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周朝,南栖县,谢家村。
辰时刚过,日头便开始火辣了起来,更照得村东头那片油菜花田黄灿灿的,霎是好看。
田中,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欢快地扑着蝴蝶。
“阿弟,那只花贼好生漂亮!瞧我去把它捉给你。”
那蝴蝶似是感应有人来捉,振翅高飞起来,绕着半空旋转了几圈却不肯离去,惹得谢复壮两眼发光,奋力往上跳着去抓。
蝴蝶旖旎着身姿朝油菜花深处飞去,激得谢复壮更是不服输,沿着田埂追了过去……
谢彦坐在田埂看了一会儿堂哥,见他一时半会消停不下来,便脱下长褂铺到青草地上。
枕着脑袋朝后一趟,双眸中便只剩下蓝得连片云彩都没有的天空,鼻端充斥着前世根本没有多少机会闻到的青草香。
他叫谢彦,没穿越前也叫谢彦。
用了十年时间,经历无数人事内斗好不容易坐上公司总经理的位置。
可位置还没坐稳,突然到来的经济危机让行业利润越来越低,他不仅没能成为甩手掌柜,甚至还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来发展公司。
辛苦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得了半个月的假期,哪知这一去就再也没了回头路。
千挑万选找了个登山俱乐部入山徒步,同行的也全都是专业人员。
谁知天公偏不作美,他们一行人遇到了罕见的暴雨!
山洪爆发,他被冲入河中,冰冷的泥水灌入口鼻模糊了意识前,他只看到了黑压压的天空笼罩了整个世界。
再次醒来,在片澄澈的湖中奋力挣扎,好不容易爬上岸,这芯子也已经换成了他。
原主谢彦,时年三岁,是云林县典史谢怀安家的嫡子。
母亲南宫氏生产时难产而亡,不久之后父亲不顾礼义廉耻,硬是抬了外室方如玉为继妻。
方氏与谢怀安早在娶妻之前便已无媒苟合一起多年,其长子谢子瑜比原主还要年长两岁。
原主的祖母金菊花虽出生农家,但眼光老辣,知道方氏定然不会善待前妻留下的儿子。
她担心谢彦遭其磋磨,便一直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抚养。
但方氏岂会是那等安分之人,见原主聪慧无比,面上一直装着副慈母心肠,对谢彦嘘寒问暖好不仔细。
别说是一两岁的孩童,就是金菊花也被其诓骗,想着自己年岁大了,原主以后总要跟着继母过活,不如放开手,让他跟着继母过,早日建立母子之情。
原主也过了几天好日子,甚至将方氏当成了自己的亲娘。
可装得始终是装的,在人人都道她是好母亲之时,方氏差人下了黑手。
方氏的乳母李妈抱着熟睡的原主从后门离开,选了片人迹罕至的湖岸,将孩子直接扔进了湖里。
李妈蹲在草丛中,见原主无力挣扎沉下去后就因害怕而慌里慌张地离开了。
换了芯子的谢彦满身湿漉漉地爬上湖岸。
全盘接收了原主为数不多的记忆后,他坐在岸边整整思考了半个时辰,最后败于自己的小身板,无奈之下只得想法子回谢宅。
比起方氏后宅的阴私手段,还是这个未知的世界更加骇人。
谢彦循着记忆到了衙门,报上姓名后由衙役亲自送回了谢府。
这一回去便撞上了正疯了般派人到处找寻孙儿的金氏,谢彦没有丝毫犹豫,将李妈的恶行告诉了金氏。
金氏气势汹汹地对峙到了谢怀安那倒演变成了孩子落水之后的胡言乱语。谢怀安甚至怀疑是谢彦自己偷跑出门玩耍,怕长辈们责罚这才说了谎话。
谢彦在职场混的风生水起,万万没想到一穿越便在便宜爹这里吃了个瘪。
谢彦知晓在羽翼未丰前,只有祖母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但金氏性子急躁又没有心计,哪会是方氏的对手?
但金氏明智,她知道自己嘴笨、儿子偏袒,方氏心狠,在这狼窝里是住不下去了,便带着孙子回到了南栖县谢家老宅,跟长子一家子过活
就这样,谢彦在这里度过了三年“无忧无虑的童年”。
可惜谢彦并不是真正的稚童,他向往叱咤风云的生活。每天看着这一小方天空的阴晴变幻,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阿弟,抓到啦,抓到啦!”远处谢复壮嫩藕般的小手臂从油菜花里冒了出来,指尖上蝴蝶已不能振翅高飞。
“归来,它在你手上好看还是它飞的样子好看啊?”谢彦依旧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睛一动不动。
他一个成年人叫不习惯一个小毛孩哥哥,便帮他起了个“归来”的字以便自己叫唤。
谢复壮看了又看手上的蝴蝶,想象着方才它迎风飞翔的美丽,确定还是飞起了好看,便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指。
他空着手来到谢彦身旁,用手摸了摸谢彦圆圆的脸,要说好看,这些蝴蝶哪里比得上堂弟好看?
