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开始出现黑暗的时候，Xanxus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带进藉由精神力链接的梦境。

    他几乎不做梦。十六岁之前可能还有一些吧。他依稀记得最初，离开贫民窟刚进入彭格列这个庞然大物之中时，他曾几次梦到自己那个疯疯癫癫不算体面，但对他视若珍宝的母亲。也梦到过自己快速提高实力，成功继承了彭格列首领的位置然后给那些瞧不起人的旁支子弟好看的事情。

    然而这种情况在十六岁之后就没有了。

    或者说二十四岁之后就没有了。

    在冰里的八年对他只是短短一瞬。上一秒他还在与抛弃自己站到别人身后的『父亲』拼命，下一秒他就对上熟悉又不熟悉的搭档的面孔——对方兴奋异常地期待地看着他，问他“你的愤怒应该没有被冻结吧”。

    当然没有。

    零地点突破冻结了他的意识，让他陷入虚无，但虚无就是什么都没有。所以正如他从斯库瓦罗的瞳孔里看到毫无变化的自己，他也能清晰地，没有任何阻碍地连上八年前，对他而言的前一秒的感受。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消除我内心的愤怒。”他说，遵循自己内心，也如斯库瓦罗所期盼的那样，“这次我一定要干掉那个老不死的，把彭格列握到手里。”

    但正如搭档在一瞬间留长的长发，十六岁到二十四岁的光阴在冰外实实在在地增长过，也真真切切地从他身上被剥夺了。日积月累，不会融化的坚冰在他身上侵蚀出大片伤疤，被冻结至一瞬的意识也给身体留下了惯性。

    每每入眠，他就会重新沉入连黑暗都没有的虚无之中。

    惊讶过之后他很快接受了这一点：这对于作息颠倒混乱的杀手来说也不算坏事。不需要费力编织梦境，他就可以更快进入深度睡眠补充体能，也不会因为梦境忽略外界声响难以醒来。

    而且，失去做梦能力就让Passero的幻术更加清晰可辨。

    Xanxus饶有兴趣地等待眼前黑暗褪去。

    如果不该有梦，那么眼前出现颜色，耳畔出现声音，所有感知回归之际，如若不是梦醒，那就是进入到幻境了。

    他其实本不应该被随便带进幻术之中。

    瓦利亚一直有顶尖幻术师坐镇防守——玛蒙死后雾守的位置只空缺了两天就被补上；而他既非幻术师，也不拥有超直感——只有第六感发达的人才能被擅长构筑幻觉的术士从意识这一感知渠道影响。

    这大概是世界对于两类人群的平衡。幻术师因精神力更强大而从人群里脱颖而出，然而返过身来也只能放弃第六感，以基于五感的幻术影响普通人。

    原名凪的女孩因为容器的特殊体质与幻术天赋才能和六道骸共享精神世界，进而供其不需要依凭地附身；并没有前两项能力的沢田纲吉拥有着超直感才会被自己的雾守抓住机会在睡梦中骚扰。一切本是如此，不过Passero出现之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就像她最初突兀地出现在不可能有外人出现的战场中心一样，普通人不能被跨越空间、不依凭实体地施加幻术这一条规则也被她打破了。

    黑暗开始减淡褪色。冷色调的蓝从斑驳的黑灰混沌之中透出，再接着混沌破开了洞，有黯淡光线穿透过来。

    天空。

    然后天空下成片的阴影突现。

    只是一呼一吸之间，整片星空就只剩一半。另一半变成深灰色石板拼接而成的地面，被黑暗吞噬得只剩剪影的树木，以及高耸，但是仍然不能被黯淡星光点亮的校舍。

    沉默的钢铁巨兽于夜空下矗立，自然得仿佛一开始就在那里一般。

    Xanxus眉头一挑。

    并盛中学？

    这样一挑眉他才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被幻化出躯壳，略一低头，就看到这具躯壳手上尚且新鲜的伤疤。而视野干干净净，没有来不及打理的发丝垂下遮挡。

    和这场景一样，是十年前的自己。

    这倒不算太叫人意外。

    幻境由幻术师决定。虽然构建于头脑的幻术对施动与从动的双方都有要求，但大部分的幻术场景仍然取决于幻术师本人的意愿。

    包括被拉入幻境之人的形象。

    十年后的世界对Passero来说太过恐怖——多年积累下来的熟稔让Xanxus很轻易能看出Passero理智面具下的破绽，而意外重逢的那晚，终于又从死地逃生的年轻麻雀伏在他肩头时他也听到了她惶惶的心跳，鼓动的声音几乎要超过手枪的轰鸣。

