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烬最终同意了,把剑带进了炼器房,再出来时,剑上果然多了两个小字——拾杀,字体飘逸。拾弦喜滋滋地接过剑,爱不释手,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杀烬从炼器房里带出来的,除了这把剑,还有一些常用法器,比如可以载人飞行的纸鹤,藏于袖中的暗器……甚至还有一张网。拾弦当然知道这不是用来打渔的:“莫非它的名字叫‘天罗地网’?”
“不是,它是用来藏匿的法器。”杀烬解释,半年前几人从神界逃出来,杀烬独自引开神兵,结果拾弦还是被苏厉峰撞上了。吃一堑长一智,杀烬打造了这个隐匿法器:“我本来想炼制更好的藏匿法器,可惜,这里材料有限,只打造出它。万一我不能带走你,用它可以结一个藏匿法阵,你躲在里面,哪怕用搜灵术也不可能发现你,避免再出意外。”
法器结合杀烬的法力,可保拾弦周全。
他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机关傀儡人也改造完毕,规规矩矩地候在门口,杀烬戴上面具,从今天起,他就是楚钟子。
神与凡人终究有别,不过神族有一门法术,名曰:神隐功,可隐去神族气息,使用低阶法术时与凡人无异。因为神自恃甚高,恨不得让天下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故修习神隐功的神极少,杀烬是在一堆落灰的法卷中发现了这门术法,一时无聊,顺便修习了此术。
拾弦没这本事,但杀烬早有准备,当初离开魔界时,他问震临要了息魔散,三日服用一次,可隐藏魔息。
准备妥当,杀烬带着拾弦一同前往朝天宗。
马车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赶车的是一个机关傀儡人。
拾弦不肯老实地坐在车上,撩开车帘,目光贪婪地看着窗外景色,时值秋日,天空高远,山林呈现出不同的颜色,红色、黄色、浓淡不同的绿色夹杂在一起,层林尽染,偶见野果挂在枝头,沉甸甸的,引人想伸手摘一串。
“你看,那里有松鼠。”拾弦喊杀烬。
坐在对面的杀烬巍然不动,似乎不感兴趣。
松鼠倏忽消失在林中,拾弦回过头,又认真看杀烬。此时的杀烬,一副凡人打扮,着一身茶褐色镶暗纹锦袍,头带玉冠,面上一张精致的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
他的身上,已经察觉不到神的气息,他是凡间有名的炼器师,虽有名声在外,却鲜少与人交往;而拾弦的身份,是“楚钟子”的婢女,化名“阿音”。
婢女拾弦尽忠职守,挪到杀烬身边:“赶路辛苦,公子坐这么久,定会腿酸,不如让阿音为公子按摩解乏。”
拾弦微笑着,朝杀烬伸出魔爪。
杀烬横她一眼。
在占杀烬便宜这件事上,拾弦乐此不疲:“杀烬大神久居神界,不知人间风俗,我在人间混了六七年,人间的婢女该做什么,我自然是知道的。”
杀烬:“你不是在人间混了二十年吗?”
拾弦被杀烬带入神界时,正是双十年华;不过她穿越过来时,这个身体已经有十四岁,一时嘴快,说漏了嘴。拾弦呵呵笑:“不论是多少年,我都比你了解人间。”她变幻表情,矜持而温柔:“公子是凡人,想来应该累了,不如靠着阿音休息片刻。”
杀烬:“闭嘴。”
看她装模作样,杀烬就想起以前在白净山被拾弦欺压的日子,指着车门:“你出去。”
拾弦:“我不。”
杀烬作势要动手,拾弦忙道:“您是炼器大师楚钟子,虽修了灵道,但修为很低,未必打得过我。”
“你也别忘了你的身份,凡人阿音。”
拾弦有恃无恐:“你一动手,搞不好我就忘了。”
这熟悉的无赖样儿,杀烬眼角乱跳,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真想把她扔回魔界。可拾弦修为低下、单纯愚钝,她若一个人留在魔界,早晚会被震临坑死。
看拾弦兴致勃勃的样子,杀烬揉了揉额角,问:“拾弦,你能不能不要成天搞这些?你是个修士,应当心存大志。”
拾弦:“我有大志。”
“什么大志?”
拾弦凑近,伸手在杀烬胸口点了点:“就是走进这里。”
杀烬:“这就是你的志向?”
拾弦点头:“你可是闻名三界的杀神,是高山之巅,攀登这样一座高峰,对于我这样的魔修来说,极具挑战性。这难道不算大志向吗?”
