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踏着残云嘶吼而来,霍决抱着苏诺跃身而上。他把苏诺护在怀中,乘着黑豹匍匐着身子,躲避纷飞如箭的竹叶乱石,如电一般朝着天际的口子飞去。
仿佛是朝着黑暗混沌之中的,一片天光。
唯一一片天光。
但越是靠近这片天光,气流越发的激荡紊乱,乱石如利刃亦如流星飞窜,虽然极力闪躲,还是划破了衣裳。
——簌簌!
锵锵,咣咣!弯刀绕着周身飞速旋转,速度极快,以至形成了结界一般的保护罩,四周兵器碰撞火花四射,响声不断。
可怕的是,那抹天窗却越来越远,在他飞速靠近的同时,飞速远离,而四周的世界也越来越混沌暗淡,仿佛是一个巨瓮把他们倒扣其中。
糟了!这居然是上古绝阵——囚龙绝阵。
苏诺心中大骇,这阵法她只在书中见过,阵灵连接秘境,一旦开启,无论是何方神仙,无论何等修为,都困于绝阵,无法逃脱。
紧接着,那天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轰然一声,彻底消失。
整个世界变成一片混沌和模糊,分不清天空和地面,也分不清东南和西北,远处闪着点点蔚蓝光斑,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
“这是绝阵….”苏诺绝望低语:“囚龙绝阵….”
他们被骗了…
那四足蒙兽不是破解牧云阵的阵眼,而是开启绝阵的阵灵…
他们杀了阵灵,便触发了绝阵,坠入秘境!
“哼…!”
霍决愤怒不已,他抬手,强劲的力量轰然朝着那天窗击去,风起云涌,衣袂翻滚,强劲的光芒把整个世界映得一片火红。
可远处的天窗早已消弭无踪,秘境空间无边无际,所有力量宛如铁拳打入棉花,一切纹丝不动,没有丝毫回馈。
远处天际传来空洞的声音,是公冶江舟:“尊上…您出不去的。”
自坠入这秘境,霍决心中便已经清楚,听到他的声音也并不意外,只看着天际冷冷的道:“你以为能一直困住我?”
“自然是不能的。“公冶江舟语气平缓淡然,他在秘境之外,隔着时空和霍决对话:“此阵于人而言是绝阵,但您是魔族之尊,并无法一直困住您。囚龙秘境日月颠倒,每七日乾坤轮转一次,以您之强,可以乘机离开。”
他不徐不疾的说,仿佛以往许多次和他汇报要事一般,没有半分的威胁和对立。然后叹息一口气,道:“但…能困住三天就够了。”
他知道公冶江舟效忠于徐述白,却没想到居然愚忠至此。霍决冷冷的哼了声道:“….你当真不怕我将你千刀万剐?”
我的能力和手段,你并非不知。
早已经知道彼此的心思,被杀也只是迟早而已。公冶江舟好似轻笑了一下:“属下一条贱命,早就无关紧要了。”
“那么…你连你妹妹都不在乎了吗?”
霍决看着天空,缓慢的道,话音刚落,能明显感觉到天际之外之人的心动了,充斥着战栗,惶恐。
但公子说过…他不会伤她…
公冶江雪沙哑着嗓音,强作镇定的道:“这和她无关,是我利用她,是我欺骗她的…”
“我知道。”霍决嘴角讥讽的挑了挑,面露杀气,隔着空间看着他:“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你不会不知道…一人犯错,株连九族的道理吧?”
公冶江舟在发抖,以至于天际那片斑驳的蔚蓝闪烁不休,宛如被风吹乱的海面,星月跳动。
他有这么明显的软肋,却依旧不顾一切去阻止霍决找到徐述白。
是因为徐述白是潇潇留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
只要熬过这三天,徐述白就能出关,他那么聪明,他从未失算,他定然有解决一切的办法。和以前每一次一样,他一直都有办法的。
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帮他熬过这最后三天。
自己害了潇潇一生,不能让她死后还承受丧子子痛,那么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原谅自己。
但天平的另一侧,是妹妹,是被自己伤害过,也弥补过,无法弥补…
他唯一的妹妹。
可他若背叛霍决…那公冶江雪呢…他明明想保护她,让她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在霍决面前,可为什么…她还是出现在他面前,一切还是变成了现在这样…
公冶江舟沙哑的声音里是无尽的疲惫,哀求,绝望:“尊上,您不会的…”
小雪帮过您,救了小桃夫人,还是苏诺的好友。
您不会这样做的…
“你很了解我?”霍决冷冷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然后眸色变得寒凉,坚硬:“你从来都知道,对于魔来说,所有的真情都是假意…更何况我…”
他赫然抬手,隐蝶从指尖翩然飞起,那无实体无灵力的传音传影之蝶跨越了秘境。下一秒,眼前幻像浮现,隐蝶穿越重重竹林,最终飞落于公冶江雪身侧。
公冶江雪倒在地上,面色苍白,浑身筋挛,不断抽搐。
只一眼,霍决便卷袍收了影蝶。
“不!!!”