    还没有成为报丧鸟的麻雀不习惯鲜血和死亡，恐惧之下十年后的一切都与战争挂上钩，于是十年前，包括十年前的他就成为安全的象征。这并不奇怪。

    令Xanxus惊讶的是，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施展了几乎成功的幻术，又为什么幻化出这个场景？

    他看着不远处，架设有粒子炮的铁丝网缓缓生长出来，绕成一个圈，圈住一块表面平整，但他清楚其下铺满地雷的场地。

    如果只是并盛校园他还不清楚这是哪一天，但云战场地的出现就让这幻境指向变得明晰起来。

    这是一切开始，瓦利亚和Passero的命运产生交汇的那天。

    虽说自己以十年前的形象出现是在意料之中，但Xanxus还是奇怪自己为什么被包含在幻术构建的景象之中。

    Passero本可以幻化出更早之前，她原本属于的那个真实的和平世界景象——这个时代的Passero在探索幻术的实验里给他展示过自己的过去——，或者再之后，刚刚进入瓦利亚，在意大利无所事事之时的场面。

    而不是回到一切的开始，她从天而降摔进云之战场，同样面临着危险的时候。

    云战场地出现之后幻境就陷入停滞。Xanxus平心静气等了片刻也没再看到周遭出现什么新的变化。

    大概是构筑世界的幻术师没有多余精力了。

    他索性不再收敛，依照过去的经验在附近走了两步，而后身边就如他专注设想地那般出现了常坐的王座。他走过去坐下。

    他记得自己阖眼休息的时候是七点左右，那么日本应当是凌晨，正该是睡得正香的时候，没有构建幻境细节的精力正常。

    或者说，睡梦中无意识使用能量，使整个幻境大体成形，还跨越了半个地球，将真实的他链接在一起才不太正常。

    十年里他参与了无数次Passero传递信息的小把戏。

    从一开始更偏向玩闹的猜颜色，到最后系统成型，能够传递复杂讯息的成熟幻术，他可以说是除了玛蒙以外最熟悉Passero开发技能过程的人，自然也清楚这个让报丧鸟扬名的幻术原理：幻术师需要先感应到每个人的精神力，细致考察予以区分，再将信息通过自己的精神力传递过去。

    因为天赋和更加灵动的能量，Passero可以更轻松将精神力散发出去，然而一次成功的信息传递仍然需要能够支撑精神力跨越地域界限的强大能量，以及能够准确选择，悄无声息入侵的极致掌控力。

    就算后者因为他们在十年间的反复链接——虽然对面的幻术师年岁突然减小，但精神力并不因时间改变，而他大概也再一次形成了精神上的惯性——降低了难度，然而能量本身仍然是绕不开的坎。

    现在的Passero不该拥有这种维持远距离幻术的能力，尤其不该在更安全的后方获得这样的能力。

    身体一落座就习以为常地调整到最舒服的姿态，然而Xanxus内心却没有那么放松。

    他拄着脑袋思索，眼睛不由自主往天上瞟过去。

    火焰与能量的强度与意志有关……Passero又受什么刺激了？

    能力飞速增长从客观上来说是好事，然而却和他将Passero送往日本的初衷相违背。他和斯库瓦罗的想法差不多：意大利战场太危险，留下Passero既拖累瓦利亚行动的步伐，也危及她自己的生命。不过他还有另外一点考虑——

    如果继续让Passero直面战场，恐怕会把这只小鸟吓得直接飞走吧？

    那是十年前的Passero。Xanxus很清楚。是一切尘埃落定后，还会回到十年前，改变未来的Passero。

    Passero最初加入瓦利亚是偶然，阴差阳错，是命运的玩笑而并非出自自身意愿，而后选择在瓦利亚留下来也是Passero自己一时，甚至于他很难理解的，冲动而生出的责任感。

    在过去，责任感和还算和平安定的十年前的环境能蒙蔽着她留在暗杀部队，直到舍弃不下伙伴才发现黑手党残酷的一面，可现在呢？

    如果Passero提早见识到一切想要离开，Xanxus想，以她的固执和能力完全能做到。

    虽然说十年后火箭筒带来的或许是平行世界的同伴，他这样考虑了受益的也不一定是这个世界的自己，不过Xanxus不想琢磨那么多细节。不管是未来归属于谁，总得Passero自己，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受到蒙蔽，踏出进入瓦利亚的第一步才行。

