吼吼地压低声音:“你疯了!”
疯什么?
邱雨看她小心又迅速地阖上门,几乎要错觉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家庭隐秘。
很快,预感几乎就要成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但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偶尔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落在屋内,内容模糊不清。
邱雨凝神听了片刻听不出,再次瞧向郁霏。
小姑娘扒着门板没动,一副要掘地三尺把屋外声响全部纳入耳中的模样。
而最后,她还是失败了。
郁霏肩膀往下一耷,似乎是想起身后还有人,又慢慢撑直了腰,转过头。
两人视线相交时,她脸上还挂着显而易见的沮丧,见邱雨一直盯着自己,才不太自然地咧开嘴角:“没事了。”
邱雨没吭声,眼睛里坠着点沉沉的情绪。
郁霏心里一突,总觉得这样子的神态在谁那里见过,可她本来就心慌,更没法镇定地去深想,索性呛回去:“你这是什么眼神?”
这才是她熟悉的郁霏。
邱雨淡淡失笑:“要我给你找面镜子照照吗?”
哪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样提防人的,她又不是坏人。
郁霏却会错了意:“我脸上有东西,还是——”
话音未落,她的手停在半空:“你怎么这么坏!”
她讶然:“哪有?”
“话里有话,根本就不像你!”郁霏本来愤愤,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音调拉长,“哦——我知道了,你现在这样子,和骆教练一模一样!”
眼前笑容变得狡黠,邱雨一下子失了神,很多要说的话随着大脑的空白飘走不见,却唯有一个念头变得深刻。
她还没和骆鸣说起这件事……正兀自想着,邱雨又见小姑娘晃晃脑袋:“好奇怪,骆教练怎么没和你讲——”
可没等郁霏说完话,门被骤然推开:“霏霏。”
屋内两人都吓了一跳。
郁霏先反应过来,有点恼怒地跺了下脚:“外婆,你怎么不敲门啊!”
杨母慢吞吞地哦了声,眼睛却落在邱雨脸上:“我就是好奇,骆教练是谁。”
“他是我——”
“我没问你。”杨母直接把话打断,盯着邱雨的目光里正灼灼燃火,又仿佛正试图从她身上榨出些足以对抗杨舒晴的信息。
但……她就这么对自己女儿请的人不放心吗?
亦或是,根本对杨舒晴信不过?
太奇怪了。
邱雨微微垂眼,避开杨母的视线:“凌阿姨,我出去看看舒晴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这边坐着休息吧。”
耳边语气不善:“我自己的房子,不用你提醒。”
……看来,一时半会没法解决杨母莫名的恶意了。
邱雨悻悻踏出房门,听见身后郁霏脆生生地喊了声“外婆”,又问她来做什么
杨母哎哟道:“你和你妈不是要走了吗?都不能让外婆多看看你啊。”
小姑娘笑嘻嘻的,似乎一点都没听出画外音:“哪有的事,我最喜欢你了。”
邱雨还是第一次见郁霏这样装嗲卖乖,脚步滞了滞,才看见杨舒晴低头捡着碎掉的玻璃杯,赶紧过去:“舒晴姐,我来。”
迅速蹲下时,两人的手撞在一块,杨舒晴没防备,指腹划过一小片玻璃的尖角,顿时涌出血珠,很快落了一滴在棕红的地板上。
邱雨愣了愣:“舒晴姐,家里有创口贴吗?”
对面却咻地站起来,带起一阵风。
她抬起头,阴霾正从眼前一晃而过:“你把碎片捡了丢厨房里,我去上药。”
迅速说完,杨舒晴便转身回房,很重地关上门。
而在对面,杨母不知听郁霏讲起什么,扯着嗓子大笑。
这一晚,邱雨提前适应了照顾老人的工作。她按杨母的口味做了几道菜,没被为难,算是件来这家以来破天荒的好事。
第二天一大早,杨舒晴就和郁霏离开了。
她叫车到楼底,不用邱雨送,也只淡淡地与母亲道别。
倒是郁霏扭头:“外婆,我下次再来看你。”
杨母一改昨日尖刻,闻言眼里竟闪着泪花,见女儿和外孙女走出门,脚忍不住地跟上去,又生生止住。
邱雨记着她是病人,过去搀扶:“凌阿姨,您当心吹风。”手碰到对方胳膊,没被甩开,她心里稍稍定了下。
而下一秒,耳边传来隐约的哽咽声:“小邱啊,这家里就我们两人了。”邱雨诧异看去,就见杨母面露深重的哀伤,仿佛自己是个被抛弃的人。
不过,杨母的示弱只是浮光掠影,差不多半小时后,她就恢复如常,开始对邱雨指指点点颐指气使。
好在邱雨昨晚受杨舒晴提点,知道杨母就是这样嘴不饶人的性格,除了不把她的话语放在心上,没有其他办法。
于是邱雨便沉默地接受了一切。
而如此一来,连杨母都没法再继续挑错。
新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邱雨的生活变作了小区菜场两点一线,若说有什么是无聊生活中值得一叙的,就是初六一大早,骆鸣给她发了个消息:什么时候回明江?