“小雪!!”
幻像重归暗淡,天际凄厉的哀嚎来回回荡:“你放了她!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她是无辜的!”
“无辜?这世界上无辜惨死的人不多她一个。”霍决眼带杀气:“你最终都困不住我,而我…早已对她下了蛊,有一百种让她求死不能的办法。”
秘境不断摇晃,好似公冶江舟凌乱无序的呼吸和心跳。
可这一瞬间,苏诺忽然怔住了。
——对于魔来说,所有的真情都是假意…
她不信他是假意。
但无论怎么说,公冶江雪都是无辜的啊,小雪救了自己,也救了他,他真的对小雪下手了吗…
不…他从前也是这样,不过是故意吓唬人…
不…他从前不是这样…
一瞬间,脑海中无数个声音争吵不休。
不…你已经误会过他一次,还要再误会他吗…
苏诺挣扎着,但她却努力让情绪尽量不形于色,因为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她都必须冷静。她慌乱的拉着他的衣袖,他倏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头抿唇看了她一眼。
匆匆一眼,骄傲和杀气散去,只剩祈求。
那眼神和当初如出一辙。那时候他告诉她,自己不是魔,求她信他。
苏诺神志赫然明白……那不是影蝶,若影蝶可以穿越秘境,他早就用影蝶去寻找徐述白了,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影蝶根本无法穿越秘境。
他是骗他的!
难怪一闪而收,因为那不过是幻象,害怕被公冶江舟发现才只匆匆一瞥。而公冶江舟太过于担心妹妹,根本无心思考。
霍决伸出手,鬼魅的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指:“既然你背叛了我,那就由她来偿吧...”
幻象中的工冶江雪不断挣扎,痛苦哀嚎,每一分一秒都扎在公冶江舟心头,刺肌剜肉。
“不!!!”天空传来凄厉的哀嚎,震幅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公冶江舟再也无力承受,他不能背叛徐述白,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去。
他咆哮着怒吼:“我杀了你!!”
天际出现一双血红的眼睛,紧接着白衣白发男子凌空出现,手持玉扇,风驰电掣而来。公冶江舟理智奔溃,就算是蚍蜉撼树,也要和霍决拼死一战。
他是秘境的主人,能调动秘境的一切。
画悲扇一挥,秘境之中苍穹变色,飓风骤起,天旋地转。宛如置身炼丹铜炉,四周是一片火红,无边的烈焰灼热。
霍决迅速解开自己的披衣,披在苏诺身上,苏诺顿时感觉灼热消散,肌体凉爽,雪山冰裳,多么炎热,都能隔绝在外。
“在这等我。”说完,他纵身朝着公冶江舟而去,霎那间便到其眼前。他抬手一挥,灵力如柱朝着男子飞速击去,公冶江舟扬扇抵挡,可奈何力量太过悬殊,鲜血从他嘴角丝丝溢出。
忽然之间,嘭的一声巨响,公冶江舟被霍决击飞,重重的砸向穹苍,砸向那一片火红之中,在他触及烈焰的那刹那,秘境骤然从火红重新变成一片蔚蓝。
宛如冰天雪地,寒气逼人。
公冶江舟踉跄着站起身来,支撑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步前行,他的画悲扇已经完全残破了,只剩下一个扇骨,被他死死的握住手中,好似握着他唯一的希望:“小雪她是无辜的…你不该伤害小雪…”
霍决扬手,气浪拍来,公冶江舟踉跄倒地。他看着他,厉声质问:“那被徐述白杀死的人,又何其无辜?他妄图灭世,那天下之人,又何其无辜?”
公冶江舟骤然抬起头来,沙哑的声音扬起最后的雄浑:“他不是灭世!修仙修魔本为一体,再无区分,又何妨!”
“本为一体?”霍决嗤笑一身:“让天下人都变成如你一般起初无情无爱,最后却又念情念爱的笑话吗?”
他的话击中了他最脆弱的心底,公冶江舟颓然坐下,哐当一声,画悲扇骨掉落在地,他再也没有力气前进半步:“不…呜呜…”
霍决一步一步靠近,俯视着他:“你觉得,你替徐述白卖命值得吗?”
公冶江舟已几绝望,神色茫然,犹如木偶一般坐在那里。霍决走到他身侧,居高临下的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心心挂念了一辈子的酆潇潇…到底是被谁所杀?”
他茫然的神情终于被点燃,抬起头来,双眼闪烁着不安的光。
霍决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句:“不是徐万里,也不是赵荟茹,更不是徐江崖徐唐,而是…..你卖命了一辈子的……徐述白。”
“….不!”
“不可能!”
“你骗我!!”
他血红的双眸怒睁着,好似恨不得把眼前说谎的人吞吃入腹,但仔细去看,会发现,他愤怒的眼神中还藏着一丝惧怕,深入灵魂的惧怕。
以至于他浑身颤抖,连呼吸都是凌乱的。
“….这不是真的!!“
“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