    可是现在……他另一只手烦躁地敲了敲扶手：难道这家伙又在战线后方遇到了敌袭？

    他还清楚地记得在树林中眼角余光看到的由十年前的麻雀点燃的雨之帷幕。虽然那火焰并没有帮他阻挡白魔咒的枪//尖，可确实发挥了本来的作用熄灭了对方的死气之炎，也展现了Passero被逼到忍无可忍之时所能爆发出的意志——哪怕Passero的能量特殊，天生被矿石所青睐所以能够轻松发挥出矿石的大部分能量，那种程度的火焰并非是C级的雨之戒指能自然产生的。

    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刺激让她再一次爆发出如那晚一般，几乎能赶上十年后的自己的意志？让她依靠戒指——也可能干脆没有戒指的帮助——产生一种逃避性地重塑和平幻境的意志，强烈到让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使用了能量，也能横跨半个地球，恰好与他链接上？

    他敲打着扶手，眼神密切关注着天空。

    而她想要逃避的潜意识又为什么幻化出一切的开端？

    不是幻想回到过去，而是回到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想要重新选择一条道路吗？

    选择投靠沢田，想靠着能言善辩的巧嘴忽悠云雀恭弥保她一命，还是想要在云之战结束后就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不允许。

    Xanxus又等了好一会才等到幻境的主人亲自入梦。

    并非他设想的那般从空中坠落，而是出现在空地的一侧，和他之间隔了一圈铁丝网圈起来的战场。

    Xanxus再一次讶异地挑眉。

    这是真的打算逃走了？

    突然出现在梦境之中的女人穿一身柔和灰调的衣裙，看那风格大概是她到了日本为了融入人群而挑的大众款。半身裙包裹大腿又散开，散出鱼尾的弧度，t恤和针织杉外搭柔软地贴在她上半身上，在勾勒出身形的同时也让她被褶皱压着，看起来更单薄。

    这不适合她。

    Xanxus略有些不快。

    她应该穿点更明快，更闪亮的服装，哪怕是黑色为主的制服，也该有皮面的反光和她黑亮的眸子映衬。而不是现在这样，瘦弱地单薄地裹在一袭灰衣之中，惨惨淡淡好像随时能被人抹去存在。

    “Passero。”他喊了她的名字。

    苍白幽灵站在原地发怔。

    Xanxus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本来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觉得一直戒备去接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的人还不如陷入虚无，然而Passero出现，他又生出了无尽的耐心。

    他放下胳膊，朝Passero伸出手，又喊了她一次。

    这一次叫的是那个被她严严实实隐藏起来仿佛从来不曾拥有过，却被他在旧世界幻境之中的论文封面上看到的名字。

    这次幽灵终于动了动。

    有什么长条纸片从Passero手里飞走，在半空中碎成灰烬。而Passero毫无察觉，只专注地与他对视，向他迈开第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猛然拉近。云之战场的铁丝网在瞬间收缩挤压，先是发出嘎吱嘎吱的金属变形声，然后土地之中的地雷被骤然增加的左右压力引爆，爆炸引燃了被扭曲变形堆积在一起的压缩粒子炮。

    Xanxus看到一身灰的幽灵目不斜视路过爆炸，冲击波吹起她的头发和裙摆，火焰的亮光映在她眼睛里。

    起初只是一点。

    然后随着她走过来的步伐，火焰在她眼里燃烧得越来越旺。

    一步，两步，三步，幻境随幻术师的意愿变化，Passero也这样，慢悠悠地跨了三步就跨越了爆炸和半个空地的距离走到王座前。

    仓皇的幽魂变成活人，亲昵地，微笑着歪了下脑袋。

    “好久不见啊，Xanxus。”

    Xanxus提了点嘴角。“嗯。”