收到消息时,邱雨刚受到杨母一顿训,杨母不知道为什么硬说早饭有馊味,电话又打到杨舒晴那里告状,片刻后,杨舒晴又把电话回拨到邱雨这边。
“小雨,我妈这人就是这样,你别放心上。”杨舒晴的嗓音依然温柔,听不出有任何指责意味。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此刻正在外社交,轻音乐环绕周身,自然而然地无法生出不合时宜的情绪。
邱雨抿了下唇,没吭声。
其实短短两天时间里,杨母的翻脸不止在吃食上,她似乎有种奇怪的妄想症,可能上一秒还在正常交谈,下秒钟就会突然发起脾气,觉得对方会在某些地方对她阳奉阴违。
邱雨一开始尝试着解释,但于事无补,反而更触怒了杨母,杨母给杨舒晴好一顿抱怨,却不知被怎么给安抚住,回来又是对邱雨好商好量的语气。
她向来吃软,又顾及对方是个病人,就算了。
杨舒晴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如此:“我妈活到现在,就吃过这病的苦,心里肯定不痛快,你多担待点,实在不行我给你算算绩效,加钱也行。”
“不用舒晴姐,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没事的。”可邱雨说归说,挂断电话,看到骆鸣的消息,没忍住鼻头一酸。
不知为何,她一直对骆鸣藏着自己又给杨舒晴工作的这件事,可隐瞒总会有尽头,要么被戳穿,要么来自失言。
邱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趁着洗菜的功夫避到厨房,给骆鸣敲敲打打地讲了原委。
还好对方没什么迟疑,直接问:所以,你不回来了?
邱雨:嗯,这边至少得做上个几年吧。
骆鸣好久没有反应。
邱雨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后面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虽然人没法离开玉东,但明江的诸多事宜需要处理,比如毕业证学位证之类,她只能委托认识的人帮忙拿了寄回来。
这一次,骆鸣倒是爽快:可以。
不过紧接着却是:我现在不在明江。
他的意思是……不常住了?
邱雨很快道:你要是不方便,我问问别人。
那边回复:不是不方便。
邱雨来不及疑惑,眼前对话框突然弹出个共享实时位置的讯息。
她愣了一会,点进去。
地图缩小,很容易找到骆鸣所在的位置。
而那边城市有个名字,名字也熟悉,叫胶南。
胶南与玉东的距离也不算远,若按直线距离来看,它们俩与合渠大约可以组成个等边三角形。
邱雨眨眨眼,发放大骆鸣所在区域,是胶南的一处度假酒店。
她退出共享界面,好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胶南,却见对方又迅速发来新一条消息。
骆鸣:我离你很近,别担心。
“别担心”三个字似乎精准戳中了邱雨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有涌上之势。
她把水龙头的开关拧到最大,小心翼翼地抽了下鼻子,水流哗啦啦地响,她的心脏也被不住地往下压。
但邱雨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难过。
无论是母亲去世,还是被杨母为难,她都习惯了独自承受,开不了口。
谢谢,我去忙了——邱雨发出最后一条消息。
骆鸣盯着对话框好久,眉头皱的很深,手指却顿在半空摁不下去,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怎么不进屋里,不冷吗?”
他回头,顺势把手机放回口袋,微微笑着:“我出来透口气,你怎么也跟来了?要是被爸发现,少不了唠叨。”
“总不能天天让我缩屋里烤火,这样子还算什么旅游?”骆母裹着高领羽绒服,下半张脸藏在里面,声音闷闷的,“和谁在聊天?”
“没谁,看看新闻。”骆鸣说。
这个春节,骆鸣特意晚几天,给老两口选了胶南旅游,一来是有柯行织之前介绍过这里的景区,觉得走远些试试没什么要紧,二来,则是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思。
而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骆鸣想,自己不应该在没征求他人的同意前,大剌剌地摆出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先进屋吧。”他笑着拉过母亲,从露台进屋。
这家酒店有独栋区,配备管家打理,进屋后骆鸣先叫人过来收拾早餐桌子,然后准备去院子里找父亲,商量待会出发去周边景区的事宜。
冷不丁的,他被骆母叫住:“你之前说这地方是谁介绍你来的?”
“柯行织,你以前在美国见过的。”
骆母很快就想到那张明媚阳光的脸,高深莫测地看了眼儿子:“有意思?”
骆鸣对母亲这种明晃晃的八卦心态实在无语,耸耸肩正要反驳,突然口袋里嗡嗡震动,他拿出来看了眼名字,示意对面:“老康找我。”
“去吧去吧,我沙发上眯会。”骆母打了个哈欠。
骆鸣手底接通电话,先说了句“等着”,又给人拉过毯子捂好膝盖,才折回露台。
门严严实实地阖上,他一改对母亲松泛的状态,眉头浅浅皱起:“发现什么了?”
“现在查的一切正常,但——”康锐顿了下,低声,“我总感觉,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