很有道理。杀烬发现了,在打嘴仗这方面,他真不是拾弦的对手。
算了,你爱折腾就折腾吧,人生本就无趣,多一个你,至少不会觉得日子寥落。
朝天宗的宗府,位于北邙山。
北邙山有峰峦万座,无数宫殿建于山上,朝天宗宗门大能皆在此处,数万门众练功修习,学有所成后被派往其他城池。
杀烬扮作凡人,是为了查出金元核到底被放在哪里,以便动手。凡人的个体力量虽不如神,但团结起来不可小觑。朝天宗堪称灵道帝国,门人几十万,又有金元核提升力量,借助地势和元核之力,挑选精英摆个万人阵,杀烬恐怕难以应付。
若再把神族引来,杀烬就惨了。
故此次杀烬之行,力求低调,他打算潜入朝天宗内部,打探出元核的位置,出其不意地动手,在惊动整个朝天宗之前,把金元核收入囊中。
北邙山下有一座大城,名曰:正阳城。正阳城人口众多,分为南城和北城,南城是巷道街市,是商贾人家、普通百姓居住之地;北城靠着北邙山而建,是朝天宗的山脚集市,集市尽头,是朝天宗山门所在地。
马车驶入正阳城,拾弦望着熙攘的人群和热闹的街道,有种游子归乡的兴奋。
人间,我又回来了。
“我们能在南城住一日吗?”拾弦期期地望向杀烬。
杀烬:“不。”
拾弦垂下眼帘,满脸写着失望,又听杀烬道:“我们可以在外面呆上三五日。”
拾弦眼睛一亮,扑过去抓住杀烬的胳膊,笑靥如花:“我家公子最好了。”
杀烬把胳膊抽回来:“老实点。”
看在打不赢你的份上,拾弦规规矩矩地坐好,听到杀烬说:“我想再收集一些朝天宗的消息。”
作为神,杀烬来过朝天宗,但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宗主已驾鹤西去,新的宗主上位,三司九院的精英变动不少。杀烬对于朝天宗的了解,仅限于表面。
拾弦十分积极:“我帮你打探。”
杀烬:“你不给我添乱就不错了。”
拾弦不服气,脑子一转,想到一个好主意,狡黠地看着杀烬:“不如我们再打个赌,三天,看谁收集到的消息多。”
说起赌约,拾弦想起往事:“说起来上次在白净山跟你打过赌,赌的是我能否活过三天。”
你看,我现在还活蹦乱跳,肯定是我赢了。赌注嘛……拾弦一脸奸笑地看着杀烬,你记得的,对不对?
杀烬面上一阵灼热,若是没有面具遮挡,只怕要被人看到两团红霞飞上脸颊。杀烬不自在地别开目光,低声呵斥拾弦:“若非我取凤丹救你,你早就死了。”
赖账赖得理直气壮。拾弦撇嘴:“那我们再赌一次,我若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得是正经事。”杀烬强调,“要是你输了,以后最少和我保持三尺距离。”
拾弦才不会输。这里是人间,她长大的地方,比起高高在上的杀烬大神,拾弦自认为对人间的了解更多。
找了家客栈住下,晚间,拾弦在屋内忙碌至半夜,翌日再见时,杀烬眼皮一跳。他面前的拾弦换了身白底黑纹的衣服,头戴帷帽,手持布幡,上书:算命看卦,求签解运。
从前,拾弦在人间是名算命师,如今,重操旧业。
杀烬不懂:“你准备给谁算命?”
拾弦:“我去集市摆摊。”
集市人多,消息自然多。拾弦来到正阳城最热闹的集市,买了一桌一椅,找了个位置摆上,开始经营今天的生意。
她是张生面孔,周边的摆摊人起初只是冷眼瞧她,拾弦乐呵呵地打招呼,主动买了些东西,慢慢地互相说上几句话。有生意时,大家都忙着生意;闲暇时刻,彼此凑在一起聊天。
傍晚,收了摊,拾弦主动请他们在附近吃了个便饭,这些商贩,在正阳城混的时间长,知道的八卦不少。
做生意的第二天,拾弦接待了一位顾客,很巧,他就是朝天宗的弟子,虽只是外门弟子,但对门内事务了解不少。
拾弦十分贴心地为他提供了窥命服务,末了,还不收对方的钱:“朝天宗贵为天下灵宗之首,能为你算命是我的荣幸。在下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还望郎君照顾提携。”
那名朝天宗弟子觉得拾弦十分上道,下一日又喊了几名师兄弟过来,照顾拾弦的生意。
马路对面,有一栋酒楼,杀烬倚窗而坐,目光时不时瞟向拾弦的算命摊。
生意还不错。
她总有让他意外的地方。
最意外的一次,是几十年前。杀烬一个人枯坐在白净山的山洞中,时间仿佛静止,直到脚步声响起,如石子投入湖面,停滞的时间被惊扰。他知道是拾弦来了,这鬼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居住在此。杀烬懒得抬眼:“不是叫你不要进来吗?”
在杀烬印象中,拾弦还算听话,他从前说了不想见到她,拾弦就乖乖的住在洞外石窟。但她会在洞口巷道吹箫,默默地陪着他,一年又一年。
但是这次,拾弦直直走到了杀烬面前,拿杀烬的话当耳边风。
杀烬终于睁开眼,他好像有几年不曾见到这张脸,疑惑:“你来干什么?”
拾弦低头与他对视,眸光清澈:“我来告诉杀烬大神一件事。”
“什么事?”
拾弦眨了眨眼:“我修魔道了。”
杀烬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这是什么表情?求表扬吗?
拾弦语气轻松地补充:“几年前就开始了,被你封印的那个震临教我的。”
确实是出乎意外。白净山静如死水的生活似乎有点乐趣了,杀烬看着拾弦:“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算算,你还能活多久?”
拾弦摇头:“我是来告诉你,你长得太好看了,令我夜不能寐。以后我想看这张脸,随时都可以进来看,再也不用听你的话。”
拾弦志得意满,强调:“因为,你打不过我了。”
杀烬好气又好笑,这是哪里来的蠢女人?哦,对了,是他自己从人间带回来的。
从此,杀烬就开始和拾弦斗智斗勇,他有机会杀她,但是没有下手——如果拾弦死了,他要如何挨过这漫长的囚禁岁月?
现在,他自由了,愿意留在他身边的,仍然只有拾弦。