    ==

    检查发现远在日本的Passero没什么急事只是改了报平安时间，斯库瓦罗又把手机扔回兜里。

    没什么事就往后让一让，他有更紧要的情况要汇报：

    由跳马和门外顾问重新组织拉拢起来的新同盟阵线要求瓦利亚参加八天之后针对已查明的密鲁菲奥雷基地的突袭，并且要求瓦利亚全部拆散，以个人身份融入同盟军队伍之中。

    Xanxus目光本来还停留在地图上，听斯库瓦罗复述了一遍同盟阵线的要求之后就抬了眼。

    “战力重组？”他嘲讽似地哼笑一声，“让独立暗杀部队重组？”

    作战过程中确实有部队因为脱离建制、战损过大、或者通信联络遭到干扰压制等原因失联失控，为了提高作战效率便就地对战斗力量进行重新编组整合的例子。

    但再怎么重组，对象也不该是一直作为主要战力活跃在主战场的瓦利亚。

    他把地图往前一推，自己又靠在王座椅背上。

    “又是门外顾问？”

    同盟由加百罗涅组织，这次会议也依托加百罗涅的加密程序，但迪诺大概没那个胆量对瓦利亚下手，那么就是拥有决策权又有点矛盾的门外顾问……不过斯库瓦罗否定。

    “不是。”作战队长眉间纹路仍然深深扭着，“他们没明确表态，话里话外是想让我们答应……不过不是由他们提出的！”

    “是卡拉布雷塔。”

    不常参加家族间社交的首领哼出一个上扬疑问的鼻音，斯库瓦罗便及时地追加注解。

    “——之前和彭格列在贸易上有合作的家族，后来扩展的同盟家族之一，在卡拉布里亚那个。”

    卡拉布雷塔在卡拉布里亚大区，这从首领的姓氏就能看来，“来自卡拉布里亚的人”。这个拥有和故乡相似名字的家族历史悠久，体量庞大，是卡拉布里亚大区传统大族之一。彭格列从西西里发家，向南部意大利半岛发展的时候自然要与卡拉布雷塔打交道，而这个家族恰巧也需要彭格列向西西里扩展他们农业产品的销路。双方互利共赢，基于利益基础的同盟纽带非常牢固——在总部毁灭的时候他们也的确站在了彭格列这一边。

    但是——

    斯库瓦罗不屑地交叉胳膊。“奥黛西亚·卡拉布雷塔，那个临时顶上来的首领煽动其他小家族反对跳马原先提出的同盟家族分头行动计划。”

    ——在彭格列总部遭到攻击的那天，卡拉布雷塔原首领似乎打算派人去援救，然而还不等他们派出救援人手，卡拉布雷塔的根据地也受到了密鲁菲奥雷的袭击，原首领殒命，家族成员自顾不暇。

    自此两家族之间通讯彻底断开。等迪诺重新启用加百罗涅的备用加密通信设备，找到卡拉布雷塔家族的时候，家族话事人已经换了一个。

    从混乱中杀出又平定混乱的，是原本不在继承候选人范围之内的奥黛西亚·卡拉布雷塔。

    “本来跳马这次牵头召开同盟家族联合会议是打算同步一下最新消息和他们在巴里区打算进行的行动……”斯库瓦罗一边回忆，一边上前一步，手指点在地图上。“加百罗涅撤离之后留了点人手在普利亚侦察14队情况，近期凑巧在那个基地附近发现8队，雨之六吊花所在那个部队正在向巴里港口转移。所以加百罗涅打算趁这个机会联合几个家族，截断8队的运兵线将他们逐个击破，最后杀掉雨之六吊花。”

    “但是，”被黑色小羊皮紧紧包裹的手指从位于海岸线凸起位置的港口往下，滑到一处被标上了黑色方块的山谷位置，抬起落下很快速地敲了两下。“这里，伊特里亚谷，洛科罗通——卡拉布雷塔说岚之六吊花和他的第六部队驻扎在洛科罗通附近。有几个家族残部也出言作证。”

    “洛科罗通距巴里港只有一个小时车程，卡拉布雷塔认为如果贸然对8队袭击，很有可能会引来6队的支援。到时候就会被两个六吊花，其中一个还是未曾现身就已经杀掉众多同盟成员的神秘岚守，两面夹击。”斯库瓦罗冷笑一声，“……为了防止加百罗涅突袭失败导致战斗力陡然下降，她要求整合所有力量，所有同盟家族共同行动，并且要把瓦利亚的每个干部，每支小队都拆开，分散到同盟阵线的大队伍里——”

    “——说是均衡实力，免得被从最薄弱的敌方击破。然后全力进攻已经查明位置的十四队……”