谢复壮从来就没看到过有比堂弟好看的人,比画中的仙童还美无数倍,双眸中闪烁着独一无二灵性的光芒像是黑曜宝石般明亮。
他调皮地拔了根青草,用草尖去挖谢彦的鼻孔。谢彦用手挡了一下,扭过头。
谢复壮:“要不我们去捉蜜蜂,怎么样?”蜜蜂没有那么美丽。
谢彦没有理会他的提议,而是道:“三十六加上二十八?”
“六十四,这种小钱,我现在已经不会算错了!哈哈。”谢复壮露出得意神色。
“一百一十三减八十六?”
谢复壮歪着胖乎乎的小脸苦思冥想,好不容易才艰难算出:“二十七!”
说完后,他跳起来欢呼:“太简单了!你们以后不用再担心我把钱给弄错了。”
去岁之时,他去买酱油,人家少找十文钱,回家后被娘亲发现钱少还被责骂了几句。
谢复壮被冤枉后很不服气,折回去跟卖酱油的人要钱,卖酱油的人咬定没有找错钱。这之后,他便发誓要“把钱数清楚了”。
正好谢彦无聊,便开始训练堂哥的心算能力,没想到他对数字还挺敏感的,没多久便把十以内的加减法融会贯通。
谢彦见状,便将难度提升,教授起一百以内的加减法……
原本还要训练堂哥的乘除法,但转念一想又干脆放弃——训练加减法还能说是数铜板数会的,乘除法在这个世界还未出现,他一个毛头小子又怎会晓得这个法子?
这个时代,算术之法比学四书五经还要繁复。
“太阳如此毒辣,我们回吧。”谢彦站起来,从草地上拿起长褂,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穿到身上。
谢复壮一蹦一跳地走在前头,时不时跟他说着村中谁家昨日又吃了甚……
谢复壮是原主大伯谢怀恩的儿子,比谢彦大两岁,今年八岁,人和名字一样长得很是壮实。
他比谢彦高出大半个头,但举止之间却比谢彦更像孩童。
谢怀恩经常批评谢复壮不够稳重,让他跟堂弟多学学。
殊不知谢复壮才是正常的孩童模样。
谢彦还担心过堂哥会心里不平衡从而会对自己产生隔阂,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纯属“以大人之心度小孩子之腹”了。
对于谢怀恩的训斥,谢复壮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左耳进右耳出,与谢彦一如既往的亲近。
谢家老宅四间瓦房,院子是用土胚砌的。
谢复壮刚跨进院子大门,便回头对谢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们好像在说秘密,咱们悄摸摸地绕到后面听墙角去!”
听墙角?
谢彦心中腹诽,但身子却极老实地跟着堂哥轻轻挪到了墙根边。
金菊花的嗓门有些大:“就按照我说的,你们一家子跟我一起回去!壮哥儿已过启蒙之龄,再不读书就该迟了,窈姐儿眼瞧着便要及笄,窝在这穷山沟沟里能嫁的了甚好人家!?你们不替自己想,也该为孩子们想想。”
谢复壮的娘亲吴氏委屈道:“不是儿媳不想为孩子着想,只是弟妹管家…在这里我们还能种地养活自己,到了那里没有收入,甚都要看她脸色行事…,方氏是个什么人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那种日子叫我们怎么过的下去?”
金菊花沉吟了好一会儿,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磕:“父母在,无私产,当年若不是老大帮扶,老二又怎么能考上秀才!回去之后,娘无论如何都会把管家之权拿回来。”
只听吴氏又道:“蔷儿活着的时候是蔷儿管家,蔷儿去了之后是方氏管,您没有管理的经验,阿弟不会让您管的。”
“蔷儿管家之时,娘也多少学了些,没见过猪跑难道还没吃过猪肉!若是她撺掇着怀安不让我管,那老娘就去知县那里告他不孝不悌,看他个瘪犊子要脸不要脸!”
“娘,家和万事兴,您这样闹着倒叫别人看了笑话不说,还毁了阿弟的清誉,让阿弟在官场上怎么混?”谢怀恩终是不忍家丑外扬。
“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没就没了……”金菊花虽还是在气头上,但说话时已明显地底气不足。
“这官再怎么小,也是皇上钦点,吏部任命的,不可小觑。”谢怀恩又叹道。
这回金菊花是彻底没了话。
……
回去读书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谈话之后,事情的转折到来。
五月刚过,谢怀安让人递信回家,告知长子谢子瑜今年县试喜得案首,而次子谢彦还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顽童,让金氏即刻带孩子回县城开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