    想起那女人状似理性提出异议的表情斯库瓦罗就感到不爽。“加百罗涅查出来的，第八部队运兵线，到目前来说就有四条吧？”当时她这样说，“加百罗涅、德罗西……就算是三个家族一起进攻，分成四队实力也会大打折扣。要是反过来被密鲁菲奥雷围攻就完了。”

    『虽然已经启用了加密通信，但同盟家族线下各自组队行动时难免会暴露行踪，一个家族失败，整个同盟阵线就都危险了』『现下阵线刚刚建立，密鲁菲奥雷毫无准备，我们也正是人手最多，实力最强的时候，这正是翻盘的好时机！』『现在进攻应该是成功率最大的时候，不然……』驳跳马驳得干脆利落的新任卡拉布雷塔在说这句话时反而知道了委婉，适时地停下。

    沉默让大屏幕上被点名的德罗西脸色更显肃穆，也让一些小家族首领恐慌闪烁不停的眼神眼神变得更加明显。

    当时斯库瓦罗的脸色立刻就冷下来。而现在，哪怕听过一遍有了心理准备，复述卡拉布雷塔荒唐计划的时候他仍然冷着脸，只是表情从忌惮警惕更多地变为嫌恶。

    眉头紧锁，连带着眼下都被带出皱纹。

    “……说以14队为饵，同盟家族攻下城堡放出消息，引诱不确定大部队在哪里的8队回防，这样一次解决两个部队。至于洛科罗通……啧，”斯库瓦罗扯了一下嘴角，“她说相比在巴里港口的8队，6队离14队距离更远，路途上山多难行军，不一定会像支援8队那样支援14队。”

    “为防意外，也可以派出干扰密鲁菲奥雷信号的部队，打个信息差，在路上埋伏岚之六吊花，就可以一次解决两个密鲁菲奥雷重要干部——”这话说着他都觉得荒唐得可笑。

    “她哪来的对付六吊花的底气？！就靠那些残兵败将？！卡拉布雷塔最强盛的时期估计都难对付密鲁菲奥雷的一支B级部队，”一支和B级被斯库瓦罗特意加了重音。“更不用说现在这些——他们1992年之后就把那些脏活基本都交给彭格列了吧？”

    1992年反黑手党法案的通过让九代目升起了更换继承人，带领彭格列走向光明的想法。然而天不遂人愿，比起平民武装发家的传统黑手党彭格列，只是组建卫兵保卫自己财产的更偏向商人的家族——例如卡拉布雷塔——与血腥暴力切割得更快。于是瓦利亚竟然在彭格列转型期间，承接了比以往更多的，来自同盟家族的暴力业务。

    斯库瓦罗在十年间分配了无数次来自外部家族的暗杀任务，自然知道同盟家族外强中干的现状：武装几经削减又经过密鲁菲奥雷的剿杀，同盟阵线能凑出多少武装力量都难说。

    斯库瓦罗又眯了眯眼。“她真觉得十个家族和三个家族联合能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一群废物——”

    “所以她才要拉瓦利亚加入。”

    Xanxus说。

    和气得冒火甚至扯开了制服领子的作战队长不同，瓦利亚的首领放松倚在王座的靠背上，轻飘飘地打断斯库瓦罗的话。

    “单凭自己成不了什么事，还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让彭格列的暗杀部队加入，家族得到保护，也有人来对抗六吊花——卡拉布雷塔。”Xanxus低声念了一遍这个不太熟悉的家族的名字，垂眼笑起来。

    那笑容说不好是赏识还是另一种鄙夷。“拿瓦利亚夺权，争一个杀掉六吊花的成果……哼，有点胆量。”

    “喂——！”

    斯库瓦罗不满意自家Boss轻松的态度。“混账boss！现在不是看戏的时候了！”

    他知道Xanxus的意思，卡拉布雷塔打算借瓦利亚的力量又要抹掉瓦利亚的名字好抢夺功劳。卡拉布雷塔因为距离问题——虽然在密鲁菲奥雷的剿杀下卡拉布雷塔现在已经转移到巴西利卡塔中部位置，但仍然距离第八部队和加百罗涅驻地有一段路程——不在加百罗涅的分割围歼计划之中。会议上她反对迪诺是假，想给自己家族分一杯羹，尤其是无伤地分一杯『消灭六吊花』的羹是真。

    奥黛西亚的确有头脑有能力，但这能力如果不是对准瓦利亚他会欣赏得多！

    “同盟阵线大半部分都被说动了……”斯库瓦罗道，“跳马不是很同意，他们原本计划的成员里面，德罗西暂时没有表态，不过勒孔托已经明确要退出加百罗涅的计划……”

    实际上那个胆小鬼反过来指责跳马激进冒险，不调查清楚就准备突袭，差点害他们自己跳进火坑。

    “门外顾问没明确说什么，一个劲地和稀泥，不过他们话里话外是要我们答应的意思；波维诺倒是强烈反对了，但没用。支持卡拉布雷塔的人太多，之前在总部遇袭时脱离同盟现在又被拉回来的墙头草，还有一些小家族，说如果瓦利亚不加入同盟阵线他们就退出。”

    “如果瓦利亚不参加的话，我们可能要牺牲更多伙伴，损失更多战力。”当时卡拉布雷塔这样说，立刻就有人出声附和，叫着说他们虽然没那么强，但也不能拿他们当炮灰送死。然后更多人的恐慌情绪就被煽动起来。

    斯库瓦罗曾经听Passero说过乱世是夺取权力的最好时机，那时他只是被逼无奈随意一听，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未来的某一天亲眼见证这个过程。过去，作为商业同盟的卡拉布雷塔没有资格在会议上打断加百罗涅的发言，而以彭格列为中心团结起来的同盟家族也不该有那么多人去附和这个排不上名号的外层同盟。甚至门外顾问都被那女人用“都是为了彭格列，哪怕直属九代也该为了彭格列团结”的理由动摇。

    斯库瓦罗脸上露出几分讥讽，“那些同盟……有利可图的时候冲得比谁都快，这时候开始往后躲了……一开始跳马就不该联络那群渣滓！”

    不过同盟阵线已经组建起来，卡拉布雷塔已经凭借自己带进来的同盟和情报抢夺了阵线大半的话语权。

    斯库瓦罗低头征求自己首领的意见：“现在怎么办？”

    跳马的计划搁置已然是定局，可全盘接受卡拉布雷塔的计划又让人憋屈。

    发丝垂在眼前，让本来就不爽的作战队长更加烦躁，他甩了一下头发又看回来，等了两秒就继续开口。“要我说，战线解散就解散！”

    “门外顾问喜欢团队作战，瓦利亚可不需要没用的同盟拖后腿。战线解散了我们不用腾出手保护他们，还能继续对付11部队——弗兰的幻术已经解除，密鲁菲奥雷过不了多久就得反应过来……”

    和六道骸达成暂时性的合作之后瓦利亚就按照计划突袭了密鲁菲奥雷第十一队，然后从卡拉布里亚一直纠缠到巴西利卡塔，然后在前几天，11队被弗兰骗去，向东北的山脉追击，而瓦利亚留在了巴西利卡塔一处山谷小城暂时休整，以及等待门外顾问的物资补充。

    “……还不如抓紧时间把他们队长干掉！”鲨鱼想到猎物流血逃窜的画面，满意地咧开森森白牙，但随即笑容又缩小。“就是门外顾问那边的物资——”

    后半句“拿不到了”与Xanxus的话同时出口，后者声音被盖过去。

    斯库瓦罗没听清，满脸疑惑往前探了一下身子。“什么？”

    “答应他们。”Xanxus说。

    在斯库瓦罗震惊不解还带有点不赞同的眼神下，Xanxus终于变换姿势坐直，从桌上地图旁捞了只钢笔。

    钢笔在手指间转了几个来回。

    “新上任的卡拉布里亚要用功绩证明自己能撑得起家族，但瓦利亚不需要。”

    笔帽在转动间被甩掉，而后Xanxus抬手。

    “救了老头子已经足够，瓦利亚的存在和现在那个没关系，也不需要他承认。既然他们——”

    斯库瓦罗想他们大概指的是以卡拉布雷塔为首的蛀虫。

    “——觉得让瓦利亚分开就能夺取控制权……”Xanxus低笑，“那就让他们试试看。反正……”

    钢笔在Xanxus的操控下落在普利亚区内，在山脉东侧，靠近山脚，标注有14的敌方黑色方块上画了个圈。

    “这个地方是我们的。”

    斯库瓦罗盯着那个代表敌方据点的图形。虽然方块已经涂黑看不清下面的标记，但他清楚知道那地方的地形：一处洼地，四周有直挺挺的悬崖，中间被森林覆盖，而树林之中藏着一座城堡。

    那地方是Xanxus在九代目打算退休时特意给他选的，环境优美，位置隐蔽，平坦适宜腿脚不便的老人修养身体。然而不久前九代彭格列在城堡里被密鲁菲奥雷突袭重伤，而他们第九代瓦利亚的雾守在森林之中殒命。

    Xanxus随意地把笔往旁边一扔。“门外顾问要送物资来？那正好。和他们要联络器。”

    “既然他们要求瓦利亚以个人身份融入同盟……那么瓦利亚所有成员，每人一个。”

    斯库瓦罗眉毛一挑。

    之前出于效率和节约物资的考虑，瓦利亚只有干部和拥有一定战斗经验战斗小组才配备联络器。而现在Xanxus要每个成员都拥有一个。

    他眼睛亮起来。“你是说……也好！”

    鲨鱼又露出兴奋残忍的笑，鲨鱼牙寒光闪闪。

    “既然卡拉布雷塔想借刀杀人，那得让她知道瓦利亚的力量不是那么好借！”被算计的阴霾于霎那间消散。斯库瓦罗又有多余的兴致开始盯着地图琢磨，他的目光逐渐落到巴里港口，那个被发现有不明大型船只调动记录的地方。

    “她想混个杀死雨之六吊花的名声，但古罗·基西尼亚在不在还两说。”六道骸那个计划不是要把古罗骗到日本去消灭掉吗？既然加百罗涅已经发现了第八部队转移的踪迹，难保古罗不会已经出海前往日本。“看起来六道骸那边计划还算顺利，说不定雨之六吊花早出发了……哦对了。”

    被六道骸的名字所提醒，斯库瓦罗又想起另一件事。

    “六道骸前几天传来消息，说Passero的匣子现在在日本那边的基地，梅洛尼基地。”

    Xanxus嗯了一声。

    “突袭密鲁菲奥雷据点的计划定下来的话，日本彭格列应该也会被要求配合——”卡拉布雷塔联合所有力量突袭密鲁菲奥雷据点的逻辑是以趁其不备以最大力量给予其重创，那么联合日本一起进攻是最好的选择。恰巧，在日本的门外顾问武装部长官通过重重困难，终于靠信使传回了已查明日本密鲁菲奥雷据点的最新消息，而这个消息恰好在会议上被意大利的门外顾问告知，成为『突袭密鲁菲奥雷，斩首六吊花，扭转战局』这个荒唐计划成立的一个理由。

    斯库瓦罗看向Xanxus，这个除自己之外最了解Passero的人。“匣子这件事，要告诉Passero吗？”

    他看到杀伐果断的首领略微皱了一下眉，沉默片刻。

    “……再说吧。”

    Xanxus身子一侧，像梦里那样，手肘拄到了王座的扶手上，手撑着下颌。

    他垂下眼帘，眼前又隐隐约约出现一身优雅穿搭，却毫不顾忌形象两腿一曲就盘坐在他旁边地上的Passero。

    在幻境里，他变成十年前梦散了就消失的幻影，被Passero放心地倾诉了一大堆在备忘录里看不到的难事和苦恼。

    他垂着眼，难得感到有些头疼。

    想不清楚不好决策的难题困在脑子里，从眉心往上传出点闷闷的不适。然后他想起十年里Passero经常一脸疲惫地揉捏眉心。

    如果捏几下没作用的话还会往上，曲起指关节刮额头。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他仍然保持着单手撑着脑袋的姿势，思忖着慢慢道：“她太想达成别人的期待，反而会给自己施加太多压力。匣子的事情告诉她，大概又被她看作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了……那东西也没那么重要。”

    ——再怎么特殊，那匣子也只是充当Passero的交通工具，免去他们提着她作战的麻烦而已。

    “啧。”斯库瓦罗好不容易松解开的眉头又皱起来。

    这个同样熟悉Passero秉性的剑士在桌前左右走了两圈，脸色来回变化，最后又变成不太痛快的一张脸。“总在胡思乱想还逞强——还不如把她放在身边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那匣子的事情就算了，古罗·基西尼亚的事情还是得提醒一下。”他想起什么似地呲了一下牙，“那家伙……我觉得她很难安心呆在基地里。”

    Xanxus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